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春天不是读书天 第3章 003

尤柳诗总是会做同一个噩梦。

“不要把她带走！”

梦里伴随着尖锐的异响，分不清究竟是窗外雷鸣作响，还是女人痛彻心扉的惨叫。她记得很清楚，每当那照亮黑暗的灼目光明一闪而过，一个影子便断作两截，无力倒下，然后静静滴淌在木地板上，蔓延开来，粘稠湿热，像染上天幕的夜色。

然后场景跳转，她就被囚禁在一个巨大的壶子里，四肢皆动弹不得，喉咙喊哑了也没有人回应她的呼救。夜色深沉，她惊觉地谛听着，是一种骚动声和混杂的喧闹声自远而近。

咯吱咯吱，轰隆轰隆，淅淅瑟瑟、哗啦哗啦，仿佛凶恶的风神正在大地纵横驰骋。她看到一群声势汹汹的乌合之众漫山遍野而来，手执通明的火炬，在一片喧腾中围成一圈，蹁阡乱舞。

最后压倒一切的，却是站在正中央的男人居高临下的审判。

“这是你的荣幸。”

接着一阵凄婉而缠绵的笛声奏起，她听出来了，那是为她响起的送葬曲，等待着她的是一场巨大的献祭。

……

尤柳诗猛然睁开眼睛，满头大汗，从噩梦中惊醒的感觉并不好受，而且她还把面前的人给吓了一跳，此人旁边摆放着专业的工具，看上去是一位刺青师。

“怎么可能？那种剂量的药物应该会使你昏睡到明天才对。”

“这个问题不是应该问你吗？”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着他惊恐变形的五官和没有来得及穿上的裤子，“对着王子殿下的收藏品自渎以致于耽误了工作时间，这是你的失误吧，被人发现的话，你应该会死得很难看吧。”

不能慌，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女而已，悬殊的体格差摆在这里，再怎么样都可以制服她！虽然这么想着，身体每个部位相互配合作出种种努力，恐慌情绪却再也无法控制。刺青师想抓取手边的砍刀，但是他却感觉自己像在握着一条周身光滑的活鱼，只能看着少女跳下床，走向他，把砍刀一脚踹飞然后踩在他的手上，钻心的疼痛使他精神倦怠，神思恍惚，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威压，像落在魔鬼的掌握中而无力挣扎。

“做个交易，用‘收藏室’的地址，换你这只右手。”

“……我已经全部都告诉你了，你应该可以放过我了吧。”刺青师说出了地址之后，终于获得了宽恕，再迟那么一秒，他引以为豪的双手就会报废。

“谢谢，看在你帮了我一个大忙的份上，我也不能让你空手而归。”尤柳诗甩动了闪耀着的秀发，解开了自己的上衣，美丽的肌肤上有好处像是伤口一样的银色的线，凑近一看，竟是金属制成的拉链。

尤柳诗把手伸向了她后背，一口气拉开了那个部位的拉链，她将自己的面部揭开，刺青师能够看到的，只有缝合起来的丑陋的肉块和触目惊心的空洞！

“这就是这幅皮囊最真实的样子，如果没有找到合适的替代品就需要定期返厂维修，要不然就会**。如果你们真的那么喜欢它，随便拿去好了，拿去做艺术品吧。”她态度轻蔑，姿态好像在挑衅一条路边的野狗。

刺青师见过很多尸体，可是眼前的肉块让他不禁想起自己还在贫民窟的时候每日吃下的低劣的饭食，用过期的奶油搅拌的、散发着馊味的肉末杂菜，他忍不住跪在地上干呕了起来。

“你、你究竟是谁？！”

是啊，她究竟是谁呢？在来到“收藏室”的一路上，不，从出生以来，这个问题就一直伴随着她。

尤柳诗·埃拉托，这并不是她的真名，故乡、父母、生平经历……一切都是一个叫莲子小姐的女人捏造出来的东西。

莲子小姐是一位入殓师，也是她的养母。尤柳诗是在流星街的一个不起眼的垃圾堆里捡到的，这里作为整个世界的巨型垃圾场，捡到一个孩子按道理来说并不应该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但是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只有头部和躯干，再怎么看都觉得实在是太惨了。”

比起正常人，尤柳诗的身体天生缺少了很多了部位，她没有常人的眼睛、耳朵、鼻子、声带、皮肤、脊椎、心脏、神经系统、左手、右手、左腿、右腿，并且没有痛觉，足足花了一年的时间，莲子小姐才把她残缺不堪的身体拼凑整齐，可是身体完整了，关于她身上的谜团又一个接着一个涌现了出来。

完整的通用语系统、无师自通的社交礼仪、好用过头的大脑和匪夷所思的物理学天赋，还有那个断断续续的噩梦。

“‘卟幺把塔呆奏’，你确定梦里的那个女人是这么说话的吗？”莲子小姐皱着眉头，听上去有些嫌弃，“这就奇怪了，流星街的居民几乎汇聚了世界上大部分的种族，可我从来没听过这种口音。”

“正确的发音应该是‘不要把她带走’，我觉得梦里的那位女性……”很有可能是我的母亲，但是尤柳诗没有勇气说出这句话，她下意识觉得莲子小姐对于“母亲”这个词汇非常敏丨感。

“但是你梦里笛声的旋律倒是有线索，”莲子小姐说道，“这是卡金帝国某个神秘的民族献给智慧女神尤柳诗的赞歌；而这位女神，传说起源于黑暗大陆，掌管着很多不能为人类所知的‘禁忌’的知识，这很有可能跟你所遭遇的祭祀有关系。”

卡金帝国、黑暗大陆，这就是她的关键词。

她顺着关键词来到了卡金帝国，成功加入了研究所，一边研究前往黑暗大陆的方法一边暗地里调查关于自己身体部位的下落。某天，她终于在一个人体器官交易的网站上获得了关于第四王子的绝密情报，虽然不能确定情报的真实性，危险程度也无法评估，但学术交流的想法最后还是战胜了所有的理性，最后她终于来到了这里。

尤柳诗推开了门，走进了这间收藏室。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此时此刻她也感受到了不小的震撼。毕竟虐杀活人做成标本，怎么看都是堆砌暴力的材料，这位王子殿下却试图用它构造艺术的殿堂，正如王子引用过的波德莱尔说过的话：“丑恶经过艺术的表现化而为美，带有韵律和节奏的痛苦使精神充满了一种平静的快乐，这是艺术的奇妙的特权之一。”

她静静地看着注视着这些艺术品，觉得自己和它们并没有差别。这些人的亡魂将永远徘徊于水上、雾中，无影无踪、无处落脚；正如她不明的来历，一株随波逐流的无根浮萍，她也该在最终去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重复着人世间经历过的幻梦、以及死亡的螺旋。

最严重的后果也不过生与死的枢轴出现扭曲吧，她想。

环视了一圈，这里并没有她的身体部位，看来情报也不可尽信。正是在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她看见了那颗少年的头颅，他睁着眼睛，仿佛燃烧着的火焰。

尤柳诗不由得伸出手，隔着玻璃细细摩挲着，那一瞬间，她好像透过这双眼睛的主人看到了世间的一切。

他叫派罗，是个视力不太好的少年，看不清树林里会发光的蝴蝶，也看不清夜空闪烁的星群。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呼唤着朋友的名字，可是没人能看见他、没人能听见他。纵使脑袋里还留有回忆里朋友面容的孤影，但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眼睛好不容易能看见了，却只能望见秃鹫在地狱的上空盘旋着，对着他尸绿初现的身体、腐臭的内脏嚣叫着。他浮在上方的灵魂才发觉，他已丑陋得连地狱也不愿收留。

原来如此，死后念吗，这种情况她也是第一次遇到，一般是死者带有强烈的恨意或者强烈的求生欲这两种情况，但是死了以后仍然如此强烈地挂念着朋友的人，她还是第一次遇见。

“如果尤柳诗小姐不嫌弃的话，就把我的眼睛也拿走吧，它不仅是个很好的替代品，还可以保护你。”

“虽然我对你的眼睛很心动，不过我拒绝，从别人家里把不属于我的东西给拿走，这是小偷的行为。”跟一颗头颅对话实在是诡异至极，但是她还是这么做了，“更何况没有了火红眼，你也就不是收藏品了，你的头就会被当成垃圾扔掉。”

“没关系，我宁愿被丢弃，也不想做别人的收藏品！”派罗的语气坚定，“那请让我和你谈判吧，如果你能答应我的要求，那就不是偷也不是抢，是合理的等价交换。”

他的要求听起来非常简单，就是找到他已经离家多年的朋友，一个叫做酷拉皮卡的窟卢塔族少年，确认他的平安，并且转告他一定要保重自己。实际上实现起来难度也很高，世界那么大，去哪里找这么一个人呢？她的情报量严重不足。

更何况，眼下她有更棘手的事情需要处理。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可以安然无恙地离开这座宫殿，在她参观收藏室的期间，那个刺青师应该早就通风报信了，等她走出大门的时候，他们一定会将她团团围住。

可是她的预计出现的偏差。

尸体，尸体，这所宫殿的活人已经全部变成了尸体，包括刚才她留了活口的刺青师。始作俑者是一位女性和她的手下，穿着一套极具浪漫气息的黑裙，有轮状花边的裙摆，头上戴着荆棘冠，脸上始终挂着不明意味的微笑。

女子摘下面纱，向她微笑着自我介绍道：“墨莲娜·布鲁特，叫我的名字墨莲娜就好了。”

现在是自我介绍的场合吗？是不是有点太神经大条了，尤柳诗在心里这么吐槽。

“哦，对了，虽然有点过于唐突，但是我还是想说明一下，引导你来到这里的人，就是我。”

·偷偷更新w

·身体缺失部位的灵感来自动画《多罗罗》里面的百鬼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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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