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在流星街算是热闹的街道,地面是坑坑洼洼的黄土,道路两边挤着帆布蓬搭起的小摊,本不宽敞的街道余下的位置被冒着黑烟的小卡车和三轮车塞满。
商贩叫卖着从远处荒原运来的物资,从水果到首饰应有尽有。周围的楼房密实低矮,拥挤密实的窗户不肯放过一块建筑空间。楼边张开颜色鲜艳的粗布,作为商铺的招牌。
一辆老旧的白色皮卡停在路边,穿着黄白色背心的中年男人从车上下来抽烟。到了夏季,车内的空气充满闷热的汗馊味。一个戴着棒球帽的男人从副驾挪到驾驶座边的窗户,探出头来朝下面抽烟的男人问道:“请问离哈塞德村还有多远?”
男人在正午的阳光下朝西南方向指了指:“等一会过了五区的交界线,再开半个小时就到了。你先把证件准备一下吧。”
里面的人点了点头,摘下被汗水打湿的帽子,露出湿漉漉的红发,他翻了下自己的包,找到进入五区的许可证,上面贴了一张他的照片,下面写着基本信息:帕提农·弗朗明戈,21岁,办理地:十区。
“不过老板呦~我拉客人这么多年,没有碰到几个要来哈塞德村的人。大家基本上都直奔前面的五区中心去了。”
“是吗?”帕提农将行李从后面搬下来,从里面翻出现金来付给司机,他把帽檐压低:“我是去见熟人的。”
司机点了点头,“是,也有过几个,不过你这个年纪的还是头一个,大部分是中老年人,搬着大量的行李过来的。”他指了指帕提农简单的几包衣物和贴身物品。
帕提农只点了点头,没有作答。“行了,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几百米就是了。”司机指了指前面隐进林子里的路。正值夏天,树木长得茂盛,枝杈交横,很快就覆盖着整个路面,看来是很久没有人经过了。
前方就有大哥的线索,帕提农心里想着,一边砍断树枝往前走。忽然树丛间飒飒的响了几声,帕提农连忙朝后退了两步,压低中心,将匕首比在身前。
还来不及帕提农想进一步的对策,前方猛地扑出一条狗来,狂吠着扑上帕提农的肩膀。他慌乱之下开始用刀乱挥,只听那狗嗷呜地惨叫一声,就从他身上滚了下去。帕提农还没站起身,树林里又传来响动,他连忙朝后退去,可赶不上林中那家伙,先是一根利箭从里面蹿出,死死钉在他挡下,将衣角咬在土地里。接着从那林中冲出一个少年一下将他扑倒在地。
“彼得!”他焦急地看向一边的狗。那是只中等体型的黄狗,现在正用爪子扒着脸哀嚎,“你这家伙!”那少年狰狞地夺过帕提农的匕首,架在他脖子上。
“我没有恶意,刚刚只是意外,我是来拜访一位熟人的!”帕提农连忙解释道。
少年缓缓从他身上坐起来。他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肩膀上系着一件绿格子衬衫,头上戴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海军帽子。
“你知道这里是哪吗?”
“是十二年前从暗黑大陆回来的部分士兵生活的地方,我的一位朋友曾被十区选中参加了航渡,有人告诉我他可能住在这里。”
少年从他身上缓缓站了起来,“跟我来。”
“这前面是哈塞德村吧?”
前面的人点了点头。
“我的名字叫帕提农·弗朗明戈,是来见我大哥的,他以前在七区马林街的托斯拉福利院,今年应该27岁左右了。”
“格林·埃尔福。”他自我介绍道,“你要见的人的名字呢?”
“不知道。”帕提农一脸理所应当地说道,格林不可置信地回头盯着他,“因为大哥就是大哥,总之我见到就能认出来的。”
“是吗?那可不一定。”格林撂下一句就将头转了回去,继续朝前面走去。
两个人走了一段路,树林逐渐变得稀疏,坐落在山丘上的村落出现在眼前,低矮的平房隐秘在树林之间,随着山体上升,可以隐隐约约看到木质的楼梯在房屋之间上下连接。靠近山顶的地方,能看到一栋塔楼,顶端立着十字,时间已近傍晚,有些起雾,十字架沉默地面对着暖灰色的夕阳。
“去告诉村长,有客人来了。”
训练基地的人渐渐搬离了宿舍。列拉金已经先一步搬去了自己找好的单人公寓中,希亚则回到了七区。今天是宿舍开放的最后一天,青冥与库洛洛在宿舍中收拾着行李。
“接下来要去哪?”库洛洛问道。
“和法尼去他在十区的房子。你呢?”
“和旅团一起,我们找了一栋废弃大楼。”
“没问题吧?要不要轮流去我们家住?”
库洛洛苦笑了两下,“那倒不用。倒是你,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诶呀……我这是在问什么啊……库洛洛叹道,回想起来,自己受了她不少帮助,却始终没能找到什么机会报答,心中有些不甘。
“库洛洛你帮了我这么多,后面我想自己先调整一下状态。”
这个人在说什么呢……他不就是在黑珍珠中陪她下去了吗?难道对于她来说,别人这一次付出就要高过她之前的所有吗?
他大概明白了自己不甘的原因。东方青冥独立、高傲又要强,却又对他那么友善,这就仿佛是只爱登高的猫,总要攀到柜子顶上俯视着你,才肯对你喵喵地叫。
可那只猫也有绝对亲近的人,可以放下戒心尽情索求的人。
青冥低头喝水的时间里,库洛洛侧过头凝眸注视着她,黑眼睛中氲出笑意来。
那后来,青冥和法尼和基地的人交换过联系方式后,骑上摩托朝东边去了。
二人一路来到十区的边缘,高楼被甩在身后,公路两边开阔起来,左边能远远看到海,右边则是连绵起伏的山丘。
法尼不久后拐弯进入一条小路,朝里走了不久,一片林子便缓缓进入视野中。他在车停在了树林的入口处,一条木道探向深处,青冥下车走进,感受到迎面扑来的阴凉和湿润。
“这就是我们将来要住的地方啦。”法尼骄傲地介绍道:“虽然冬天的时候就想带你过来,但那次被库洛洛横插一脚,我们就跑去七区了。”
“啊,是张尧麟袭击那次。”
青冥看着里面快要溢出的绿色,夏天一定很凉快,她开心地想道。
法尼拍了拍青冥后背,推着她往里面走去:“这可是我去暗黑大陆前用自己的积蓄买下来的,我和朋友们训练的间隙常来这里玩。我走之前,就把它转交给了阿历。”
二人来到了树林的中央,那是一片被人精心打理过的绿色草坪,一栋老式别墅建在正中间,不远处还有一个小仓库。“这是亚历山大先生打理的吗?”青冥指着草地问道,“如果草地很乱要向居委会交罚款吗?”
“流星街没有居委会。打理草坪的另有其人,以后你就能见到她了。而且你们训练这段时间我经常回来住,基本已经收拾妥当了。”
法尼领着青冥走进房前的白色长廊,新刷过的米白色油漆有些亮眼,靠边的摇椅上铺着一块针织毯子,似乎刚刚还有人躺过的样子。
门没有锁,二人直接进到客厅中。左手边背对着他们的是一张长的布沙发,两边各放着一把深棕色皮椅,对面微斜着的角度有一台电视放在暂时搬来支撑的木柜子上,正对面则是砖砌壁炉。门这边的墙上挂着一把老式猎、枪,上面已经积了许多灰。
他们的左手边则是空旷的餐厅,正中间摆着一张长餐桌,银烛台堆砌在角落。唯一映着亮光的是靠墙的黑色钢琴。青冥新奇地凑上前去,小心地抚摸着钢琴光滑的表面。
法尼则继续朝青冥介绍道:“餐厅对面是厨房,客厅那边的走廊向里依次是书房、客房和卫生间,尽头是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二层左手是你的房间,右手暂时放杂物,三层还是书房,地下室也是书房和工作室,有沙发和床,你喜欢的话也可以睡在那里。”
“有很多书吗?”
“嗯,大多是蒂亚斯买来的。”
同一时间,库洛洛与亚历山大在基地的办公室中。
“库洛洛,你真的要带着维克蒂姆一起走吗?”亚历山大问道。
“没错。”
“会有人去袭击你们的。”
“这正是我要带走他的原因。”黑发少年双手背后,站在亚历山大办公桌前,他微微低了下头,向负责人告别:“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不想给你和训练基地添麻烦。”
库洛洛走出房间,沿着走廊朝四层宿舍走去。自己在训练基地这六个月,受了法尼和亚历山大二人很多照顾,如果这件事还要麻烦他们的话,会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他走回宿舍,迎接他的是已经整装待发的旅团,其中维克蒂姆被绳子捆着手腕,头上套着麻袋。库洛洛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
“我们出发。”
旅团七人扛着维克蒂姆穿越了大半个十区,沿着公路一直走到东北位置的一处废弃楼房群中。准确的说是烂尾楼,几年前不知道谁一时兴起投资的流星街首批高层居民楼,建到一半便停工,只剩下一片灰色的水泥墙面对着外面“欢迎入住”的彩漆木牌。
楼边上的路泥泞不堪,靠近楼房的位置有数个深及小腿的水沟,要踩着晃晃荡荡的木板过去才行。
库洛洛走在最前面,带着旅团进到一栋只有水泥覆面的空架子里。应该是窗户和门的位置都只有门洞,所有单元之间都是通的。走廊尽头有上去的楼梯,他们还没爬上二楼,就闻见了一股难闻的烟味。
二楼的住户是一家四口,他们像是动物砌巢一样,在中间的房间摆上密密麻麻的破烂:最边上挡着一个木柜子,后面露出床垫的一角。床垫直接放在地上,被子从上面垂到地上。跨过床垫柜子的对面放着一把塑料椅子和玻璃桌,上面堆满了烟头。
男人坐在椅子上朝他们投来警惕的目光,床垫上的女人和孩子挪了挪,把自己藏到木柜后面。
库洛洛没有理会他们,朝上面一层走去。
上到三层,没有发现住人的踪迹,他们正要将行李放下,忽然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头上披着一个灰色的毯子冲了出来,挡在旅团面前,竖起双臂,手指弯曲成兽爪模样,双脚、交替地跺起来,同时尖声大叫着。
他们这才看清,披在头发上的不是什么灰色毯子,而是因为擀毡成了一大片的长发。那人身上散发出一股股酸臭味,旅团的人嫌弃地朝楼上走去。
“我的宫殿,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了,有人入侵、入侵,必须迅速展开行动!”她依旧跳着舞尖声喊道。
“竟然是个女人。”旅团的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继续走向了四层。
四层没有住人,但是能听到楼上的人来回走动的声音。库洛洛示意团员把东西放下。
“这层少说有几十间屋子,我们先住在这层。等我把上面楼层的情况探清,再做打算。”库洛洛说,“把维克蒂姆放到那个小房间去。”
“维克蒂姆·金雀,你现在在幻影旅团的控制下,如果你敢轻举妄动,或者有一丝逃跑的念头,我们就立刻杀了你。”叫维克的男孩听到这个名字,又是一阵头痛,他缓缓抬起头,只看到一个黑发青年站在他面前。
“我在哪?”他有气无力地问道。
对面没有应答,一个穿着黑色长衫的矮个子也走了进来,金色的眸子盯在维克身上一刻不离。
他仰起脑袋,身后似乎有一扇被木板钉起来的窗户,阳光从缝隙中挤进来正照在库洛洛身上,微微泛红。
“你们离开训练基地了,现在的时间大约是18点,根据阳光的角度,这个房间朝向西南。”他把头枕在木椅被上,朝上仰着,张开干裂的嘴唇说道。
依旧没有人回应,但维克知道自己猜对了,“我的同伴会杀了你们的,如果我妨碍了他们,我会很高兴你们把我杀掉。”
他看向面前的众人,细碎的金色发丝垂下来挡在眼前,原本就爬满伤疤的皮肤因为这两天的饥饿变得更加暗淡。
他看上去像是小孩用牛皮纸和大量胶带团成的人偶,然后偷偷拿来了家长的珠宝作为眼睛。
“这可不是11岁的小孩该有的眼神。”库洛洛颔首微笑。
看来已经调查的很清楚了……维克也露出笑容,他两眼眯起来,微微歪了下头,“准确的说已经12了。”
库洛洛不再回答,转身带着团员离开房间。飞坦临走前回头冰冷地看了维克最后一眼,他已经将近收起笑容,微眯着眼睛,也斜过头看着飞坦。
“莫斯大人……”维克心里想着,“我一定会报答您的救命之恩的。”
哈塞德村山顶塔楼的钟声是村民集会开始的标志,塔楼的一层是一个干净的大厅,两侧有向上的楼梯。大厅中间放着几排破旧的木椅子,最前面是一个微微凸起的台子,就像教堂一样。
帕提农被领到大厅的台子上,他向下看,带海军帽的格林就站在第一排。
他身边站着的是一个褐发中年男人,约莫40岁的样子,肌肉结实,声音沉厚洪亮,应该是格林口中的村长。
从他进到村子后,他便没有见到电灯一类的东西,照明全都依靠蜡烛。大厅的墙壁上有油灯,第一排长椅前的木桌上也放着蜡烛,仿佛回到了上个世纪。
帕提农继续打量着下面的人,一共有一百余人,年龄非常集中,几乎都是从30岁到40岁的壮年,格林还有几个老人例外。老人大多坐在最后面,眼神也没有看向他,大概是对这场集会不感兴趣。
特殊的只有一名老妪,她坐到了第一排的位置,眼睛紧紧盯着台上的帕提农。她周围没有坐人。
帕提农和她对上眼神,那灰色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可怕而偏执的光,让他连忙移开目光。他继续寻找,可是没有看到大哥。可能是过太久认不出来了,或者是光太暗,他安慰自己道。
如果这里真的是十几年前从暗黑大陆回来的人住的地方,那为什么会有老人和儿童?帕提农心里嘀咕着。
刚刚的老妪忽然直直地举起手来,就像上课要回答问题的学生一样,只是眼神还盯在帕提农身上,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帕提农身边的男人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好像这不是第一次了。
“琼·汉纳,你问吧。”村长揉了揉眉心。
“你的名字是什么?”老琼飞快地问道。
帕提农有些迟疑,支吾了一下,琼忽然要从椅子上起来,她右手从身后伸出,若隐若现地露出一个亮东西。
“我叫帕提农·弗朗明戈。”他回答道,她是带了把刀吗?
琼坐回了座位上,将右手重新藏回身后。然后她猛地又举直了手,眼神钉在帕提农身上。
“问!琼!”村长不耐烦地大喊道。
“你认识法尼德沃夏克吗?”她飞快地说。
帕提农疑惑地摇了摇头。琼终于收起了她的眼神,从座位上起身,像个鬼魂似的走出了塔楼。
这样一个没有念能力的老妇,愣是将帕提农吓出了一身冷汗。
“你不必在意,”旁边的村长对他说,“确认这两个问题以后,她就不会伤害你了。”
他拍了拍帕提农的后背,“我是这里的村长安德烈·伊万诺夫,现在集会正式开始。”
太平观从建国以来,便是国师所住的地方。寝宫内陈列着各地的工艺家具,书卷有些杂乱地堆在房间四处。几块异域风格的毯子交错铺在榻上,国师玖合久穿着一袭白衣,倚在桌旁读着一卷书册。
“大人,人都到齐了。”
他抬起头,鸢紫色的眼睛打量着面前的人,“把他们都带上来吧。”
第一个走上前的是一名清俊的白发少年,十五六岁模样,穿着一身镶云纹红边的黑圆领袍。“东方荧参见国师大人。”他双手合握于身前,语气平静,却毫无畏惧崇敬之意。
“知道把你从黑殿中接出来的意思吗?”
“取法尼·德沃夏克的性命,带东方青冥回来。”
下一个走出来的是一名高挑的女性,扎着黑色高马尾,黑色中山装利索干练,姿态丝毫不输一旁武家出身的东方荧。“沈逍遥参见国师大人。”
最后一人是个高大灰发的男人,和东方荧穿着类似的镶红边黑衣,他朝国师行礼,深深弯下了腰:“凌人会宇参见国师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