[猎人]山海 第14章 第 14 章

越是往沙漠的深处开去，身处的年份似乎也在后退。

这个小镇还保留着早已被淘汰的上世纪灯箱广告牌，所有招牌上的语言都是当地方言，人们穿的用的也与外界大相径庭。

“怎么，我们进入工业化社会的时候没通知这里人吗？”

芬克斯望着窗外挨挤的街景吐槽到。他们一行人的车开进来的时候，引起了不少街上路人的侧目。他们好奇又防备地看着这辆难得一见的四个轮子的大家伙，与身边人指指点点说上两句。

“感觉比流星街还封闭。”飞坦评论了一句。

不知是刻意压低声音还是戴着面罩的原因，他说话的声音总是含糊低哑，一开始柯妮亚不太听得懂，现在习惯了。

“流星街和外界还常有沟通，你看这些人看我们的眼神，可能外来的人不多。”库洛洛说着，就有几个小孩跑过来看热闹，拿手拍拍摸摸车身，然后笑嘻嘻地跑开。

电台早没了信号，互联网这种东西在这里想必也是不存在的，听着当地人陌生的语言，库洛洛感觉在这里交流可能会有点费劲。

他们把车停在一家小店前，想询问住宿的问题，好在店老板见着他们这些外乡人后就用不标准的通用语和他们交谈起来。这里的人倒还是会说通用语的。

这里没有什么正规的酒店旅馆，倒是有不少人家备着几间客人的客房，偶尔接待些远游而来的客人。

“这里游客多吗？”库洛洛问。

三十出头的店老板用一种既年轻狡黠，又带着点人到中年见多识广看破不说破的神情看看库洛洛，眼角眯起道细细的鱼尾纹，“不少啊，科学家、旅行家、逃犯、做生意的，什么人都有。”

库洛洛隐约觉得他旨有所指，大概是把他们当成了上述那些身份中的一种。他无意打探，也无心解释，道谢后回到了车上。

他们按照店老板的建议把车开到了市中心南边两条街那里，随便找了栋看上去不错的房子。那家门口亮着彩绘玻璃灯，主人早在他们的车开过来时就注意到了他们，连忙从屋里走出来。这是对五六十岁的老夫妇，长相温厚和善，男主人有两道长得垂下来的眉毛。

“欢迎客人们，几位要留宿吗？”男主人用不地道的通用语说到。

“是的，我们有6人，还有2位稍后就到，有房间吗？”库洛洛回答。

“要几间？我们有3间。”男主人把他们迎进去，女主人似乎不怎么会说通用语，站在一旁用热情又期待的表情注视着他们。

店里还养了两条大狗，一前一后跑出来，先打量打量客人，又谄媚地边抬头看主人边摇晃尾巴跟着走。

库洛洛估计可能还需要再找一家住，对他客气一笑：“3间都给我们吧。请问边上还有提供住宿的吗？”

旅店夫妇带他们上楼看了看房间，两间较为宽敞，有一米四左右的大床；另一间空间明显局促，靠窗摆着一张单人床。

芬克斯的眼光诡异地在自家团长和柯妮亚之间打了个转，问到：“怎么住呢？”

“我住这间好了。”柯妮亚似乎没注意到，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倦。

窗外天还没有黑下来，今天一路开过来暮色都是血红色的，他们不常住沙漠里，不知道这是常态还是异象。

“你住边上那间吧，有洗手间方便一点。”库洛洛随手把车钥匙放在了桌上，一副不容拒绝的样子。她犹豫了下，顺从了他的好意。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女主人给他们做了顿简单的晚餐。都是当地的菜，柯妮亚似乎不太吃得惯，随便吃了几口就停了。女主人担忧地看着她，转身又去厨房端了碗加了糖和水果的燕麦粥出来给她。

她礼貌而矜持地和女主人道谢，不好拂人家好意，勉强吃了大半碗。女主人手里捏着抹布站在边上看了会儿，像一个精心侍候主人的老女佣。她似乎把柯妮亚视作什么远方来的贵宾或是尊贵的大小姐，不自觉地就用这样的姿态照顾她。

“今天天暗的很晚呢。”芬克斯吃完就到沙发上撸店里的大黄狗去了，把球往外一抛，狗抬了抬眼皮没有动，他也不想动，就靠在沙发上望着外面发呆。

“是啊，估计这场沙尘暴不小。”男主人端着茶杯，也往窗外看了眼。

芬克斯看向库洛洛，用视线做出无声的询问。

“是吗？看来要在这里多停留一会儿了。”库洛洛语气平淡，仿佛早就知道一样。

“这种天气还是躲在屋子里最安全。先前有不少外地人，对沙漠的气候不了解，出去就再没回来过。”隔着茶杯腾起的袅袅热气，男主人感叹了声，“好些都是有本事的人，但是大自然是我们挑战不了的呀。”

流星街地处大陆的边界，和外面的世界相隔一片荒漠，气候说不上恶劣，但也不是什么宜居的地方。从这里出来的人不会小觑自然界的力量，他们对男主人的话颇为认同。

餐后女主人对着柯妮亚又说了些什么，柯妮亚听不懂她的语言，她指手画脚又说了一遍，这回柯妮亚隐约看懂点。男主人正好从后院回来，女主人拉过他让他翻译。

女主人温声细语地用方言说着，男主人低下头来耐心地听着，末了拍了拍她的手背似乎对她的提议很是认同。岁月在两人的眼角眉梢都留下了宣告般的显眼痕迹，却又厚待他们，让他们好好安度在这一隅。或许艰辛，有过苦楚与困难，但是他们有足以抚平一切的感情。

“小姑娘，沙漠风沙大，风吹过来跟刀子一样会伤到你的皮肤，白天太阳烈，晚上温度又低，换上长裤吧。白天东边有市集可以买衣服，不嫌弃的话穿我们女儿的衣服也行，都洗干净了。”

女主人虽然不大听得懂，却很是信赖丈夫的翻译，看着她点了点头。

柯妮亚把手放在她的胳膊上安抚到：“好的，阿姨，我明天去市集买点衣服。不用担心。”

男主人翻译给她听，她露出了安心的笑。

女主人上楼收拾去了，男主人倒了热茶递给柯妮亚，“别介意，她想我们的女儿了。”

柯妮亚笑了笑，接过茶水道谢。

***

虽然沙尘暴就要来了，沙漠的早上天气依旧很好。

碧空晴朗，万里无云，这座仿佛被世界遗忘了的小镇散发出一种天然的生命力。

他们一早吃过早餐就到市集上来逛了，几人分散开来，各看各的。

沙漠里的女孩大胆又热烈，一路走来库洛洛被搭讪好几次。尽管语言不通，也没有什么发展的可能性，但她们还是乐于和这位陌生的异乡游客交流一下，他也不介意应对这样的社交。甚至有女孩给他的手腕戴上了一条串着暗红色珠子的手链，从她得逞的快乐和身边朋友暧昧的神色可以看出，大概率是有什么恋爱相关寓意的东西，他装作不知道上了这个当。

市集不大，走一走就碰上了芬克斯，芬克斯居高临下地对与他相比显得格外瘦小的青年说“大哥，我是听不懂，不是傻。”

青年依旧嬉皮笑脸，芬克斯一把抓住他的领口把他提了起来。这下他变了脸色，急急忙忙抓起摊位上那把用科罗多猎豹骨头做的匕首塞给他。这人显然是骗惯了游客的，边上的人见怪不怪，也没上来阻止的意思，只是默不作声往边上挪了点。他又唯唯诺诺一通求饶，芬克斯最看不惯这种人，连揍人的心情都没有，收了匕首把钱扔到他的摊位上就作罢。

“这是什么？”库洛洛上去问。

芬克斯抽出匕首给他，猎豹的骨头呈现出温润的暖白色，看起来竟还有些微透，“说是科罗多猎豹骨头做的，还挺有趣。”

库洛洛拿在手里掂了掂，骨头密度很高，流线打磨得漂亮，倒是个好东西。

“东西是好东西，就是卖它的不是什么好东西。”芬克斯还耿耿于怀地吐槽了句。

大概是听到熟悉的声音，柯妮亚转过脸来。她站在一家卖帽子的铺子前，穿着黑衬衫外套，换上了牛仔长裤，头上又戴了一顶深灰色棒球帽，怪不得他们前面没认出她。

她转过脸来，帽子上用白色的线绣着“Badass”。

“帽子不错啊。”芬克斯调侃。

她一笑，朝他扔过来另一顶深灰色的。他接起转过来一看，上面的字是“Sweetheart”，赶紧丢给边上的团长。

库洛洛：...

到中午时候天色已经不如上午明亮了，生活在这里的人知道是沙尘暴逼近的前兆，纷纷收摊回家。他们也回了旅店。

库洛洛回去后又找侠客聊了会儿，再从侠客他们下榻的旅店走到街对面自己住的旅店的时候远处天际线已经是土黄色的了。风有些大，带着土腥味。

他走进屋子，柯妮亚正坐在边上窗台上看书，听见他进门的动静瞥过来一眼。她一条腿曲着踩在窗台上，另一条腿垂下来，旅店老板夫妇养的小狗在和她的鞋带较劲，一口咬住后左右甩着脑袋，力气不足扑通一声向后摔了跤，继而又扑上去孜孜不倦地咬住。她垂眸望了眼，仿佛被它那费尽全力却一无所用的愚笨取悦到了，舒展出笑意。但书的吸引力还是大过脚下这条年幼又鲜活的生命，她又转回了书中。

沙尘暴要来了，外面的天色昏黄下来，再过一会儿就会暗得屋里要点上灯才行。沙尘暴是这里常见的灾害气象，世代居住此地的居民自有办法，他们住的房子是石头搭的，缝隙间用这里特有的农作物麦伊草浆填充，这样做成的房子坚不可破。但是在窗边总归是危险的，如果沙暴中裹挟着树根或广告牌之类的硬物，很有可能把窗打破，所以这里的孩子从小就会被教导沙尘暴来的时候要离窗远一些，不少家庭的窗前还会挂着特制的木板，随时都可以翻起来挡上窗户。

只是她此刻还毫无顾忌地坐在这儿。库洛洛太明白这种危险逼近之时的拖延心态，也说不上是侥幸还是挑衅，又或者只是单纯的懒而已，就是偏要等到最后一刻再有惊无险地避开。他此刻突然微妙地产生了一种想试着打破她习惯的心思。

想法一旦产生了，就毫无道理地扩散开来，而他本人也没有收场的意图。

“柯妮亚，下来吧，沙尘暴要来了。”

昏暗的室内，他略带低哑的声音似乎和地平线上压过来的风暴一般危险。

她转过头来，视线落在他额头上，若有所思地盯了一两秒后还是给了个面子跳下窗台。离开拜亚的飞艇场后他就没再拿绷带遮着额上的刺青了，这里人生活封闭，风俗各不相通，没什么避讳的必要。

她单手拿着书的姿势和他很像，食指抵着书籍，拇指微微用力，啪的一声合上了书。他看到那本书黑色的封面上印着个魔法阵一样的圆形图案，上面烫金的字体写着“符号之谜”。

小狗还跟在她的脚边打转，她俯身捞起小狗抱到怀里，低头在它毛茸茸的脑袋上亲了亲。壁炉中火烧得正旺，两条大狗趴在壁炉边上打盹，听见脚步声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朝这里看了眼，又换了个姿势把脑袋舒服地搁在爪子上，发出一声安逸的叹息。她抬腿跨过大狗，在沙发上坐下。

“沙尘暴多久会过去？”她问。

“一般一个多小时就会结束，不过强风可能会持续一两天，我们等平静了再出发。”库洛洛说。

外面的风声突然增大，夹杂着街上树木和路牌被吹得左摇右晃的声响，他们一同向窗外看去，匆匆赶回来的老板夫妇一起把窗外的木板架上，又着急忙慌地绕到屋子后面继续封窗。室内唯一的窗被封上，瞬间又暗了几分，库洛洛和柯妮亚谁也没有动，只是望着跳动的火光出神。沙发这一片被烤得温热，木头烧着散发出淡淡的烟尘味，时间好像走得很慢。大概持续了这么十几秒，她突然转头看他，见他一脸无动于衷的样子轻声笑出了声，然后摇摇头无奈地去开灯。

“只有我们两个的话会懒到饿死的。”她说。

“那倒不至于。”他伸手摸了摸跌跌撞撞跑到他身边的小狗，似乎是思考了那么一下，挺是认真地说。

灯刚被点亮，暖黄色的灯光铺散到房间的各个角落，忽然闪了闪，一切又归于昏暗。

大概沙尘暴让这一带的电力系统都陷入了瘫痪。旅店夫妇赶回来翻找出了蜡烛点上，略带抱歉地解释，然后开始准备今天的晚饭。

虽然之前没有亲眼见识过，但是知道沙尘暴是严重的灾害气候，听外面的风声也能估摸出来这一场杀伤力不小呢。不知道居住在这里的人是如何在这种习以为常的灾难中一次又一次重新恢复生活的。

“不知道沙尘暴过去后这里会变成什么样。”柯妮亚刚感叹完，正好对上他若有所思的脸。

“...是啊。”

话说完，他们陷入一阵颇有默契的沉默之中。发了会儿呆，她又打开那本《符号之谜》翻看起来。

他隐约觉得她前面那个神情是在好奇自己额头上的刺青，却又不想开口来问。或许是觉得逾越，或许是更倾向于自己研究。

从现在开始，他们还有足够的时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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