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小镇上生活了一段时间之后,我们计划出发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我们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名叫乌斯怀亚的小城镇,坐落于艾吉恩大陆西部。两个半岛之间有一片宽阔的、名为克洛伊的海峡,两岸被两道跨越海峡的海上车轨连接着,分别用于往返两趟列车。
列车上午的发车时间为九点三十分,下午的发车时间为三点三十分,单程出行只需要两个小时就可以抵达目的地。
在几乎没什么旅客的露天车站里,我们买了三张小小的、锯齿状边缘的硬质车票,然后坐在门廊下的长椅上等待早班的列车。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蓝色海面,不论在滨海的地方生活了多久,都不能减少我对大海的热情。
远处的宁静之中传来一阵汽笛的声响,随后是哗哗的流水声,一排云彩似的白色喷雾从银色列车头顶的排气管“簌簌”飘了出来。那辆车悠哉缓慢地驶到我们面前,一半的车轮都在淹没在水中,近处的水面下能看到若隐若现的车轨。
车门缓缓打开了,我们登上这辆行驶速度极慢的列车,在宽敞而通透的车厢内随便找了三个座位。慵懒的海鸟落在头顶的白色车棚上,搭一趟顺风车。
“生活大部分时候还是充满惊喜的。”生蔓靠着我说,这些天来我开始渐渐习惯了她和我相处时的这种亲密模式。
“但是也总有意外。”她继续说。
没过多一会儿,她就靠在我肩上睡着了。酷拉皮卡坐在我们对面的椅子上看书,最近他很感兴趣神学宗教类的书籍,托他的福,向来无宗教信仰的我也借机了解了很多相关知识。
“如果继续向北走的话,我们就会进入v5的成员国之一,卡金帝国。那是一个幅员辽阔、富裕开放的国度。卡金帝国的王位传承沿袭固有的世袭制,不过,由于二十五年前那里发动了一场史上最平静的革命——真林馆事件,帝国社会主义制度被取消了。即便如此,当下国王仍是国家的最高统率,国家实权也一直掌握在回可罗家族手里。”酷拉皮卡头望着窗外解说到。
“所以我们下一站的目的地是卡丁帝国吗?入境需不需要办理什么相关手续?”我问。
“是卡金帝国……”酷拉皮卡扶额说,“因为国家开放性比较大,手续也很容易办理。我查了资料,我们可以在入境时直接办理相关停留证明,像你这种手持猎人执照的职业猎人,更是可以仅凭执照就直接入境。”
“职业猎人什么的……”我眯起眼睛嘟囔着,总觉得自己有些名不副实。
原本平稳运行的列车突然震了一下,生蔓猛然惊醒过来,四处张望着。应该只是行驶途中遇见的一点小风浪,但我们都不自觉变得有些紧张。
我拉开车窗,探出头,向水中看去,能看到清澈的蓝色海洋底部生长着一些色彩鲜艳的珊瑚,大多呈紫粉色或橙红色,海里没有什么异样。
“应该没事,只是遇上了海流……”正当我想这样向他们解释的时候,水底突然静谧地漂过了一团模糊的影子。
那是一种几乎完全透明的、中间夹杂着乳白色絮状物的液体,如果不是因为亲眼看着它是从列车底下漂过,我甚至会觉得这里毫无异样。
“等等,好像有什么东西……”我眯起眼睛,仔细看着那团东西说,“酷拉皮卡,你来看一下,这是什么?”
我转回头朝酷拉皮卡招手,他闻声向我走来。
就在这时,车厢突然又传来一阵剧烈的晃动,列车外面顿时水浪四溅。和海水一同涌起、攀上这辆银色列车的,还有刚刚那团巨大的透明絮状物,这个车身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四分五裂。
“是冥河水母!”酷拉皮卡喊到,然后一下子摔到了身后的一排座椅上。在如此剧烈的晃动中,饶是我都无法站稳脚步。
“水母?这么大的水母?”我拔高音量,不敢置信地大声说。
“是魔兽的一种!”酷拉皮卡说,“冥河水母,生活在地图最南端巴鲁萨群岛的深海区……离这里至少隔着一整片大洋,这种生物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你还知道什么更多情报吗?它到底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或许是为了觅食,也可能只是无意义的攻击。这种地方的气候根本不适合这种水母生存,很可能会因为环境的改变迫使它变得暴躁,进行无目的的攻击。我记得之前在杂志上读到过这种魔兽的资料,目前发现过最大的冥河水母直径有21.6米,接近体积较大的鲸鱼,由于是魔兽,习性和特质也与普通水母……”
解说的声音被紧接而来的一阵晃动打断了,那些透明却有些浑浊的液体像是有意识般重重落上列车,又仿佛是触手般将列车缠绕起来,整个车子的车身都倾斜了,有一股超越列车本身重量的强大力量正在试图将我们拖入海中。
仅仅一眨眼的功夫,车身就已经倾斜到了一种无法回归正轨的弧度。很快,银色列车就完全脱轨,侧翻进了海里。
车门和车窗都被挤碎,海水倒灌进车厢里。天旋地转的眩晕感冲击着我,我抱住头,感受着身体像不受控制的皮球一样在翻滚的列车内四处乱撞。撞击感和失重感让我脑袋犯浑,胃里更是一阵阵翻腾,只有海水几乎把这里灌满的时候这种感觉才略有缓解。
我第一次尝试着在水里睁开眼睛,异物感和刺激感却迫使我不得不再次把双眼眯成一道缝隙,可是我不能闭上。我在乱流中寻找酷拉皮卡和生蔓的影子,绵软的白色触须却一股脑地涌了过来,缠绕在我身体周围。
在海水的压力下我仍然没能摆脱那种失重似的晕眩感,虽然当下的难受程度远不抵刚才严重,可新的问题又增加了。海水的阻力大大削减了我的体能与力量,我用缠护住身体,拼命撕扯着我周围那水母不知是哪个部位的身体,破碎的絮状物四处飘浮,我觉得它已经直接堵到了我脸上,可是我在水下本来就无法呼吸。
有一个比较直接的问题是,我不会游泳。
许愿能力的鸡肋效果现在就凸显得淋漓尽致了。在水底我无法开口说话,在没有空气的环境中,我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凭我一己之力挣脱不了的大型水母,我也想不出到底有什么方法能把我们三个人一起成功救出去。危机来得太突然了。
缺氧的窒息感觉让我两眼发白,我们随着列车越来越向深处沉去。
一阵压力卷向腹部,让我没忍住把腹中残存的空气吐出了一半,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此刻已经几乎摆脱了那只水母的魔爪,但是迷迷糊糊间,我产生了一种自己即将进入濒死状态的错觉。
记得没穿越之前,我看过某个综艺节目,里面是挑战世界纪录的人类最长闭气时间,能高达二十分钟以上,可我从前在体能方面是个菜鸡,计时最久的闭气时长也只有一分多一点而已。
穿越来以后获得的全新身体,由于接受过地狱级的体能训练,我有自信自己的闭气时长能坚持到两分左右,但是由于此刻的心境等特殊情况限制,从没入水中到现在,我的体感时间才刚刚过去不到一分钟,我就已经开始被痛苦到像是刀割脚板般的窒息感折磨着。
西索和伊路米当时为什么没教我游泳呢?扯开脚底最后一团水母之后,我手脚并用,拼尽全力地向离我最近的一个卡在座位下的空瓶子游去。
瓶子里是空气,或许也是我们的最后一线生机。
随着下沉的深度越来越深,掠过珊瑚礁的水母向着更深处的海渊移动着。冰冷的海水浸泡我的身体,周遭的光线变得越来越弱。继续向下,下面是肉眼看不清楚的虚无黑暗,有数不尽的我们尚未知晓的动物和植物。
我们会窒息,会被水压碾碎,变成扁平而破碎的。
水瓶终于拿到手了。我不知晓一瓶分量的空气能否支撑我们三个人直到回到水面重见天日那一刻,我不想死在这里,或让任何一个人死在这里,我需要第一个返回去,只要我能开口,我们就都能得救,可他们两个人真的能支撑到不善水性的我挣扎着游上去吗?
我拧开瓶盖,对着瓶口狠狠吸了两口,才得以将那令人痛苦到近乎痉挛的窒息感抹消一部分。
酷拉皮卡被困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正在虚弱却依然顽强地用武器里的刀切割缠绕在自己身侧的水母。我拉着座椅借力游到他身边,把瓶子递到他手中,却四处都不见生蔓的影子。
我心急如焚,却又被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惧支配着。我把希望寄托在了酷拉皮卡带我上岸,我可以用许愿能力把生蔓平安带回来。
多么紧迫的、与时间赛跑的一场赌上性命的逃亡啊。
我几下帮酷拉皮卡扯开了他身上的水母触须,这大家伙像感受不到疼痛似的,不论我们做怎样的破坏它都不为所动,都依然向深海继续移动着。
正在我们手忙脚乱地向车厢外挣脱时,新的触须突然又缠上来了,一下子就紧紧勒住了我的腹部,甚至直接打飞了酷拉皮卡手里的瓶子。
随着一阵不可控的反胃,我腹腔里残存的空气被一股脑地全部吐出,同时几口水猛地灌进我的肺里。我眼看着那瓶子顺着洋流一下子飞出去数十米之外,再也没有被拾回的可能,继续向下是一个激流的海底漩涡。
我绝望地想,我们这次真的要完了。
我松开酷拉皮卡的手,用最后的意识对他比了个口型:
快走。
眼前的景象像在梦中似的搅成了一团,我希望酷拉皮卡逃走,逃出去,然后活下去,即使我不在身边也要坚韧地活下去。我对酷拉皮卡和生蔓都感到抱歉,那种愧疚的心情让我几乎哭出来,可是我不知道自己哭没哭。如果眼泪流出来,会融入冰咸的海中,然后和大海一样变得冰冷,因为它们一样是复杂多变的。它会变成这汪洋大海的一部分,而从今往后,这片海也会承载着我最后的情思,将它同洋流一起带向世界,让它变成我生命的一部分。
我戏剧性地想,这个可怜的女孩前生死于火焰,此生又要葬身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