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旅馆溜出来的时候,天才蒙蒙亮,我们重新找了住处,直到傍晚,我收拾好东西,准备应约前往公园。
临走之前,酷拉皮卡声音略有些沙哑地对我说:“我早就知道就算不同意你也会去。”
我摸了摸他的头发,安慰到:“相信我,我会平安回来的。你照顾好羊角。”
我提前两个小时就抵达了女神像公园,西北角的尽头是一片树林,草坪上有一个不起眼的天使雕像,已经磨损到看不清样子了。我用绝隐藏气息,蹲在一棵树的树枝后面,不那么茂密的枝叶遮挡住我一部分/身体,我藏在暗处偷偷观察下面的情况。
关于对方是什么人、叫我来这里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我完全没有任何头绪。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到目前为止,我自认没有跟其他人结过什么仇,但从那封威胁信中,能感觉到对方明显就是冲着我来的,那么唯一的猜测就只能是被杀害者身边的人想要复仇。
但其实仔细想想也不合理。如果只是单纯要复仇,又何苦绕这么大个弯将我喊来这里。虽说没有什么根据,但直觉告诉我,当下的情况应该和这一连串事件都有关联。
所以不仅仅是为了保护酷拉皮卡和羊角,我来到这里的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弄清楚事情真相。在那个人杀死旅馆老板的时候,我第一时间赶下了楼,甚至看到了他逃走之前最后一抹影子。如果对方真的是以我的性命为目标,那么在当时他完全可以直接引诱我追出去,而不是用留言这种能给我准备时间的麻烦又愚蠢的方式,所以我猜测他叫我来应该是另有目的,而且未必会威胁到我的性命。
但即使如此,我也不觉得自己就能够放松警惕了。
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左右的时候,在一片寂静中,我突然看见一抹黑色的身影无声地从树林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夜色太暗,只有借着微弱的月光才能勉强辨认出那个人的轮廓。
在这之前,我完全没有感受到任何人靠近的气息,那个人就像是凭空出现一样,那是一种趋于完美的气息隐藏。我紧张地缓缓吞咽了一口口水,只见他镇定地走到雕像旁边,背靠着那里站定。
很明显,这个人在等我,他就是在旅馆留下玻璃锥的人。
他斜靠在那里,矮小的天使雕像基本跟他的身高一样,他的脸掩藏在衣领和头发的阴影中,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来的人是个小孩。但就是这片刻的松懈,他一下就发现了我的所在,猛地抬头看向我的方向。那对细长的眼睛暴露在月光中,直白地与我对视着。
那是一双让我觉得有些似曾相识的眼睛,冰冷到仿佛下一秒就能直接刺穿我的身体。我手心遍布冷汗,可还是从树上跳了下去。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继续躲藏也没有意义。
那个人大半张脸都藏在衣服的领子后面。见我跳下去,他无声地笑了,眼睛弯成一道缝隙,却还是露出绝大部分的眼白,在苍白月色的衬托中显得格外瘆人。
“原来你在这里。既然到了就早点下来,别让我一个人在这里等着啊……”他开口说,那独特的嗓音一下子就唤起了我许久之前的记忆。我肯定和他在哪里见过。
“你是谁……”我迟疑着开口,他却在一瞬间就闪到了我的身后。一把反射着银光的长刀抵上我的脖颈,刀刃紧紧贴着我的皮肤,没有犹豫,冰冷一如他的眼睛。
“你杀了佐尔大厦的董事长?”他的声音像是不经过声带,只通过骨骼摩擦说出口那样。一股熟悉的、不那么明显,却好像已经融入他身体当中的血腥气味钻进鼻腔,我一下子回忆起了自己和这个人曾经见面的场景。
“地下宫殿……你是那时候给我们做检查的人?”我惊讶地说。
“小鬼,搞清楚状况,现在是我在问你问题。”
“……是我杀的。”我回答到,“难道你是来帮他复仇的?”
他轻轻笑了两声,困住我肩膀的胳膊非常坚硬,让我有一种死神盘踞在身后的错觉:“《德木塔》这本书,在你这里吗?”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虽然刚刚才笑过,但我还是能明显能感觉到他的语气中充满了不耐烦。
他的身上有一种我未曾涉猎过的黑暗气息,甚至比伊路米带给人的感觉还要更加压抑。
“《德木塔》?那是什么?我不知道。”我说,“你找错人了,我这里没有那种东西。”
“是一本古书,小鬼。说假话的下场会很惨的。我很擅长拷问,会让你生不如死。”
每个人都有一种判断事物真假的直觉,而我的直觉告诉我,他说的话是真的。我在衣摆处擦去了手心渗出的冷汗,尽量减小呼吸的幅度,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还算镇定地说:“可是我没说假话,那本书确实不在我这里。”
他不会就这样杀死我,因为从他的口吻判断,在我不承认的情况下他会认为我是在说谎,那么为了逼我吐出真话,他会拷问我。
从一场拷问中逃跑,对我来说不算什么难事。
“飞坦,放开她。”这时候,另一道声音突然从树丛后面响起了。
我不可能忘记这个人的声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声音总会出现在我的睡梦中,在我的回忆里,把普通的梦境变成梦魇。对于曾经与自己最重要的伙伴的灭族仇人共处一室、并且相安无事地度过了短暂一段时间这件事,每每回想起来都会令我感到阵阵恶寒。
所以仅仅是听到几个字,我头皮就像触电了似的一阵发麻。
“团长?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交给我处置吗。”这样一边说着,身后的人一边收回了架在我脖子上的刀。我一把捂住了刚才刀刃抵着的位置,一道没伤及动脉的口子在不断向外流血,浸湿了缠在我脖子上的红宝石项链,染得我前襟的衣服也湿漉漉的,一片深红色。
“嗯,但是我改变主意了。我有事想和这个女孩聊聊。”
被叫做飞坦的人不屑地把刀收了回去,刀鞘是一把红色的伞。他没说话,转身与库洛洛擦肩而过,消失在树林里。
“你脖子流血了,用这个擦一下吧?”飞坦离开之后,库洛洛走上前,递过来一只叠得很整齐的白色手帕。我的心脏像击鼓一样狂跳。
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但是我必须冷静下来,为了酷拉皮卡,必须。
半晌之后,我松开了紧紧攥着胸口的手,接过他递过来的手帕,按在了已经渐渐不再流血的伤口处。
“我记得你……库洛洛。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是你找我?”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咬了咬牙抬起头,试图抛弃头脑中混乱的想法,和他对视。他的目光有些让人意想不到的柔和,但在我看来那只是为了诱捕猎物的赤/裸/裸的圈套。我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有多危险。
“没错,不过你放心,我不是想伤害你,只不过是有件事想问你罢了。”为显友善,他摊开双手,做出没有防备的姿势,“你知道《德木塔》这本书吗?原本应该是巴罗拓的收藏,就是昨晚你杀死的那个人,在佐尔大厦。我猜你应该还没有忘记。我们去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所以我只是想要来找你拿回这本书。”
“……可是我不知道那本书在哪,我们……我去那里只是为了杀人而已。”我防备地说。
“是吗,那真遗憾。”他放下手臂,冲我轻轻微笑了一下,“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了,先告辞。”
说罢,他转身就要离开。
我怔了怔,然后有些不可思议的追问到:“难道你来找我只为了这个吗?”
闻声,他顿住脚步,转过头说,“不然应该是为了什么呢?我很想要那本书。”
我知道自己不该冲动,不该再多说什么,只要让他离开就好,这样一来我们的对话就能够平安无事地结束。可线索就在眼前,我急促地呼吸着,还是没忍住朝他大声喊了起来:“这里的——这里发生的事情,和你们,和幻影旅团有关系吗?”
库洛洛迟疑了一下,然后没有任何犹豫的笑着承认了。他的笑容看起来是那么完美,也不如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充满冷漠的杀意。
“有关系哦,亚伦公馆是我们毁掉的。”他说。
我感觉到自己的胸腔一阵紧缩,我紧紧攥着拳头,低声问:“那教堂……菲洛克斯大教堂,还有那场婚礼,也是……”
“那场火灾不是我们做的。”他说。
“为什么你们会出现在这里……幻影旅团。”
他好像心情不错地笑了笑,又像是被我说的话逗笑了那样:“我们是盗贼,前往某个地方的目的当然是为了窃取宝物。亚伦家有很多对外界都尚未公开过的绝世藏品,我们为此而来。”
“那为什么要把整个公馆都炸掉?”
“嗯?你问我为什么的话……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吧。想要的宝物都得到了,那里也就没有什么价值了。只是想那样做就做了而已。”
“那条手帕就当做是送给你的礼物吧。”库洛洛离开前最后说。
公馆爆炸是盗贼的罪行,和教堂的火灾无关,这是最新的情报。脖子上的伤口凝固之后,我扔掉了库洛洛的手帕,在确认周围没有人跟踪之后,我才颤抖着离开了女神像公园。
回忆刚刚,没有想到在这种情况之下,我又一次和旅团的人相遇了。
我清楚的知道,如果在这里和库洛洛打起来,我绝对没有丝毫胜算。我杀不死他,我们的实力相差之大是我无法估量的,我甚至不能够表现出对他的敌意。因为无端的敌意会惹人生疑,很可能会因为我的过失暴露有关酷拉皮卡的情报。
我只庆幸自己没有答应让酷拉皮卡跟着一起来。
我不会把这次的事说出去,因为如果那个男孩知道了此刻我们与盗贼集团处在同一个城市,以他的性格,绝对会不顾一切地想要找他们复仇。可我清楚他现在没有复仇的实力,我不能让他去白白送死。
我独自回到了酒店,酷拉皮卡和羊角还在等我。我越发害怕和酷拉皮卡交流,害怕他看出什么。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有一种我不能理解的内疚感在折磨着我。
“他们找错人了,要找的人不是我。”我这样向他们二人解释。酷拉皮卡想出去药店买药替我包扎伤口,却被我拦住了。
我紧紧抓着他的手腕,跟他说,别出去。
这座城市太过危险,我们应该离开,应该放弃寻找莉兹的下落,应该……
我想这样说,可是所有的话到喉咙都变成了哽咽,我才发现自己很用力地哭着。伤口又裂开了一点儿,原本胸口还没彻底痊愈的伤也在隐隐作痛。然后我听到羊角跑出房间的声音,我把所有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她还是出去了,为了一点纱布,和药。即使我说外面很危险,因为我拉着酷拉皮卡的手,所以她去了。救护车的声音不再如昨夜那般彻夜哀鸣,事件的高峰已经渐渐平复,昨晚又有一大批人在家里被刺杀。那些人无一例外都是政治家,一群保守派的代表人,也是激进派的对立党派。包括佐尔大厦的巴罗拓在内。
那些人十有**都是伊路米杀的。表面看来,这似乎只是两个党派之间的竞争,但结局却是两败俱伤。目前,有关这起事件的所有缘由几乎我都已经理清,唯一还没有头绪的、也是最关键的一环,就是有关莉兹、有关菲洛克斯大教堂的火灾,究竟和这全部事件之间抱有何种联系。
这些破碎的线索,究竟该怎样串联,才能还原出事件原本的模样。
我们还不能走。不能留下莉兹一个人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