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请问是要住酒店吗?”
刚才冲动跑出酒店后发生的事已经被抛去了脑后,赫缇不再是赫缇,而是酒店职员,会面带微笑,客气有礼地迎接进入酒店的人。
尽管这次进来的人看起来是个邋遢落魄的流浪汉,大概率根本就没钱负担得起住酒店的高昂费用。
进入酒店,金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墙壁上古怪离奇的雕塑,把自己来此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仿佛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似的,径直走向楼梯。
在即将踏上去时,被拦住了。
“先生,请问您是这里的住客吗?”赫缇单臂拦下人,问。
“不是。”金很诚实地回答,“我只是想看看这些雕塑罢了。”
“抱歉,楼上是客人的**区域,您不能上去。”
“我不上去,就只是在楼梯上看看这些雕塑,这样也不行吗?”
“呃……”
工作这么久,还没遇到过这种要求呢,赫缇侧头看了眼墙上的塑像,又回头仔细打量起了前面的人,见对方眼神真挚坚毅,与衣衫褴褛不修边幅的外在形象完全不符,想了想,撤回了胳膊。
“可以,但是仅限于一楼的楼梯。如果有任何问题,请尽管叫我。”
“OK,谢谢。”
终于得以迈上台阶近距离观赏,金走到第一个雕塑下,抬头仰望。
与其他雕塑的诡谲相似,这座雕塑也颇为怪诞。
石膏质的镜框底座做成了奇怪的不规则状,上面的雕花十分简单,只是几根柔和断续的弧线而已。从镜框中探出的身体难辨男女,难分老幼,也没有脑袋,只有微仰的断颈。
雕像的脑袋被捧在了垂下的纤纤双手中。
从其他雕塑的放置特点来看,雕塑底座和楼梯一样,是阶梯型上升的。
但这样的规律是从第二座开始的。
这座断头雕塑的底座位置要明显高于第二,三座,而且人像的整体是向下倾斜延伸的。这也导致人站在楼梯上时,与这颗头颅挨得十分近,只要伸手就能触摸到。
再说这颗头颅也非常奇怪,其他每具人像的神情都刻化得十分具体,可这张脸却是出人意料的模糊,皱褶扭曲,让人看不出雕刻者所要刻化的具体形象。
不过,和其他雕塑有一点相同的是,塑像的眼睛也是镜片组成的,只要微一仰头,就能从中看到自己。
这是什么荒诞派艺术的表现手法?好奇怪。
他又不是什么专业艺术品鉴赏家,一时间也看不出来雕像索要表达的意思。
但是,弄个断头雕塑搁这儿吓人,这家酒店真的想做生意吗?真的不怕客人一看见雕塑就被吓跑吗?
金苦恼地抵开帽子抓了抓后胸勺,想到这城里所谓的怪病,直觉和这些雕塑应该有所关联,而且这种直觉还十分强烈,便定眼细看起来。
当视线不经意与镜中的自己视线相撞时,一股诡异的凉感忽然袭来,金稍一恍惚,仿佛回到了森林沼泽旁的大树上,又仿佛在树下仰望树上的自己。
回过神来,仍站在刚才的楼梯上。
金压低眉头,定神再次看向镜中。
这次,镜子里的他置身戈壁,四周空茫,只有荒芜。他站在漫天飞沙中,像是眺望,又像是踌躇。
手突然间变得有些僵硬,金收回视线,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从外表看不出任何异常。
但身为念能力者,此刻他敏锐地感觉到了,气的流通受到了阻碍。
试着握拳,手背的异样感也十分明显,却感觉不到丝毫麻痹和疼痛。
是这座雕像的原因吗?
上面附着一层极其浅淡的念,像水中流动的轻纱一样,极不明显,但是他可以肯定——雕刻这玩意儿的是个念能力者。
说不定这些雕像,才导致玻璃病的流行。
金倏地扬起了拳头。
前台忙碌的赫缇其实一直分心注意着这个行为怪异,站在雕像下一站就动也不动的流浪汉,看到他举起拳头击向雕塑,被吓得魂儿都飞了。
“住手!!!!!”
赫缇大吼,但已经来不及了。
“啪啦!”
断头雕塑在拳头下分崩离析,摔在地上,碎成了渣滓,经吊灯一照,闪烁出了更加细碎耀眼的光芒。
偌大一个雕塑就这样碎成了渣,而且还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这可是路易斯老爷最宝贝的雕塑啊。
望着一地狼藉,赫缇无力地跪坐在了地上,脸蛋血色尽失,彻底失了魂。
金仍站在楼梯上,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拳头和满地晶莹,满是不可置信的错愕。
他刚才,竟然被区区一尊没什么念的雕塑控制了。
他只是怀疑而已,还没有鲁莽到要在这种情况下动手。
刚刚,在他对雕像产生怀疑的瞬间,镜子里的他就率先举起了拳头。
“这……”
金僵硬地扭头看了眼楼梯脚失魂落魄的人,摸了摸口袋,只摸出来几个硬币,一时尴尬地不知如何开口。
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安静的酒店很明显,尤其是对于低楼层的住户来说。
“什么情况啊?!”
听到动静的人纷纷出房来看,赫缇只能一边收拾残局一边道歉。
将所有收拾起来的碎片装回盒子里,打电话通知酒店主人,得到回复后,赫缇才找上犯事者。
“我已经请示过唐顿管家了。”
犯事者·金坐在沙发上,闻言抬头,等待最终宣判。
“那尊雕像的市场价很高,最高估价超过八千万。”
……
八千万?他记得,好像一张猎人执照也才可以卖几个亿吧。
也就是说,他刚刚要是把那些雕塑全打了,可能就算把猎人执照卖了也赔不起……
金点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唐顿管家请示了布拉德利先生,布拉德利先生愿意网开一面,你只需要在这里工作一个月就可以抵消债务了。”
“可以。”金很爽快地答应了。
赫缇可不放心,生怕他再损坏店内的其他设施。
要知道,那雕塑可是整块玻璃雕刻的啊,他居然轻轻松松一拳就打了个粉碎。
这样的怪力暴力男,再加上这身打扮,她可以合理怀疑是犯事进过监狱才刚被放出来的,不免担心后续会发生什么。
不过,这几天客人这么多,多一个帮手为她分担工作,也是很不错的。
唐顿管家可能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这样安排的吧。
考虑到酒店工作人员的形象很重要,在她的强烈要求下,金洗了澡,刮了胡子,还剪了头发(赫缇帮忙剪的),换上了干净的服务生西装,正式成为了酒店的临时工。
然而,很快,赫缇就开始后悔起来了。
“这是煎蛋吗?为什么里面会有鸡蛋壳?”
“鸡蛋壳的主要成分是碳酸钙,吃了有益健康。我曾经去过一片神奇的土地,那里的人还会用它治病……”
“笨蛋!!有蛋壳在里面,客人见了会怀疑我们的食品安全问题的!!重做!!”
金·富力士的第一道菜被打回。
“这份牛排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焦成这样?这还能吃吗?”
“这是我特制的焦炭牛排,外酥里嫩,很好吃!”
“那你留着自己吃去吧!重做!”
金·富力士的第二道菜被打回。
“这个派怎么这么大?而且还是生的!”
“我觉得一次性做完比较方便……”
“重做!!”
金·富力士的第三道菜被打回。
“这些小蛋糕上的樱桃呢?还有布丁?为什么缺了两个?”
“我肚子饿了。”
“…………你给我出去!!”
赫缇被气炸了。
这哪是来帮忙的,分明就是来添乱的。
本来干净整洁的后厨,搞得像发生过扫荡似的,乌烟瘴气,是人看一眼都会发疯的程度。
于是金被赶去送晚餐到各个房间了。
看到进来的是个穿着白色荷叶边围裙的大叔,咪可眼皮狠狠一跳。
她怎么不记得今天有看见过一个这样的职员?是新招募的吗?
亚麻音也觉得不对劲。
今天酒店雕塑毁坏的事她知道,也看到了,就是面前这个人打的。
能不费吹灰之力打坏一座雕塑,怎么可能会是普通人?
在两道防备的目光下,要恭敬有礼地把食物放到餐桌上(这是赫缇耳提面命交代的)对一个习惯流浪的硬汉来说可太不容易了。
金被看得手都快不知道用了,最后只能把东西随便往桌上一放,故作轻松地走了。
亚麻音重新摆放了一遍,试完毒之后,才放下心来。
“小姐,可以用了。”
试毒完毕的亚麻音就像在揍敌客家餐厅当值时一样,退去了旁边静候着,小腰板挺得笔直,目光坚定,像个小卫士。
“亚麻音…”咪可轻唤了一声。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叫亚麻音的名字。
从见面到现在,她和亚麻音的交流还停留在一说一答上,就连眼神交流也少得可怜。
被叫到的亚麻音把目光落到了餐桌边端坐的人身上。
“那个……”咪可攥紧了袖中的手,看了眼带缔,伸手捂住,从椅子上滑了下来,面对着,犹豫了两秒,轻声询问,“我可以邀请你共进晚餐吗?”
共进晚餐??她??还是邀请??
亚麻音反射性地后退了几步,笔直的腰弯折下来:“多谢小姐的好意!我只是一个佣人而已,不配和小姐同桌用餐。”
啊,和预想的一样,被拒绝了呢。在看到卫士退步折腰的时候,她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个回答,可是……
“可是这里已经不是枯枯戮山了,我不是小姐,你也不是佣人,不存在配不配的问题。我只是作为咪可,而不是咪可·揍敌客,来邀请你,亚麻音,一起用晚餐,这样也不可以吗?”
咪可再次争取。
她很早就想和亚麻音一起吃东西了。在揍敌客过基裘给她定的生日那天,她也很想把蛋糕分一块给她,就像海莉和她分蛋糕一样。
面对她的争取,这次,亚麻音直接单膝跪了下来,头垂得更低了。
“尽管这里不是枯枯戮山,但小姐依旧是小姐,请您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我只是一个佣人而已,没有资格和您一起共进晚餐。”
“夫人交代过,如果您觉得一个人寂寞的话,可以打电话给她。只要您想,她会随时陪在您身边。”
刻板的恭敬腔调结束,空旷的房间迎来了久久的死寂。
良久后,才飘出沙哑的一声“嗯”。
咪可松开了捂着带缔的手,赶在眼泪掉下去之前蹭掉了,慢慢坐回了椅子上,强忍着要哭出来的冲动,将眼泪连同食物一起,嚼碎了咽回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