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笑,有人在哭;有人拿着枪在疯狂扫射,有人苟在垃圾堆里拉紧弹弓;有人爬起,有人倒地;有人在尖叫,有人在沉默;有人一尘不染,有人躺在鲜血里…当胆小鬼们鼓起勇气冲上去,大喊着快跑时,鲜血先一步喷洒出来,落在地上,溅起的泥灰包裹着血珠打在脸上,让呼吸险些难以延续。
拖着她的人好像在说话,可是她的耳朵里已经容纳了太多东西,根本听不清。突然,后背传来一声很清晰的枪响,艾比猛一回头,却没看到什么子弹,只看到在早上在垃圾堆上组队寻宝的大家。
“我找到了这个!!”一个头发乱糟糟、灰头土脸、穿着破了几个洞的裙子的平头小男孩大叫着高高举起右手,其余埋头苦寻的几人听到动静,都纷纷围了过来,盯着他手里的东西七嘴八舌讨论。
“这应该是吃的吧,长得和艾玛奶妈做的夹心饼干好像。”西格摸着肚子咽囗水,手指点着嘴巴,就好像小狗闻到好吃的似的,眼巴巴地越凑越近。
左眼凹陷,顶着一头散发着蛋白质烧焦气味的金色羊毛卷女孩也跟着点头,舌头不时舔着干涩的嘴唇,撩起衣服擦了擦手指后,小心翼翼地戳了两下,“我也觉得像饼干,要不我们把它分掉吧。”
“你的囗水都流出来了!脏死了!”亚力嫌弃地抓着西格的衣领,想把人扯开,不知道是因为用力过猛,还是因为汗衫太过破烂,嘶啦一声,一个不算干净的屁股蛋子就挨了一阵凉风。
“啊!!”西格捂着屁股大叫,十指张开左移右晃想给自己的屁股保留颜面,红着脸气愤地对比自己高了一个脑袋还多的亚力大吼,“你赔我衣服!都怪你,我的屁股都被人看光了。”
“谁稀罕看你的屁股。”亚力错开脑袋看了眼还在背对着他们发呆的人,脱下自己的超级加大版oversize杏色衬衫丢给他,摸着下巴研究起男孩手里的东西,表情异常严肃,“依我看,这应该是炸弹之类的东西。就算……”
“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几人就尖叫着甩飞手里的东西,抱着脑袋趴在垃圾堆上瑟瑟发抖。眼看东西即将砸到还在专心发呆的人,想跟着躲避炸弹的亚力脚步一转朝她扑去,“艾比!快躲开!炸弹要爆炸了!”
还没反应发生了什么,突然被护着脑袋扑倒在垃圾堆上,后背被凹凸不平的垃圾硌得生疼,艾比眨了眨眼,挤去眼里的泪意,抬手抓住即将砸到他头上的东西,好奇地歪着脑袋。
这就是他们说的要爆炸的炸弹吗?
爆炸声迟迟没响,几人也逐渐从惊慌中回过神来,撅着屁股跪在垃圾堆上,抱着脑袋回头看。当看到“炸弹”被一只手抓着时,米丽连忙大吼,“艾比,那是炸弹!快丢掉!!”
被这么一吼,亚力才被从恐惧拉了回来,看到自己身下的人抓着“炸弹”一动不动时,身体不由得痉挛发抖,伸手去扒拉的同时也没有松开护着那颗脑袋的手,“笨蛋,快把它丢掉!你是想炸死我们吗?”
“这不是炸弹。”艾比避开那只手,声音平淡得毫无起伏。
此话一出,从垃圾堆上路过的风都沉默了。几人半信半疑地撑着垃圾坐起,远远望着,时刻做好逃跑的准备,就担心她判断失误,害得他们跟着饮恨西北。
身下的人没有透露出一丁点害怕的表情,亚力缓缓松开她跪坐起来,将人扶起。
艾比环视了一圈没找到合适的材料,便把主意打到了身上穿着的裙子上,找了个舒服点不是很硌人的地方坐好,用牙咬着裙摆用力撕破,抽出里面的丝线用手搓成绳。
被她的行为吸引,分散的人好奇地围了过来,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手上的动作。
将搓好的细绳一圈圈绕在“炸弹”中心,末端绑个灵活的结,掏出一个小洞,中指从洞里穿过去之后,再把活结系好,一个悠悠球就可以玩了。
在几人茫然的目光中,艾比拿着悠悠球站了起来,简单地演示了下玩法,将球收回手中才开口解释,“这是悠悠球,是玩具,不是炸弹。”
说完,把绳套从手指上脱掉,将球放在垃圾堆上就转头继续发呆去了。
最先发现悠悠球的男孩壮着胆子,第一个将修复过的球捡起,学着她刚才的样子试玩了一下,神情不再紧绷,语气惊喜,“真的欸,真的可以这么玩。”
“啊,那它就不是夹心饼干了。”西格失落地看着晃动出残影的悠悠球,还在为得知它不是食物而难过。只有米丽还不死心地追问,“艾比,那悠悠球可以吃吗?”
艾比是米丽给她起的名字。因为她刚被捡到学校的时候,身上还穿着以前的裙子,虽然浑身脏臭得像从粪坑里掏出来似的,可米丽却坚定地认为她像《雪人历险记》里的艾比,所以就一直这么叫她了。
在流星街,被收养到学校的小孩都会有编号。至于名字,如果记得来流星街之前自己的身份和名字的,就用原来的名字;如果不想用原来的名字,或者原来没有名字想要名字的,可以自己取,也可以找奶妈或者神父帮忙取。
她的编号是十九,是因为之前的十九号死了,她的到来恰好填补了这个空缺,加上她没有告诉奶妈原来的名字,也不想再取一个,大家就用编号来称呼她了,只有关系比较好的人才会用米丽给她取的名字叫她。
发呆暂停,艾比看着她摇了摇头,正式地回复了一句“应该不可以,我没有尝试过”才继续回想之前的梦。
从她记事开始,她总是做一个奇怪诡异的梦,梦里有个白色短发的年轻男子在陪长大后的她看书,教她识字,和她嬉戏玩闹,与她同床共枕,还给她取了一个名字——叫特莉丝,说她是时间给他的礼物,可是她并不开心,因为除了他没有人能陪她玩,所以一直想方设法离开,被他发现了。
男人侧卧在榻上,食指有意无意地卷着她的头发,又松开,问她是不是真的想走。她给了肯定的回答,男人却告诉她,她会给外界带来灾难,到时候后悔求他也没用,还一脸笃定地说她一定会回到他身边,她认为那是他故意恐吓她的谎言,没有相信,毅然决然离开了。
一年365天,有一半时间都做同一个梦,诡异得让人心慌。可她现在才6岁,梦里的她是成年人的模样,据她所知,人是不可能逆生长的,所以梦肯定只是梦,是不真实的存在,但梦里的画面却真实得让人恍惚,让人分不清真假。
尤其是,她那几乎与生俱来的智商,在别人穿着开裆裤乱跑乱爬的时候,她能看得懂晦涩的书,每个字都像是梦里的人亲自教她的一样。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真是让人想不通。
还有连艾比都不知道的东西?米丽不信邪,抓着晃来晃去的悠悠球就往嘴里送。
“呸呸呸~呕~它真的不可以吃!”用实践得出结论的后果就是被满嘴的腐臭味恶心得直呕,黏腻的口水里混着血液滴在垃圾堆上。被口水的颜色吓到,还以为自己得了绝症居然呕血,米丽不知所措地捂着嘴,脸色霎时苍白。
她现在还不想死,她还想继续去和大家一起寻宝呢,要死也等她的羊毛卷长好,等她变漂亮一点、体面一点再去死也行啊。
三个男孩子争抢着悠悠球玩,压根没注意她。余光瞥见她奇怪的动作,艾比暂停自己的胡思乱想,摸着被硌疼的脊背来到她身边,问道,“你怎么了?”
呜呜呜,不亏她对她那么好,这个时候也只有艾比才能注意到她,那群没良心的男生只顾着玩!米丽鼻子一酸,放开手扑在她怀里,还没哭出声,就先泪流满面,“艾比,我刚刚呕血了,肯定是得绝症要死了,我一定都不想死呜呜呜。”
沉迷于玩新玩具的三人被突如其来的哭声吓了一跳,玩耍的心思一跑而光,凑了过来。
“你再胡说什么?你每顿吃得比我还多,怎么可能会得绝症?!”亚力抓着她的肩,想把人提起来带去看医生,可哭泣中的人抱着面无表情的人,任他怎么拉都纹丝不动,把他气得直冒火,“别哭了,快上来我带你去找医生。”
“我不要!!!就算要死,我也不要和艾比分开。”米丽把头埋在她怀里,嚎啕大哭着回答。
随着说话的间隙,两颗牙齿掉了出来,只是本人哭得太伤心没注意到。艾比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捡起掉在裙摆上的牙齿,说道,“你应该只是换牙了。”
…………
哭声戛然而止,三个男生的恍然大悟无语的表情出奇一致。米丽不太相信地扭头,看到两颗还沾着点血的牙齿躺在脏兮兮的手心,舌头求证似的顶了下牙齿,发现上牙多了一个缝之后才相信原来真的只是自己掉牙了,又哭了起来。
“我不用死了,我可以继续和你们玩了,呜呜呜我不用死了,艾比…”
得知真相不超两秒,人却再次抱着她放声大哭,眼泪鼻涕口水混合着濡湿胸前的衣服,艾比没有在意,熟练地轻拍着她的背以示安抚。
死这个话题对于流星街的人来说,如家常便饭般轻松,也像雷打不动的垃圾山一样沉重。她经历过,明白那种感觉,所以能理解米丽为什么这么害怕和激动。
好不容易从垃圾堆死里逃生,得到稳定的住所,交到喜欢的朋友,一起创造了美好的回忆,任谁都舍不得失去吧。
“你把鼻涕都蹭在艾比身上了,她的衣服都不能穿了。”最先发现悠悠球的格雷提醒,亚力咬紧牙关,用出吃奶的力气终于将两人分开,只是不到一秒人又黏了回去,只能无奈放弃把两人分开的念头。
大家都知道,米丽是学校里最能哭的人,倒不是说她动不动就哭,而是她一哭就要哭到自己想停才会停,有时候甚至可以哭上一整天。
想到奶妈说的,这样很有可能会把眼晴哭瞎,艾比不敢再放任她哭,对她说道,“我听说,如果不在一个小时之内把牙齿丢到高处的话,人可能会永远长不大。”
“欸?真的吗?那亚力长这么高,是不是把掉下来的牙齿都扔到房顶上去了。”几人里长得最矮的西格天真发问。
当然不是啊笨蛋,人的身高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种事发生改变!亚力想回答说不是,但触及地上那双没有波动的冰蓝色水眸时,还是违心撒了谎,“没错,就是这样的,我把之前换牙时掉下来的牙齿都扔到教堂顶上去了。”
小团体里个子最高年纪最大的人都出言证实这句话的真实性了,其他人也就自然而然跟着相信了。米丽止住哭声,扭头看向亚力,又问了一遍,“真的吗?”
“你不相信我?!”亚力生气地质问,那样子看起来恨不得一下扑过来修理她一顿。米丽并不害怕,揉了揉眼睛咕哝,“我只是不相信胆小鬼能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而已。”
“我也这么认为!”西格和格雷十分认真地点头附和,给亚力气得直撸袖子想揍人,但这对他们一点威慑力都没有,扮了个鬼脸就欢快地冲下了垃圾坡。
“胆小鬼,快来追我们啊!”
“你们给我等着!!”亚力不服气地跟着冲了下去,跑到半山腰想起刚才自己做的事,又爬了回来,撑着腿气喘吁吁地问,“艾比,对不起,我刚刚太着急害得你被硌到了,我背你回去吧。”
亚力患有白血病,这是在流星街治不好的病,这也导致他空有个子但没力量,动不动身体就会出现问题。大家都知道,他的生命已经快到尽头了,只是都装作不在意。艾比将米丽扶了起来,摇了摇头,“没事,我不疼。”
说着,拉上他和米丽滑下坡,往流星街最高的建筑奔去。
小孩爬墙是危险举动,必须躲着大人进行,尤其是奶妈们和神父。几人偷偷摸摸来到教堂后院,想以人堆人的方式爬上去,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反而还惊动了正在洗衣服的艾玛奶妈。
“你们几个在干什么?!”看见一个站一个肩膀玩叠叠乐的几人,艾玛奶妈顺手捞起墙边的笤帚赶过来,几人撒腿就跑,只剩下她一个。艾比回头看了眼扒在拐角处朝她勾手小声呼喊的小伙伴们,在艾玛奶妈生气前开口解释,“我们只是想帮米丽把掉下来的牙齿丢去楼顶,这样以后才能长高。”
“你从哪里听来这种说法的?”艾玛奶妈火气不减,艾比却精确捕捉到了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吃惊,回道,“书里看来的。”
一模一样的话,一模一样的问题,一模一样的答案,简直和几年前的发生的一模一样。回忆起以前的事,艾玛奶妈表情松动,瞪了一眼后面的几个脑袋,大声说道,“还躲,我会吃了你们吗?赶快滚过来。”
“你不会吃了我们,但你会打我们。”艾比后退一步说,后面的几个脑袋跟着点,艾玛奶妈一下无语,一把抓过她,扬起笤帚恶狠狠道,“你们再不过来,我就把你们要挨的打都加在她一个人身上。”
被这么一吓,几人像是被凶的贪玩小猫一样乖巧跑了回来,排成一排,异口同声道,“不可以打艾比,我们知道错了。”
“现在知道错了,刚刚跑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呢?”艾玛奶妈嗔了一句,松开手里的人,摆出一个气势十足的马步,拍了拍大腿示意道,“就凭你们几个小矮人也想够到那么高的地方,简直做梦。”
“不是要丢牙齿吗?愣着干嘛?赶紧上来,我还有事情要忙呢,没那么多时间管你们。”
艾玛奶妈要帮他们丢牙齿?!几人面面相觑,确认这个消息是真的后兴奋地一拥而上。格雷力气最大,在第二个,西格是第三个,米丽是第四个,亚力是第五个,她最小也是最轻的一个,就被委以重任排在最顶端。
当她抓着房檐用力探出脑袋想找个好地方放牙齿时,发现上面已经有一个石头砌的蘑菇小屋,里面放的都是牙齿。也就是说,之前也有人听说过这个说法,也跑来这里放牙齿,还特地为了防止牙齿被风吹跑搭了这个小屋,会是谁呢?
艾比没有多想,顾及到下面苦苦支撑她的人,麻溜地把牙齿放进小屋里,慢慢往下滑。
不能长高的诅咒因此破除,几个小孩欢欣鼓舞地围着大功臣艾玛奶妈又蹦又跳,抱着她亲个不停,直到被驱赶去一边玩才跑开,只有艾比一人眼巴巴地看着她。
艾玛奶妈当然知道她在等什么,随手摸了摸那颗白色脑袋丢下一句“没回来”就离开了后院。
还是没回来啊,都一年多了,他会去哪里呢?艾比失落地叹了口气。没走远的米丽躲在墙角,看她垂头丧气的样子就知道她肯定又在想那个救命恩人了,一下冲出来牵着她蹦蹦跳跳往墙外跑,“艾比,快来快来,我们不是约好了今天要帮你烫头发的吗?”
思绪被打断,艾比木讷地跟上她的步伐,想起几天前米丽烫头发的时候说过要连她的也烫一个来着。
看着飘扬在眼前被烫蕉的头发,退意油然而生吧,可她不想拒绝米丽的好意让她失望,这样的后果就是被按在木墩制的小板凳上面对即将到来的小伙伴同款爆炸头。
米丽烫头发的方法很简单,把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铁棍烤热往头发上卷就是了,只是这个铁棒要烤到什么温度很难把握,全凭感觉,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头发会被烧焦,甚至烧断。
当时米丽给自己卷的时候,是直接着火了。
蛋白质被烧焦的味道从她脑袋后面发出,米丽尴尬地眨着眼睛,一副“怎么又变成这样了”的表情道,“艾比,温度好像太高了,你的头发……”
“没事,我觉得这样挺好看的。”艾比摸着刚卷好还有些微烫的头发回答。
“真的吗??”米丽不敢相信,在得到她肯定的点头后不禁信心大增,开始肆无忌惮地放飞自我。
于是乎,当米丽领着她找到正在树林里抓昆虫的三人炫耀成果时,成功获得了三个的嘲笑。大笑过后,西格捋着她和米丽的同款爆炸头发连连叹气,语气可惜,“艾比,她把你的头发弄成这个鬼样了,你都不生气吗?”
“就是啊,真是可惜了艾比那么漂亮的白头发。”格雷也十分惋惜,就连一直沉默的亚力也忍不住皱眉,“我也觉得可惜。照这种程度,米丽你是当不了造型师的。”
“你们说什么呢!”遭到质疑的人生气地叉着大吼,“我就知道你们没情商,不会像艾比一样鼓励我。”
“既然你们都觉得我做不好,那我就用你们练技术好了!”
语罢,一把揪住见势不对想逃跑的格雷和西格,给一旁的人使了个眼色拽着求饶的两人就往村子里走,“艾比,帮我连亚力也抓回来。”
“……”艾比把目光投向亚力,问道,“需要我亲自动手吗?”
“……不用了吧。”他知道自己跑不过她。就算被她好心放跑,以后也会被米丽抓到,那样只会比现在还惨。
两人一前一后聊着天跟着前面打闹的三人,刚进村子没走几步路,汽车呼啸而驰的声音引得他们停下脚步,驻足观看。
漫天飞舞的黄沙里,黑色汽车疾驰的身影若隐若现,很快接近。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亚力抬手遮住日光仔细辨认了一番,在教堂钟声急促响起的那一刻急忙大喊,“是□□的人来了,快跑!快去躲起来!跑啊!!!”
说完,没有丝毫犹豫,往与几人相反的村口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