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缓慢、静谧地流逝着,似乎过去了很久很久,被我抱紧的那个男孩终于一点点平静下来,哭声渐渐停止了。良久之后,他擦了把脸,又恢复先前那样低沉的语气,淡淡地说:“对不起,在你面前失态了……我不应该和你说这些的,本来你也没有义务帮我什么……”
即使装作很坚强的样子,红通通的眼眶、双颊,还有鼻尖,以及那没有血色的嘴唇,都在诉说着这个男孩刚刚痛哭过的事实,诉说着他此刻已经临近极点快要崩溃的身体。面对一个看起来不太靠谱的小女孩,或许再多诉说、再多悲伤情绪的流露也也无济于事,在他眼中,我既不是熟人,也不是什么可靠的大人,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而已,或许连作为一个聆听者的资格都不够。
我需要思考,思考我究竟该说什么,该怎么做,该做到什么地步,思考后果,以及这些决定的必要性。
我不知道其他人面对这样一个在自己面前痛哭的孩子会不会坐视不理,可是我不行,所以唯独这次,已经不需要思考理由了。
因为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感受和心情,不需要理由,这个孩子我一定要帮他。
我问他:“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男孩低垂着头缄默不语,我绕到他旁边坐下,随手撕开一块糖丢进嘴里,没有着急,只是静静地等待他的回答。
“我要复仇。”良久之后,他低声说。
“嗯嗯。”我点了点头,一边组织语言一边应声。这样的情况想要复仇也是情理之中,我想换做是我也绝对没办法姑息原谅,只是如此沉重的事情……一下子全部压到这个孩子的肩上,现在他所背负的这些或许已经成为再也无法挣脱的枷锁,这些枷锁会改变他今后的道路、改变他成长的方向、甚至终有一天会变成一把尖锐的利剑重新刺回到他自己身上。
可是或许连觉悟都用不上,从整个事件事发生那一刻起,除了复仇,他已经别无选择了。
人总是要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迫接受一些东西,因为未来无法预测,因为我们自身不足以强大到改变一切。
我觉得自己没什么理由或者立场来劝他放弃复仇,也没什么理由和立场去协助他复仇,虽然他的族人被屠杀这件事真的很沉重,令人悲痛,令人愤怒,可是对我来说,这些人也不过是路人中的路人,冷静下来认真分析之后,我意识到自己确实已经下定决心要帮助这个男孩,但是这也不意味着他的所有事情我就会全部揽下。我会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给予他不过度的帮助,说得好听点,这是出于我认为自己不能扔下这样一个可怜的孩子不管不顾,说得难听点,就是同情心理作祟。毕竟亲身经历这些事情的不是我,我也没资格说自己能够完全感同身受,或许我有想帮他的愿望,可是我绝对没有这方面义务。
总之……先按照想好的来做,剩下的事就等今后再继续考虑吧。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默默叹了口气,看来虽然自己没什么感觉,但是这段时间下来也真的是受西索和伊路米影响不浅。谁让他们两个人没事就幽幽在我耳边念叨,一个叫我别多管闲事,一个叫我别轻易相信别人。按照伊路米的标准,我现在做的这些应该已经是在多管闲事了吧……
“那在复仇之前呢?”基本已经理清思路之后,我剥了一块新的糖递给他,他轻轻摆手示意拒绝,我把那块糖丢进嘴里,牙齿和糖块碰撞的声音在口中“咯拉咯拉”地响。我一边轻轻捻平糖纸上的皱纹,一边继续说,“就算要复仇也还是要生活的吧,毕竟复仇不能当饭吃,关于食宿住行这些你都有做好打算吗?而且刚刚我看了那篇报导,里面没有提及凶手的具体信息,对于凶手的身份你有眉目了吗?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既然能屠杀一整个村子……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吧,以你现在的样子要怎么复仇?你有做好详细的计划吗?”
面对我一连串的提问,他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说:“你说的那些我都没有考虑过……即使考虑了目前也没想到解决办法。关于凶手……虽然没有什么线索,但是从现场的痕迹和脚印来看,对方应该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至少有七、八个人组成的团伙,或许是什么□□的组织吧。死去的人身上没有留下子弹或者其他武器碎片,只有刀伤和被殴打留下的伤痕,所以我推断对方应该拥有很强的实力……我的族人,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够被杀死的……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杀害了,是虐杀……”
惊异于这个孩子竟然在那种情况下都能保持理智仔细观察现场的情况、并做出符合逻辑的推理,与此同时,在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我能明显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了带着杀意的微弱气息。我下意识地警觉起来,只见他终于抬起头,伴随着缓缓上抬的眼帘,那双纹理清晰、透着鲜红色光泽的眼眸就毫不避讳地对上我的视线。
那是比我所见过的任何颜色都更加耀眼夺目的绯红,恐怕连这世间最绮丽的红宝石都难以与之媲美。像是幽深夜晚空中垂悬着的一轮腥红的血月,通体笼罩着诡谲的神秘气息。一时间连我都被这样的眼眸所吸引,变得挪不动视线。
我终于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觊觎窟卢塔族的眼眸了。
在记录窟卢塔族屠杀事件的报导中写着:“据说,因盛怒而产生的火红色眼睛,是最鲜艳的鲜红色,在地下黑市中能够卖到相当高的价钱。”如今亲眼看来也确实如报道中所说,我想应该没有人能够抗拒这样绝美的颜色。
稀有的、精美绝伦的藏品,自然就会吸引一大批收藏者争相抢购,供需失衡也为火红眼提供了利润极高的市场,不论出于哪一种理由都有人会千里迢迢找上门。西索说的没错,不论什么时候都绝对不要小瞧了人类因**而孕育出的恶意。
也因为那篇报导,使我一下子就判断出那个男孩此刻愤怒的情绪,可我还是坦诚的笑了笑,对他说:“真的很漂亮。”
绯红色渐渐褪下去了。
我的夸赞应该会让他感到不适吧,即使这句话说得是那么真诚,可毕竟族人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美丽才招致毁灭,甚至因此憎恨这双眼都显得那么情有可原……
“谢谢你。”他突然说。
是超出我预料的话语,我有些愣神地眨了眨眼,刚刚说起凶手时那阵压抑的气息已经消退,他恢复平静,又重复了一次:“刚刚的夸奖,谢谢你。”
看起来似乎并未如我猜想的那般因此就开始抱怨命运,他直视我的双眼,视线中流露出一丝温柔和宁静,像是一个正在对人诉说信仰的教徒那般虔诚。
我随手将糖纸扔进垃圾桶里,单手揉了揉太阳穴,缓缓叹了口气,虽然这样的动作由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做看起来可能滑稽又违和。
“接下来我要和你说明的事,仔细听好——”我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转身坐到了茶几上,这样就能和他面对面交流。学着伊路米和我谈判时的坐姿,我翘起二郎腿,双手抱臂,目不斜视地看着他,语气前所未有地变得严肃起来,“我会提出以下几点提议,如果你同意就点头,不同意就说你自己的想法。”
那个男孩一下子没摸清我什么意图,皱着眉满脸困惑。
“放心,我是要帮你。”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继续听下去。
“第一,关于我的身份问题。因为一些个人原因,很抱歉我现在无法向你透露太多,因为这件事情的复杂程度,会牵扯到一些可能超出你认知范围的事情,三言两语很难解释清楚,所以短时间之内我会保持沉默。但我要说的是,我既不是你的仇人、也与你的仇人互不相识,在这一点上你可以完全信任我。”这是我根据报纸刊登的时间进行的推算,那几天西索和伊路米都没有离开这里,而且如此大规模的杀戮如果是伊路米做的我不可能不知道。
“第二,关于我的可信度问题,因为人各有**,所以我不能将自己的事对你全盘托出,但是我能保证的有三点。一,我没有想要害你的意图;二,我想要帮你是认真的;三,虽然我们互不了解,但今后如果我们有利益冲突的情况,我不会暗中对你下手,我一定会以某种形式向你告知。”最后一条是为了防止发生像西索说的那样昔日的伙伴变成今日的敌人,导致我不得不对他出手的情况,所以现在就要用这种条件约束自己,一方面是为了赢得他的信任,另一方面也是我不愿意做背后给熟人捅刀子的事。
“第三,在你复仇正式开始之前,关于你的起居饮食方面都可以交给我来照顾……虽然我也对照顾别的小孩子没什么信心,但是保证你不被冻死饿死这类事情我还是能做到的。”
“第四,你和我生活在一起的期间,有关情报搜集或者其他方面的任何问题,只要你有需要,我都会尽可能地帮你,但是我不会直接参与到你的复仇计划之中。”
“第五,在我自身安全不受威胁的前提下,上述提议全都作数。”
“第六,以上全部内容,不论你相信与否,接受与否,都是你的自由,我本不应多嘴……可我还是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之后,答应我。”
我坚定地看着他,这就是我方才思考得出的全部结论。
他沉默着,犹豫半晌之后才问我:“你为什么要帮我?”
听到这句话,我突然好像卸去重担般长长地舒了口气。我俏皮地歪了一下头,笑眯眯地对他说:“我当然不会白帮你啦~作为回报,从今往后你不仅要承包我的全部家务,还要负责陪我玩,哄我开心,尽可能地满足我所有的要求。怎么样?能够接受这样的约定吗?”
我眼睛亮晶晶的,满怀期待地看着他,紧接着又补充到:“不过你放心,我肯定不会有什么太过分的要求的,也绝对不会触及原则问题,这不过就是一个十岁小女孩一些任性的小要求,对你来说应该轻而易举吧?”
我双手托腮,眨巴着眼睛,佯装无辜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