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斗观旧年进项不少,虽然比不上元黎爹在的时候,但也算富足。
趁着过年,元黎给大伙儿都添置了不少东西。
众人身着簇新的衣裳,胡珍珍和小倩戴上珠钗,元黎也换了个白玉发冠。
道观的小伙子们更是精神抖擞,走在路上还被大胆的小娘子扔香囊。
最符合时下审美的少年郎元天霸,捧着几个五颜六色的香囊,问道:“我们用不上这么多,一会儿卖给收花布样子的大娘如何?”
纵使人小娘子只是饱饱眼福,元黎仍感觉对方的心被猪仔喂了狗……
元日全新装扮的,远不止金斗观一行人。
打马而过的胡服飒姐,额贴花钿的大家女郎,连争相叫卖的商贩都簪上朵花。整条街放眼望去,一派盛世气象。
大伙儿说来考察,马上被庙市的繁华迷了眼。
就连最初斩钉截铁发下宏愿,要来打探行情的小倩,同样眼花缭乱。
元黎摊手,来都来了,既然打不过,那就加入他们!
从龙泉坞入口,拥堵就开始了。
乘车前来的人只得下车辇步行,要是跟着成群的仆婢,更不得了,至少得等上半柱香时间。
元黎还想看人争头香,这下看人头就够了。
沿街除了四处走动的卖花郎,多是提前跟周边寺庙预约好的摊位。
元黎带人躲进两个摊头之间,等待一连串马车掉头。
左面是家风车摊子,彩轮骨碌碌转动。元黎买了几个风车,转头朝向另一边。
右面的摊主是个看起来三四十岁的娘子,正在摊前剪彩纸华胜。
华胜又叫做彩胜,用彩纸丝帛裁剪成花样和人形。等到初七人日,将其戴在头上,贴上屏风,便算是过节风俗了。
华胜娘子面容平平,似乎丢进庙会的人堆里找不出来,然而她挑眉一笑,手里的剪子像燕尾翻飞,能把周围的路人都吸引了去。
片刻功夫,一个精美繁复的华胜便好了。
元黎亦是那个被传统剪纸技艺吸引的人,跟着围观起来。
距离人日还有几天,华胜娘子选的时间正正好。
“可不是,前年我人日来摆摊,香客们都在家祭祀,没人买我的。”
华胜娘子撇嘴,“去年倒好,我元日就来了,好嘛,给我堵在门口。别说摆摊了,进都进不来,走到这里就算几位客人有耐性。”
客人们都笑出了声。
一个壮硕的汉子拍胸脯,自豪道,“去年今日,我靠身板挤进来了!”
附近几个摊头的人笑得更热烈了。
华胜娘子咔嚓咔嚓剪,边剪边招呼元黎,“女真人要八卦香炉,我也是剪得的。”
元黎在她的摊上挑起来。
华胜娘子的花样多得很,除了最基础的富贵牡丹、桃李彩蝶,还有其他样子,蔬果篮子,牛羊牲畜,甚至还有大胖鲤鱼,都是好彩头。
元黎说:“这些就够了,唉,哪日没有八卦香炉呢?”
自从道观信众变多以后,每日都烟熏火燎的,着实是甜蜜的负担。
华胜娘子噗嗤一笑,“那倒是,方才来了位寺里的大师傅,也不要那些,给他剪了张纸元宝。”
竟还能这样!不愧是龙泉坞的和尚。
元黎下单,“那我要孔方。”
客人们发现了新门道,跟着嚷嚷:“我们也要元宝,也要孔方钱!”
“都有都有。”华胜娘子笑叹道,“我这花儿鸟儿多好啊。”
她把一张梅花枝戴在头上,给左右的客人观赏,“瞧瞧!”
一位客人问:“怎么没有人胜?”
按道理说,华胜剪纸技艺好的,首先就是得剪人胜。谁知娘子露出个颇为惆怅的表情,淡淡回应道,“人物形态太难了,我剪人手艺不好。况且人形大多是自己家剪小像,我那些作品……不提也罢。”
提问的客人是个年轻女郎,闻言感同身受,了然点头。
“那我也要元宝,回头赠给我爹爹。”
“好嘞。”
华胜娘子接了许多元宝铜钱的单子。
元黎等她剪。
摊子旁边的小竹篓里放着些许小巧秀气的剪刀,看起来是卖的。
华胜娘子提醒她,“女真人当心,我这剪刀锋利得很。”
“这剪刀卖吗?”
“自然是卖的,”她说话很有意思,“都是我自家制的,去年就做好了,没卖出去。不值几钱,当个添头给有缘人。”
剪刀是铜制的,外面不知道用了什么工艺,镀得跟金剪子似的。
元黎挑了柄缠红绳的,使了使,确实锋利又不磨手。
有客人注意到,凑上来观看。
“像金剪子。”
华胜娘子搁置剪到一半的花样,翻出一个没有缠绳的,给客人们指出刀头发绿之处。
不少客人失去兴趣。
等华胜娘子剪完订单,马路通畅一些,人流动了起来。
元黎拿着几张华胜与一把剪子,与华胜娘子道别,随着人群往里走。
抢头香的没见着,等他们走到第一座庙,日头都快升上天顶了。
香客仍不少,自带香烛金箔,纸马供花,从烧香处一路排到大门口。但大伙儿都没有争执,乐呵呵地有序排列,轮着去香炉门口。
要元黎说,龙泉坞的庙宇真是当代民众最守秩序的地方了。
也有秩序稍混乱的。
一间寺庙的侧门,几个和尚也在摆摊,出售房顶的灰瓦。
谁出了功德金,谁就能在瓦片上写上一家老小的姓名,等开春他们修缮佛殿的时候,再把这些瓦搁上去。
信众一听,那还得了,这不比头香供灯管用?
寻常人添了香油钱,并不在意自己究竟得到哪片瓦,反正心意到了,心诚则灵。
但要较真儿,最顶上、位置最好的瓦,只有那么几片。
总有几个较真的富商,对这瓦志在必得。在佛寺里,这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征,是佛祖门前打投排位的竞争。
几个富商围着小桌,争执不休,最后决议竞价。
元黎看得津津有味。
燕赤霞提醒她,这就是最初引进绿孔雀的寺庙。
元黎打量起桌前几个笑眯眯的和尚,看起来头脑很好的样子……
实在进不去,就在外面瞧热闹吧。
给富商竞价凑了个人头,一行人从龙泉坞挤出去,只觉得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大伙儿去湖畔看了会游船,又在附近吃了些庙会点心,快快乐乐家去。
胡家今日在山上祭祀狐狸家先祖。
因他们有几位先祖还在,祭祀格外麻烦,仪式也比较繁杂。
过了晌午,胡家结束了活动,便来金斗观聚首。
“买了风车!”
元天霸匀了俩风车给阿誉。
“买了华胜!”
元黎把华胜小心掏出来,指着特地叫华胜娘子剪的猪仔图,“这张贴灶房。”
胡珍珍头一次见到这么精致的华胜,感慨,“手真巧啊。”
她翻了翻,“没有人胜。”
胡夫人拿出红纸,笑道,“我教你们。”
几人围着陶盆上了一下午的剪纸兴趣课程,不求创造艺术,只求剪个乐呵。
尤其是得了华胜娘子加持的金剪子,大小合适,剪出来的就是好看些!
众人把华胜娘子的杰作贴在三清殿等客人看得见的地方,自己剪的红纸贴给后院的窗棂屏风。
元黎对着自己的喜鹊欣赏了会,真是喜气盈门的一天!
元日夜渐深,金斗山静悄悄。
一只喜鹊挥动两下翅膀。
它圆滴滴的眼睛转了两圈,一个振翅,扑棱进夜色里。
-
初二,元黎爬起来,穿着睡衣,盯着床前的屏风看。
……想看看能不能盯出一枚华胜。
她确信自己的记忆没有错乱,空荡荡的白屏风也不是错觉。
不应该啊。
元黎摩挲着下巴,想不明白,金斗观里谁还会来她房里偷剪纸不成?
隔壁屋子的小倩正在梳妆。
小倩学着昨日见到的新发型,梳了个高高的发髻。
她左看右看,想起元黎给她买的银钗缳,正配她银底红面的新斗篷。
小倩打开床头的妆箧。
咦?
放哪去了?
妆箧里的东西都齐全,独独新买的不在。
她抿抿嘴,准备先把自己的卧房翻一圈,再去跟元黎报案。
小倩翻箱倒柜,经过贴着窗花的门。
她缓缓扭头,察觉到不对的地方。
上边贴着她自己剪的人胜。
胡夫人只带了红纸,不像华胜娘子,特地用各色彩纸金箔贴得色泽斑斓。
因而她的人胜,是个红彤彤的纸娃娃。
一夜过去,纸娃娃没变,只是头上贴了数支银箔,形似根根发簪。
小倩:???
她眨眨眼,纸娃娃一动不动。
元黎穿着睡衣从隔壁屋窜过来,探进来半个头,问:“你见过我的剪纸作业吗?”
她们昨日是一同向胡夫人交作业的同窗。
小倩摇摇头。
元黎的眉毛动了动,喃喃道,“我的作业被偷了。”
小倩斟酌用词:“兴许它自己走了。”
轮到元黎眨眼,“啊?”
小倩把半掩着的门打开,让门外的元黎看清房中的原貌,尤其是内门上贴的窗花。
“你看。”
元黎随着小倩的手指看去。
一个带钗缳的胖娃娃笑眯眯在门上。
元黎诧异,“都是同学,怎么你的手艺这么精进?”
“我不会剪头花,我没剪。”小倩答道:“要不是我这里有小偷,要不是我这里有鬼。你选一个?”
*
胖娃娃:说什么呢你,大过年的,怎么骂人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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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元日大购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