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不要回头看那旧梦 第9章 第 9 章

尽管有院士坐镇，但这本质上还是一场主战场在首都的政治交锋，最重要的宝藏火红眼早已被盗走，附近的警备力量并不是特别充足。

天方亮，醒着的所有人都睡眼惺忪的样子，混日子样等待黑夜的降临。他们不知道这样的僵持要维持多久，待在此地的唯一价值就是在上头面前做做样子，撑撑场面。

若我猜的没错，酷拉皮卡现在正在把他从网络上吸引来的那帮人朝着中心村落处引。南边正对来时大道，不便偷渡；北处靠山，西边遭到水流截断，最有可能混入的方向，是东侧。

我奔向更高处，在密林顶俯瞰动静，极目远望。清晨的密林极其宁静，林木的沙沙声会自动滤去稍远些的声音。唯有飞鸟会被偶来的外乡人惊动，从巢穴飞向远方的天边。

飞鸟的来处……就在那里！

双腿飞奔不息，赶到后我躲藏于树梢，拨开叶片见到的是被刀架在脖子上领头的酷拉皮卡，以及他身后三五一队的二三十号人。

他被刀疤男用刀抵着，倒是装作一副紧张的模样，小心翼翼地领着路，身后的人各个都带着武器，拎刀的有，持枪荷弹的也有，不同的装备，眼里闪着同样的精光——为了未知与财富。

警厅和生研院忙着抢下解剖的第一刀，被砍下头颅的尸体棺材里躺，有头的尸体随地放，没人在意窟卢塔族人死后的体面。

而窟卢塔族唯一的遗孤，正要把觊觎族中遗产和死人遗体的强盗往族中引。

谁是政斗的走狗，谁又是财富的奴隶。

三方你方唱罢我登场，要在这尸臭和腐朽并存的密林里，共演一出闹剧。

世界真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视觉中心再度落回酷拉皮卡，眼神一沉。

大抵可以想象酷拉皮卡这些天所过的生活。

阴差阳错逃过灭族之灾后，回来只能见到族人腐朽、受尽凌辱的尸体。本以为赶来的警卫能守卫一方水土，不想警戒线只能拦住意图闯入的外人，拦不住轰隆作响的推土机；本以为法医和科研人员能让尸体说话，给出证言，随后族人入土为安，可他们谁也没有动刀，一等就是整整两周。

一直到死者的尸臭要彻底弥漫故乡。

孩子不懂政治里的弯弯绕绕，可他应当懂人心。

没有人给过他们族应有的尊严。

酸楚涌上心头。就是因为体验过不被当人看的生活，所以才会厌恶这种感觉。

以前同事上班摸鱼的时候看小说，边拍桌边痛定思痛地提醒她自己：“心疼一个人是犯错的开始！”

嗯……我可能要犯错了。

我按兵不动，一直盯着酷拉皮卡，以确保他在这帮人手底下是安全的。达成目的后过河拆桥是这种人最爱做的。

他们在难以判定方向的密林中艰难绕行，人的耐心总要在这寂静中被大肆折磨，大概是绕行时间过长，他被身后的家伙威胁着揍了几拳。

酷拉皮卡捏紧的双拳表明他正在竭力忍耐。

可他并没有被挑衅至暴怒，依旧在密林中辨别方向，小心带路，生怕提前打草惊蛇。

终于，他们见到了那一座座标志性的半圆形建筑，身上的武器均从背上卸下，牢实地握在手里。

吐息间，已有人按捺不住，数枚子弹射中警卫，有队人马冲出灌木，对着眼前的活人一通扫射。身着防弹服的警卫如梦初醒，持枪反击，子弹声为这日出破晓拉开序幕。陆续有更多的人不甘落后，加入这场混战。

枪弹与厮杀声混合，宛如哀悼的悲鸣，迟来在这已葬送128名窟卢塔族人的旧地。群鸟惊飞，空林将所有声音不断回响，如念如咒，愈发将此情此景衬得像遥远的梦境。

生研院的武装实力不足，只得暂且弃下所有科研器械，医护团队层层叠叠将重要人物包围，怕的要命却颇有要做人肉沙包的架势，手忙脚乱地要背着老院士往专用车辆。

至于村民，在警卫与来犯者交锋之时，因再无人监管，早已抛弃手中器具，跑路了。

闲杂人等全部退避，舞台所有的演员均已到齐。

折取树枝，尽数向生研院的车胎扎去。至少要先阻止他们逃离。

酷拉皮卡呢？

我回首，却发现刀疤男始终未把刀弄酷拉皮卡的脖子上拿下。

在身后人尽数冲向中心后，他方如释重负地在酷拉皮卡身后开口：“那帮蠢货终于都走了。真正的宝藏，其实就在这里吧——能在无人指引的情况下摸索出另一条通往林中村的路，说你不是窟卢塔族人，谁信？”

刀尖在酷拉皮卡脖子上留下血痕，“活人，可比没用的死人有价值多了。128具发烂发臭的尸体，傻子才会要！”

暴露了。这个人不能留。

他们背身朝我，我看不见酷拉皮卡的神色。

“跟我走！”他另一只手伸向前意图紧紧束缚住酷拉皮卡的双手，拉扯着胁迫酷拉皮卡朝反方向走去。

——趁现在！

我立即动身，从林木之上一举跃下直奔他心脏，酷拉皮卡近乎同时动身，甩身将腿横扫踢刀而去！

按理说，我以「绝」从他身后偷袭，酷拉皮卡从身前牵制，他绝没有还手的余地。事实也正是如此，我的匕首正中他的心脏。

只是他从另一侧衣袖中突然刺出的袖刃，深深扎入酷拉皮卡的右腿。

刀疤男倒下，我与酷拉皮卡四目相对。

红色。怒意中烧，撤不去的底色。

他表情惊诧，看一眼我，又立刻克制地收回眼神，急匆匆迈步与我错身而过。

他和我一样，是独行派。可是……

我拽过他的手，拉他回身，指了指眼睛。“保险起见，在眼睛变回去之前，有什么想做的事情，让我来吧？”

我继续解释道：“杀人，也没关系的。我的手里已经沾过不少人的血了。你的眼睛不应该被他们的脏血污染。”

他垂下头，我仅能看见他的发旋。手回握住我的手腕，只稍一用力就撤回，另一只手反掐住自己的手心肉，强烈的情感借由接触的双手传递——他全身都在颤抖。

我耐心地等待他的回复，愿意尊重他给出的一切回答。

仅过了不出十秒，他抬头，双眼已变回透亮的蓝。

低语从耳边传来：“没有关系的，真的非常感谢。”

我松开了手，任他跑远。

他要争分夺秒我自不会拖累他，时间紧迫不容浪费，我亦转身去找那个派头十足的老院士。近乎不费吹灰之力，我在近乎无人察觉的情况下，从院士随行人员的背上拽住他的后领口。我截获了他。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喉咙口哼哼啊啊地要说什么，我分神一听，发现他只是在骂他的助理不中用。

于是我改成了揪他为数不多的头发。

“想要让这老家伙活命的话，就跟着我来！”

老家伙别的不行，倒是能牵制住他手下的人，既然都来了，那就一个都别想走都来殉葬。

结果，我的声音却被车内广播的音浪直接盖过。

无人回身，所有人都在仅能听见广播里的内容。

——“各位！恐怖分子来袭，分量十足的炸药将会在十分钟后被点爆！请大家火速撤离！再说一次，请大家放下手中一切，迅速撤离！”

那是……酷拉皮卡的声音。

撤离，怎么会是撤离？

不应该是找一些「全体原地保持不动稍安勿躁危机很快解决」的托词，随后用爆炸的方式让所有人殉葬？

一路过来，并没有发现任何火药或是炸弹存在的痕迹。虚晃一枪的威胁，真正目的大抵只有把所有人赶离此地。他没有想要让任何人陪葬的想法。

手中失了力，老院士从我手中脱出，在他自身都莫名其妙的情况下，摔倒在地面。

酷拉皮卡赶走所有人，并在大家回过神之前，一定要完成的事情……

之前一直没有考虑到这种可能，大概是因为，那是我世界之外的理念。

一片混乱之中，院士被仓皇从地面拉起，塞入停在一旁的挖掘机，人群扒住挖掘机的施工臂被一同带走，地面留下一道粗|长扭曲的拖拽痕迹，荒唐又可笑。这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一般人。

持续作战的警卫与来袭者分身乏术，其中亦不乏想要险中求富贵之人。约莫还有二十来人留在原地，未曾撤离。

酷拉皮卡以逐个击破的方式，用武力劝离他人。问题是他高估了自己在负伤情况下的劝离效率，不开火红眼，很难。十分钟已然过半，仍有人在土葬坑边徘徊不去。

如何要不让人起疑心，如何要不让已离开的人折返？

在观察完每个人的战斗后，我清楚这里并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念。

那么——

没有必要再维持「绝」了。

我用了「练」。

念与杀气一同全力释放，无差别地扑向每一个在场的人。

我的心思明明白白地塞进念里——接近者，杀。

枪械落地声此起彼伏，他们逃跑的速度倒是与我努力释放念的程度相称。

所有人都走了，除了酷拉皮卡。

避世的村落终于重归宁静。

身上的伤并未阻碍他的行动，他将冰棺中的尸体推入葬坑，间放易燃的草木。他重新将所有的尸体齐整排好。深深对着此地跪拜。

离开的村民，是否可以再得安宁。

“天上太阳，地上绿树，

我们的身体在大地诞生，

我们的灵魂来自于天上，

阳光及月亮照耀我们的四肢，

绿地滋润我们的身体，

将此身交给吹过大地的风，

感谢上天赐予奇迹与窟卢塔族土地，

愿我们的心灵能永保安康，

我愿能与所有同胞分享喜乐，

愿能与他们分担悲伤，

请您永远赞美窟卢塔族人民，

让我们以红色的火红眼为证。”

火把，被投入尸体之中。

火舌吞没尸体，本就腐化的尸体迅速变形收缩，焦黑攀附，骨落有声，渐渐地，我再也不能辨别尸体的原型。不论生前的名字是什么，现在，都已是“尸体”了。

不会再因火红眼而被觊觎了。

高温不绝地辐射而来。此刻，所有的魂灵应当都归于天际了吧。

酷拉皮卡沉默地立于此地，映红他双眼的，究竟是火，还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情感。

火势渐小，尘烟四起。

随后，酷拉皮卡点燃了整片林子。木制屋舍、草树，目所能及，皆被大火吞噬。其势迅速，顷刻之间便没了原本的模样。

这也意味着，这里再也不会被人随意践踏。所有的一切都会被保存于记忆之中。

只要他记得。他必须要记得。

窟卢塔族的一切，全都压在了眼前的少年身上。

大火不断挤压氧气的存留空间，如同脱力一般，酷拉皮卡摔倒在地。我单手将他抱起，挂于肩背上，离开他无法再见的故乡。

妹一直以为酷拉想走的线路：①留下所有人陪葬；②运走族人尸体。

实际酷拉想走的路：①让所有人离开；②就地焚烧整个村落（包括尸体）。

妹的三观和酷拉的差距很大。以前工作的时候，接触到的大多数需要不惜代价完成的任务，因为任务永远凌驾于个人之上。——想做的事情会建立在死亡之上，妹没有办法，只能接纳这个事实。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她只能在乎关心之人的性命，所以她会逐渐觉得，如果亲近者被践踏，让那群人陪葬是很正常的。

但是酷拉从不想主动杀人，这一原则高于一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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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炽火与灼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