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看雪,我想看一场大雪,看一场淹没世界,淹没我的雪。
自从有认知开始,我看得最多的便是,窗边透过来的光将树的影子映照在苍白墙上,我不在靠窗的床位,所以基于对外面风景的向往,可以让我根据光影的不同位置,判断现在是几时几刻。
在别人或许学着念北国语的时候,我已经将原发性心脏肿瘤这几个字刻在我的脑海里。
也就是这几个字,判了这短短一生的监禁,天生的心脏问题加上原发性肿瘤,为家庭带来了无数争吵,但在我第一次化疗结束时,比医生报告更早下来的通知,是他们离婚。
他们也都组建新的家庭。所幸他们倒也富有,我还能苟延残喘,或许我会对这个社会其他的认知不足,但我每天都能看看种种钱与生命比较的,丢弃的,痛苦的,脸。
深深蹙着的眉头,消瘦到头骨清晰可见,憔悴绝望的双眼,像骨架一般的身躯,带着这种特征的人,来了来,去了去。
我居然还在这里坚持的最久。
在活着的日子里,这算是悲惨的滑稽。
这个世界真是荒谬。
疼久了,便会觉得眼前糊成一道幻影。我或许通过幻影之际窥得了另外的世界。
或许这个世界存在的同时,有其他世界的并存;
之后我会明白的,这个世界和我都被抛弃了。
开春了,窗外银杏枝开始冒细枝,黄昏的光会停留更久,但在看见那位少年的生命比春花更快熄灭后,且在本该死气沉沉的我亲眼目睹后。
我记得。
那位少年说,从这儿出发有一趟可以一直横穿过北国的列车,可以达到这个世界的尽头,可以呼唤死去的人的魂灵。
他说,外面也不好,有怪物,有苟延残喘的生命,有枯萎的树和空虚高耸的楼,和草原上种着的一望无际的坟墓。
他也说,蒲公英的花是5五瓣,每一瓣尾端都带着褐色边的锯齿,多么不被人注意,却多么奇迹地能长成这样如此规律的模样,这个世界也悄悄的给予微小以奇迹。
在目睹的无数次逝去中,我认为最不该离去的人的死亡,让我想要找到真正的死。
我想要属于一首歌的**里的声嘶力竭,我想要看站在真正阳光下闪烁随风贴着脸颊的发丝,我想要体验深雪掩埋至我的膝盖,冰到痛的感觉。
这些才能为最好的死亡,谱写深厚的底蕴。
想要从这座宛如监狱的医院逃走,原来最难的是自己选择逃走的心。
也没有人管我呢,因为我已经身处悬崖之上,走哪一步,都会不可避免地滑向死亡。
既然不知道到底本该去哪里,那就听从脑海里跳出的第一个词吧。北国。
因为前方铁道清理积雪,我捧着刚刚出炉热红薯,用脚踢着被泥土染黑的雪,偷偷听着旁边大叔伴着一口烟,接着另一口烟吐出的话语。
他们说着很多年前的好时光,说列车从不会疏于打理,说出门完全不会随时担心有怪物。
说之前是生命,但现在是活着。
我想象不出来他们说的情景,但是我注意到雪很大,很冷的日子,会有氤氲的白气,在红薯,旁边人嘴中,以及那一圈又一圈寥寥的烟圈中,那白气能遮挡我全部的视线。
所以那一道黑色的身影出现在白雾之隙会如此明显。
他高大,有一双翠绿的眸子,虽然周边烟雾缭绕,但我能想象到,这双眼睛在阳光下会如波光闪烁。
他绿眸恰好略过我,脸上没什么情绪,走到我身边恰恰停住,取下黑色手套后,便转头朝我问道:“小姐请问一下。”
但没问完就停下,摆了摆头,不再理睬我,向列车头走去。
我倒是想要他和我聊天,用手挠着抱热红薯的纸,只能忍着遗憾装作不看他的侧影,转身向站在车厢口的售票员问着积雪处理情况。
终于上了车,我肯定是要找到一个靠窗的位置,抱着自己的小东西坐好后,开始不自觉找刚才那位黑衣男人的身影。
因为他的黑衣太纯粹了,虽然抱着见不到面的可能,但他居然真的出现了,表情微带茫然,低着头找位置。
我垂头敲了敲玻璃窗,感到他的视线看过来,我再抬头作出微微惊讶的表情,好像刚刚行为是无意的。
我不假思索,低头向我旁边的空位示意。
他先低头理了理黑色大衣,然后带着一身寒气坐在我身边,除了手上拿着的黑手套,没有任何行李,孑然一身。
“天气很冷诶。”我随口对他说道。
他垂下眸子:“好像是。”
“而且你过来后,感觉更冷了。”我想开个玩笑。
“嗯。”他不再说话,提起桌上的服务热水瓶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水,我盯着水逐渐倒满。
我没有很多话,他也是。
玻璃杯里的热气逐渐消失,列车开始驶向前方,窗外结起薄薄的冰霜。
随着下一站到达的广播提示音,在闷热车厢睡着的他被嘈杂音吵醒,用手舒展下眉头。
我视线从窗外转过向他,又将身上的书放在面前的桌子上,歪着头问他:“话说你要到哪里?”
他继续扶住额头,不回答我却反问道:“你呢?”
“我要去北国,看极光。”听了这话,他有点诧异,放下揉眉头的手,车厢车灯暖黄暗沉,他看向我。
“你是带了厚衣服和防身武器吧。”
“什么意思?”
他又敲敲我桌上的书,“你是按照之前的书做攻略吗?现在那里可不安定。”
“那,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样子的吗?”
“那里这几天会是冰暴中心,加上地磁原因,所以不仅有天气威胁还有.....”
我心有点钝痛,咬了咬牙:“会持续多久。”
“可能要明年开春。”
这消息确实冲击到我,或许是我允许自己太开心,让这些真实的风险被屏蔽了。
那这一大段时间我该待在哪里?
熟悉的痛楚感袭击心头。我赶忙打开自己的行李包,手慌脚乱地找到要吃的药,就着桌上刚刚凉掉的冷水吃了下去。
喘着气缓解着自己的痛楚,他接住我因为身体动作抖下来的药瓶,给我重新倒了一杯热水。
又见我逐渐平复,将水杯递到我嘴边,想要拍着我的背疏解痛苦的手抬起又收了回去。
我吃了药好受多了后,看着眼前的玻璃水杯,接过水:“希望没有吓到你。我只是在想我要回去呢。”
“不去呢嘛?你又是为什么想出发?”
“极光很美,是可以在冬天看到的最美的景色。”我又抿抿嘴:“呃,我听说的。”
“还可以呼唤死去的亡灵。”我听这一句话猛一抬头,看着他在昏暗暖灯下的的绿眸,暧昧地晕染成深金色,他看向我,又扯了扯嘴角:“呃,我也是听说的。”
“下一站就要转车?”他又开口说。
“但我还是再坐几站吧。你会想去北国吗?”我搅着手垂头丧气回答,但是也不知道到底要回那里。
“那我等明年开春去。”
车厢继续行驶,我头靠在窗上,寒意渗进身体,我的心也随着列车一起颠簸。
这一晚也就这样昏昏沉沉的过去了,在要睡着前我眯了眯眼看在读报纸的他,然后蜷缩下身子,生怕自己睡歪后踢到旁边的他,他整个人伴随着窗外沉沉夜色,温和了不少。
迷迷糊糊感觉到车好像停住了,眼前的光很亮,一起身看着自己霸占了一排的座位躺的好好的,还被人盖上了毯子,但是我一晃眼看见了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哇好大的雪。”我贴着窗户,听见对面的人的轻笑,转过头看他,他还是一身黑衣但是也是精神抖擞的样子。
“我看一本书里有,杀人犯在列车上逃跑,就是在这白茫茫的雪地,一切痕迹很快就被大雪覆盖,我就很好奇,大到快将列车掩埋的雪是什么样子的。”
“那你现在就也算看到了。”
“对对对,死...人生心愿又完成了一个!”我看向窗外,甚至能看到天上飘落下的大雪花。
这时他的那边发出细微滴滴滴声音,我转头看向他,他面色微带僵硬地低下头看自己手表。
“我可能要下车了。”他眼里晦暗不明。
我很是惋惜:“现在吗?还没有到站吧,可以中途下车吗?”
他身材本就高大,伸手拉开车窗阀门,用力推了推,一道能容一人过的罅隙便出来了。
他又伸头去看看车厢距离地面距离,手一撑窗框便下去了,我看他一套行云流水,流利得很。
他站在车外,身后是白茫茫的一片,额前墨发勾勒出那双绿眸愈发澄澈,我能从那蹙眉中看出类似不舍的情绪,或许是我骗自己吧。
在那一瞬他向我伸出手,又赶忙作出挥手作别的姿态,便转身向雪色更深处走去。
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勇气,我拽着刚刚盖在身上的毯子,另一只手拿着行李,一骨碌跳下了车。
“请带我去北国!”
他回头眼里充满了诧异,又在原地等着我追上来。
我知道大雪不消片刻会将我们脚步的痕迹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