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妗妗站在石桥上,下巴微抬,手腕一抖。那折叠办公室“唰”地展开,在水面上投下一片华丽的光影。
顿时,整个湖面响起一片“哇哇”的惊叹声,连水波都跟着荡漾起来。
“要贴膜的抓紧,”她故意拖长声调,“本大师可不会久留哦。”
鲤鱼精急得直拍尾巴,溅起一串水花。“大师您行行好!我们水族从没见过贴膜师,平时又不敢上岸采风,连现在人间流行什么脸型都不知道......”
说着竟用鱼鳍抹起并不存在的眼泪,“给我们两天准备准备成不?”
其他水妖们也七嘴八舌地帮腔,湖面顿时像炸开了锅。
沈妗妗瞧着这群手忙脚乱的水怪,嘴角忍不住上扬,心想这群家伙倒是比妖风山的小妖们有趣多了。
“行,等你们两天。”
沈妗妗眼珠一转,突然冒出个主意,不如趁这机会给这群水怪提升下审美?
“顺道去人间帮我捎些纸笔来。”
她其实一直纳闷这些小妖是怎么往返人间的。自己似乎被困在妖界回不去,不过对她来说,在哪混日子不是混呢?只要有口饭吃就行。
没想到才过了一天半,湖面就冒出一串水花。小妖们个个顶着湿漉漉的人皮膜,爪子里攥着皱巴巴的纸张和笔。
沈妗妗定睛一看,傻眼了。
鲤鱼精捏了个方脸络腮胡,还挺着个大肚腩,龙虾精搞了个尖嘴猴腮满头黄毛,身上左青龙右米老鼠。
“大,大师.….”鲤鱼精紧张得直吐泡泡,“我们都是照着人间最威武的人捏的!”
沈妗妗强忍笑意,心想这审美怕是没救了。她接过那堆被水泡得发胀的纸笔,突然发现每张纸上都印着“XX海鲜大排挡”的抬头。
好家伙,敢情这群小妖所谓的人间采风,就是蹲在大排档里看来往的吃客。
她没急着动手,而是抄起纸唰唰几笔,画出了记忆中那些广告牌上的明星脸,追星族手机壳上的爱豆模样。
高挺的鼻梁,流畅的下颌线,还有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
“来,照着这个捏。”她把画纸往小妖们面前一推。
水怪们使出浑身解数,妖光闪烁间,还真复刻出了画上的精致面孔。
沈妗妗满意地点头,“这才对嘛!在人间就吃这款,保准你们靠脸就能混得风生水起。”
谁知那群水怪盯着成品直发怵,鲤鱼精的鳞片都吓白了。
“大师.…这也太瘆人了!”
龙虾精把钳子挡在眼前,王八精直接缩进壳里。
“???”
“这人皮啊,跟妖界那位大魔王一个样儿,光溜溜的瘆得慌!”
她这才恍然大悟,妖怪的审美和人类根本不在一个频道。
那些人间追捧的“建模脸”,在他们看来就跟剥了壳的田螺似的,光秃秃的怪吓人。
等等?
“什么大魔王?”她突然抓住重点,眯起眼睛。
刹那间,湖面一片死寂。
最后还是老鲶鱼浮出水面,胡须上挂着水珠,“这个......大魔王嘛,就是那位......”
它突然压低声音,鱼鳍往远处漆黑的群山一指,“住在永夜窟的那位......据说他天生长着张人脸,所以......”
“他很可怕吗?”
“可怕?那都是轻的!”鲤鱼精的鳞片哗啦啦直抖。
“那大魔王可是咱们妖界最忌讳的主儿。听说是个半妖,仙族和妖族生的孽种,两边都嫌他呢!”
龙虾精顶着张精神小伙的脸,压低声音。
“可偏偏强得离谱,听说以前有个不长眼的狼妖找他麻烦,您猜怎么着?第二天那狼妖的皮就被做成风筝,在永夜窟顶上飘了三个月!那可是狼妖,大妖啊!”
水面冒出一串气泡,王八精从壳里探出半个脑袋。
“最要命的是,那魔王就因顶着一张人脸,听说为此杀了好几个说他像人的妖怪.…”
说着突然瞪圆眼睛,“妗妗大师!您可千万别往北边走啊!要是让他知道现在还存在贴膜师,您肯定小命不保!”
沈妗妗一听,也打了个哆嗦,她可不能往北边走,不然她怕是就要变成人皮膜在天上飞了。
告别了小水妖们,沈妗妗一路向西慢悠悠地晃荡。
沿途经过不少妖怪的地盘,有住在蘑菇林里的小妖,审美清奇地给自己贴了满脸麻子。
有石头精聚居的山谷,个个把自己捏成方头方脑的几何体,还有群树妖,非要把树皮纹路贴在脸上当皱纹。
越往西走,月光越发黯淡。
直到某天,她忽然望见远处闪烁着诡异的五彩光晕,一道高耸的门栏像分界线般矗立在那里。
走近了才看清,门栏后是条宽阔得离谱的街道。沈妗妗倒吸一口凉气,脑子里“嗡”地蹦出四个大字。
百鬼夜行!
这里的妖怪哪还有半点先前的憨态?白面獠牙都算客气的,三只眼的,八条腿的,浑身长满嘴的……
有个灯笼妖飘过时,灯罩里还晃荡着半截人胳膊。街道两旁的店铺挂着人皮灯笼,有个长脖妖怪正把脑袋伸进三楼窗户讨价还价,脖子在夜空里扭成麻花。
沈妗妗下意识把折叠办公室往怀里搂了搂,突然听见身后“咔嚓”一声。
一转头,正撞见个无头鬼把脑袋夹在胳肢窝里啃糖葫芦,鲜红的山楂果酱顺着脖子断口往下滴答。
“哎哟喂!是贴膜师?!”
那鬼脑袋突然瞪圆眼睛,连糖葫芦都从腋下的嘴里掉出来。
他一把将沈妗妗推进门栏,扯着嗓子朝街里嚎。“快来看啊!活的贴膜师!”
霎时间,整条街的妖魔鬼怪全涌了过来。
长舌鬼的舌头缠上路灯,三眼怪的第三只眼瞪得溜圆,连那个灯笼妖都激动的把灯罩里的人手骨晃得咔咔响。
沈妗妗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脸上却摆出副见惯大场面的模样。
她展开折叠办公室,大马金刀往工作椅上一坐,另一只手已经摸进抽屉攥住厚厚一沓符纸。
“要贴膜可以,”她冷着脸把符纸拍在桌上,震得那截人手骨都缩回灯笼里,”但谁要是觉得姑奶奶好欺负!”
说着突然抖开张镇妖符,金光闪过,最近的那个青面鬼“嗷”地退了三大步。
那灯笼妖又晃晃悠悠地飘过来,灯罩里传出抽抽搭搭的声音。
“我们哪敢造次啊!等了几百年才等到您这样的贴膜师!”它激动得烛火直颤。
“只要您肯帮我们贴好人皮,要什么报酬都行!”
沈妗妗愣了愣,嗯?怎么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呢?和小妖说的也不太一样呢?
长脖子妖见她一脸狐疑,连忙把脖子绕回原位解释。
“大师您误会了!我们只是天生丑得吓人,去人间采风都得半夜三更躲在下水道里.…”
说着突然压低声音,“要是吓着人类被仙族发现,那可是要魂飞魄散的!前些年就有个隔壁街的,不小心被人类瞧见了,第二天整条街的妖怪都被劈成了渣渣.…”
沈妗妗这才注意到,这群看着凶神恶煞的妖怪,个个手里都捧着小心珍藏的“人皮素材”。
有从垃圾堆捡来的时尚杂志内页,有偷拍的路人侧脸照,甚至还有张被雨水泡发的电影海报。
沈妗妗恍然大悟,招招手道,”行吧,把你们准备的人皮都拿来我看看。”
妖怪们顿时激动得乱作一团,你推我挤地把各自珍藏的人皮递上来。出乎意料的是,这些大妖的审美竟然比小妖们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虽然细节处还有些诡异,比如某个妖怪非要在人皮嘴角加条缝尸线,还有个执意要把瞳孔捏成倒三角形,但整体居然意外地接近正常人脸。
“可以啊你们,”沈妗妗翻看着一张酷似某杂志模特的人皮。
灯笼妖的烛火亮了几分。
“我们都是半夜扒着时装店的橱窗,用妖力把模特脸拓印下来的!”
说着灯罩里又传出哽咽声,“就是.….就是总差那么点意思,贴上去不是漏阴气就是掉渣.….”
沈妗妗突然注意到角落里蹲着那个浑身是嘴的妖怪,正用十几张嘴唇同时啃着一本八卦杂志。
见她看过来,那妖怪慌得所有嘴同时解释,“我我….我每张嘴负责记一个五官比例!”
沈妗妗撸起袖子,“好叻!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专业级贴膜大师。”
短短几日,整条“百鬼街”焕然一新。
白面獠牙的变成了俊朗青年,长舌吊死鬼化作冷艳美人,连那个浑身是嘴的妖怪都成了个笑容迷人的阳光男孩。
街道上光影流转,乍看竟与人间繁华的商业街无异。
沈妗妗翘着二郎腿,随口问道。“对了,你们知道那个什么妖界大魔王吗?”
刹那,整条街死一般寂静。方才还言笑晏晏的“俊男美女”们齐刷刷变了脸色。
“妗妗大师,”灯笼妖的烛火骤然变成青白色,声音却恭敬得发颤。
”即便您是尊贵的贴膜师,也不该这样称呼我们的妖主大人啊。”
沈妗妗手里的茶杯差点打翻,“哈?”
长脖子妖把脖颈弯成问号状,”看来那些乡野小妖是真不懂规矩。”
他优雅地整理着新贴的人皮,“妖主大人确实是仙妖混血,但可不是什么孽种,仙族是怕他统御两界,才联手将他封印在永夜窟的!”
那个曾看上去最凶神恶煞的三眼怪,此刻顶着张偶像练习生般的脸蛋,眼里却闪着狂热的光。
“千百年前仙族围剿时,多亏妖主大人,我们这些丑八怪才没被赶尽杀绝.….”
沈妗妗托腮的手一滑,下巴差点磕在桌上。好家伙,这跟她听来的版本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那,那个狼妖被当风筝放的事情也是谣言了?”
“那狼妖?”长脖子妖冷笑一声,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那叛徒死有余辜!有些得了仙族赏赐的大妖,自以为高妖一等,整天盘算着要推翻妖主,还想去人间兴风作浪呢!”
沈妗妗纳闷的问道,“等等,这跟人间又有什么关系?”
灯笼妖靠上前来,“妗妗大师您有所不知!那些妖看上去长得不丑,其实最是歹毒,他们可专吃人!”
说着还做了个呕吐的动作。
“想想都恶心!既要学做人样,又要吃人血肉,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么!最可恨的是他们害得我们这些正经妖怪,连去人间采风都得躲着走!上回我在橱窗外撕海报,差点被当值的仙官当恶妖收了!”
“所以我们这些丑八怪才要拼命学做人样,既怕吓着凡人遭天谴,更怕被当成那些丧良心的替死鬼!”
沈妗妗听完他们说的话,若有所思的问道,“所以你们贴人皮,不止是为了去人间玩?”
满街妖怪突然集体沉默。
那个三眼怪慢慢掀起额前刘海,第三只眼里赫然是道深可见骨的疤痕。
“去年仙族进山时,我们这些丑妖怪只要被看见真容,不分青红皂白就会挨上一记打妖鞭.….”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在这世道,长得吓人是原罪。”
夜风卷着张残破的杂志页掠过街道,画报上的模特笑脸被月光照得惨白。
沈妗妗突然觉得,手里这张薄薄的人皮,怎么比山还重了。
灯笼妖飘近了些,烛火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妗妗大师,您.…您能去看看妖主大人吗?他被困在永夜窟几百年了,我们这些道行浅的连山脚都靠近不了….”
其他妖怪也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解释。原来永夜山外围被仙族布下了诛妖大阵,寻常妖怪靠近就会魂飞魄散。
但她身上既无妖气也无仙气,反倒能安全通过。
“行啊。”
沈妗妗爽快应下,心想反正那妖主被封印着,总不会跳出来吃了她,正好见识见识这位妖界传奇。
妖怪们顿时激动得乱作一团,纷纷跑回屋里翻箱倒柜,沈妗妗把那些稀奇古怪的礼物塞进折叠办公室,朝他们挥手再见,改道向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