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误会他了。”
我怔怔看着眼前这双猩红的眼睛。
纷乱的思绪从脑海中掠过,我心乱如麻。不是因为他说的秦彻之前有喜欢的人这个误会,毕竟从描述看,秦彻寻找的人十有**就是另一个“我”。
但是。
“他、秦彻没有做出辜负任何人的事,他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人……”要说出这个词,要承认这件事,比想象中更加艰难。羞耻和惭愧涌上心头,但更多的是不安,浅浅笼罩上一层阴影,“……应该是我。”
但是这情况不该出现。
猎人编号都不复存在的时候,又何况情爱?我本以为那个世界早已遗忘了我,又或者它虽然真实存在,但不属于我,所以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只专注地追逐回家这一个目标,不去理睬任何事物。
结果现在却荒谬地得知,我存在过的痕迹可能还保存着?
我并不欣喜,反而觉得恐慌。
游戏成真了,老公活了,这本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但为什么穿越的偏偏是我?为什么我不是猎人?“我”去了哪里?是生是死还是从未存在?为什么EVER要在禁猎区投放流浪体?“界外之人”指的是谁?被盯上的到底是“我”还是我?
……我,真的能成功回家吗?
这个线索太重要了。我推开他抓着我的手,打算先去冷静一下整理清楚思路——
“呃!”
差点忘了这不是那个尚具人形的秦彻,是条疯狗!
腿还没从他腰上放下来,就被仰躺着按倒在床上。厚厚的床垫弹得我眼冒金星,一只手撑在我的脸侧,甚至不需要过多的力气控制住我,光是俯下身,就困在他围成的囚笼中无处可逃。
“要去哪?”
护在后脑勺的大手转而捧住我的脸,将散乱的头发拨开,看着我吃痛地皱着眉,他急躁地凑近,眼睛红得凶狠又委屈,从喉咙里溢出迫切的喘息,“我说过了,他没你想象的那么好。”
“我也说过了,秦彻从始至终喜欢的都是我!”
脑瓜子被摔得一闪一闪亮晶晶,我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想都没想一巴掌拍他脸上。这孱弱的一掌只拂动了额前的刘海,他连眼睛都没眨,只是撑在上方,深深地注视着我。
半响后,他笑了。
“嗯,说得对,”他就这么看着我慢慢地笑开了,用手背摩挲了一下我的脸,眼中光晕流转,似嘲似怜,“秦彻从始至终喜欢的只有你。”
说不通,跟疯子完全说不通。
我干脆躺着不挣扎了,斜眼冷笑看着他,“我知道你不信,还在催眠自己,他要寻找的那个人不是我,还觉得有很多细节对不上是吧?”
“实话告诉你,老娘不仅能改变身高体型,还能改变发色瞳色,高兴的话还能切换性别,用过的身份更是数不胜数。审神者提督阴阳师刀客塔光之子小画家局长Master求生者逃生者开拓者旅行者师妹漂泊者坠落的人类不死人天命人甚至变成猫拯救世界……想听具体经历我能给你整个一千零一夜。”
我努力抬高下巴用鼻孔看他。
“区区细节对不上而已,这算什么?我知道那是我,那些是我做过的事就够了!”
“哦,真了不起,”他挑起一边眉毛故作惊讶,“有这么多了不起的身份,打了这么多份工,那你一定成为世界首富了吧?”
这人怎么说话的呢!
但这也提醒了我一件事,于是我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没生气,反倒跟着慢慢笑了起来。
“没有哦,我是个普通的社畜,累死累活给公司当牛马,赚的都是穷酸的正经钱,至于为什么拥有这么多了不起的身份,却还是个穷光蛋……”
我对着他轻慢地笑着,抬起手,碰了碰他的眼下,得到他微微眯起眼睛的一瞥。即使没有Evol,他的身体素质也属实令人羡慕,不到半天时间,脸上被我划出的血痕已经愈合了大半,只残留了一点红痕。
“——那当然是因为我花钱把你们供成首富了呀。”
我愉快地说。
他的表情微微一怔。
坦诚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又或者是因为,面对这张熟悉到闭着眼睛就能描摹出来、却又陌生到令我怀疑人生的脸,比直面另一颗笨拙真挚的心要好受一些。
我对着这个人毫不留情地宣泄自己的恶意,看着他微微睁大的眼睛,心中升起了些微的报复快感。
“剧情是我过的,怪是我杀的,装备是我刷的,卡是我抽的,钱是我冲的,”他没有阻止我的动作,于是我就顺着红痕滑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你既然自诩了解我,那能猜到为什么了吗?”
“只是一个游戏,用来消磨时间的娱乐罢了。某方面来说,你跟他确实没有什么不同,毕竟无论是在寻找‘我’的秦彻,还是在寻找我的你,在我眼中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我轻叹着说。
“——你我本无缘,全靠我花钱呀。”
“……”
他似乎愣了很久,又似乎没有。许久才机械地转动了一下眼珠,颓然地坐了起来,像是第一次认识我,困惑、不解、茫然地往后仰了仰,歪着头看着我,不可置信得几乎有点可怜了。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张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
暗红的眼睛露出空茫神色时,像是亲近人类却被伤害的小动物。明明我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那个人,见我凑过来,他反倒被刺痛般快速眨了下眼睛,紧紧盯住了我。
“我只是你的一个游戏角色……?”
他短促地笑了一下。那道笑声只是无意义的气音,直到发出声后,才像是被提醒了般,勾起嘴角,剔透的红眼睛倒映着我的脸,不想错过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是么?那也有很多人这么爱你吗?”
“……”
我不动声色掐住掌心,对他笑得眼睛都弯起来,是完美的似嘲似讽,语气轻快又不在乎。
“那当然啦,不过是电子游戏而已,谁玩游戏不是想在里面享受情绪价值的?角色喜欢玩家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你这么想要人爱你,也大可以试试呀?只要舍得花钱,想买多少就能买多少,毕竟——”
“——爱无价,商品有价。”
我听到。
我听到他发出无意识的一声吐息。
他没有察觉自己在叹气,好沉重,重得像是要将内脏也一并叹出来,又好轻,轻得像是孤魂野鬼在阳光下化为青烟前的最后一声抽泣。厉鬼无知无觉,死死扒住透明的水晶玻璃,祈求般、祈祷般、希望我收回天谴般望着我。
几乎让我以为,只要我愿意开口骗骗他,说自己只是在开玩笑,只是想气他一下……哪怕是再拙劣的谎言,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相信。
但是我没有。
我死死掐住了掌心。
于是他长久地注视着我后,很轻很轻,如同隔着湖水触碰月亮的倒影一般,自言自语问着我,“那你呢?你会爱所有人,像爱我……爱‘秦彻’这样吗?”
“——”
指甲陷进肉里,我感觉肋骨扎穿了肺泡,舌根翻涌着苦水,胃痉挛到快要呕吐,动脉吊死鬼般绞杀着心脏,抽搐得叫人怀疑下一秒就会炸成一团血水,就连呼吸时刮过上颚的空气都带来刀割般的灼痛。
“当然。”我微笑着说。
“不信。”他也笑了起来。
“是或不是又如何?那不是重点,”我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你只需要明白,你的对手根本不是秦彻,而是我。即使你再怎么试图证明自己比他好,也收获不了胜利后的成功果实。”
“——我不是战利品。”
“我从没打算选择任何一个人。无论是跟他合作还是跟你斡旋,又或是围剿EVER,救人,杀人,一切的行动围绕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回到我自己的世界,恢复我平静的正常生活。”
“没人能撼动我的想法,任何人都不能,你不能,他也不能。”
我敛起笑容,直直盯着他。
“——谁敢阻拦我,谁就是我的死敌。”
“回家和选择我不冲突,带我一起走,”他平静地回答,“要救人,我给你搭手,要杀EVER,我帮你解决,要回到自己的世界,我陪你找路。不存在没有解决问题的办法。”
太难缠了。
简直是足以令人道心破碎的犟种,分分钟让我幻视跟秦彻在小树林里吵的那一架,几乎要克制不住内心的暴躁。鬼知道一通真伤下来怎么反而让他更加钻牛角尖了,我只能拼命劝自己忍住、忍住,他十多年没睡个好觉了脑子有问题是正常的。
“……非要我把话说的这么直接吗?即使真的要带一个人走,我的选择也只会是秦彻,而不是你。”
呼出盘踞在心头的浊气,我郑重地直视他。
“我真的,不是很喜欢说伤人的话。你有没有思考过,告诉你‘世界只是游戏’这个真相,最深层的含义并不是打击你,而是想提醒你——或许不是因为这个世界没有‘小刀’……”
“……而是属于你的爱人还未到来?”
“她可能叫小剑小棍小斧小拳拳胸口碎大石总之无论什么名字,性格可能活泼可能沉静可能单纯可能多变可能温柔可能坚毅,身高或高或矮或许能顶破你家天花板,从事着不同职业为自己的人生忙碌奔波。”
“但不该是我。”
我真的不是很想这么对待他。
我也是入梦者,沉沦得比他更深更绝望。我的美梦是资本编织一戳就会碎的陷阱,却还要催眠自己去笃信一千零一种可能,在封闭的高塔中建立一个人的永无乡,即使笼门从未关闭也不肯飞向真正的天空。
——饮鸩止渴,以痛止痛。
我懂,我当然能理解他,所以才能精准地刺伤他……但是到底为什么非得这样?明明我们有同样的心境,明明我一点也不讨厌他,即使我们不是恋人,也不该成为敌人,更别说居然会走到如此扭曲的程度。
“我已经有一个秦彻了……只要这一个,有且仅有唯一不可替代,其他人再像他,那也不是他。”
我、啊,我为什么无法保持平静?我真的不想再继续了,这是在摔碎一颗心,而我明明知道他的心跟另一颗心一样真挚又愚蠢,珍贵无比……他就这么鲜血淋漓地捧到了我的面前,丝毫没有考虑过后果……
但我不能停下。
够了,别让我一错再错了。
“你现在要做的应当是寻找真正属于你的女主角,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不是明智之举,但凡你还有一点理智,就该明白,我们的相遇只是个意外,从始至终就不该存在。”
我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
“——喜欢上不喜欢你的人,是错误。”
屋内顿时陷入死寂。
窗外天光大盛,日光在窗栏上投下短短一截阴影。
明媚的窗外和阴暗的室内过于对比鲜明,让我不合时宜地想起一种说法。中午12点原本是阳气最盛的时刻,但是物极必反,此时的阴气开始滋生,这一丝阴气敢在阳气最胜时出现,反倒是极凶。
一如他的沉默不语,是爆发前的平静。
风撩动未掩好的窗帘,一道阳光狡猾地从缝隙中挤进来,探头探脑爬上床铺,在我与他之间切开泾渭分明的一道分界线。光洁的被单在他脸颊上反射着一点光晕,像翕动翅膀的黄粉蝶,悄然停留在他的眼睫。
那几乎是惹人怜惜的。
但这样的脆弱只存在了一瞬。重新抬眼的时候,翻涌的暗红旋涡顷刻间吞没了浮动的金光,残翅鳞粉成了火引,在他眼中飞蛾扑火般燃烧。
“我喜欢你,是个错误……?”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抹存在感极强的红一直在他的右眼亮着,从始至终没有熄灭,他也没有再试图去控制住它,于是将我烫得喉咙堵塞,几近窒息。但看着他压抑又疯狂的表情,我却无由来地觉得这是他最清醒的一瞬。
“你以为我没有想过吗,小刀?”
他几乎是以温柔到气音向我诉说的,仿佛每说一个字,都要割开一次他的喉咙,“……我比谁都痛恨,爱上你这件事。”
我轻轻颤了颤睫毛。
“为什么要出现在我梦里?为什么要对着我笑?为什么要用那样亲昵的目光看着我?为什么敢对我交付信任?为什么喜欢我又要逃离我?为什么不一刀刺下来让我死心?为什么明知我想牵系住你还敢接受我的要求?”
“——为什么每次都要等到我醒来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一切只是我的梦!!!”
他咆哮着怒视我。
“你以为我没想过?我当然想过,想得发疯,想得发狂,想着为什么我这么虔诚、这么真心,还是没有一个‘小刀’来爱我!”
“他可以有,为什么我不能有?我也想要属于自己的‘小刀’,有且仅有唯一不可替代——全心全意只喜欢我的‘小刀’!而不是什么都做不了,像路人一样旁观别人的幸福!”
“……我想象过无数次,等她降落到这个世界,我要带她换掉上好看的衣服,去预定已久的餐厅进餐,唱她喜欢的那首歌,告诉她我记得她,想做什么我都可以帮她。”
“我不会让她哭。”
“他是27、28岁遇到的你,或许这便是提前知晓命运的代价,让我即使知道正确答案,却无法在答案出现前找到她。我得有足够的耐心,等到27、28岁,等我的奇迹在完美的时机出现。”
低哑而绝望的笑声从他的口中溢出。
“——但是你没有来。”
“第一年你没有来。我想你不太认路,应该是在哪里迷路了,等你到了之后,得带着你把这里每个角落都走个遍。”
“第二年你没有来。我想你又去哪里见义勇为了,怎么忙得这么不可开交,难道要组建一支老弱病残大军来投奔我。”
“第三年你没有来。我想你是不是在考验我,偷偷在背后算你那个奇怪的好感度加分,非要等解锁到某个阶段才肯现身。”
“然后是第四年。”
“第五年。”
“……”
粗粝的手掌捧住我的脸。他手上的茧比秦彻要厚一些,那是经年累积的伤口磨出的痂,即使再温柔,抚过脸颊也会带来轻微的疼痛。而暗红色的眼睛注视着我的时,像是所有的伤疤都撕裂开,疼得让我以为自己在流血。
【“可是三百年过去了,四百年、五百年……整整过了一千八百年,仍不见一个人来救他。”】
“我当然像一晚上没见就像老了好几岁,老师,你这么聪明,不如猜猜我到底多少岁了?”
“既然我的好运已经耗尽,索性就向魔鬼发誓,要么永远别让我见到你,”他对着我笑了笑,那样轻柔的声音,一点点压低后,变成了毛骨悚然的低语,“……要么我一见到你,就要不择手段夺取你。”
“——然后,你来了。”
风停歇,窗帘被重新掩上,昏暗的室内唯有眼前这双红眸亮得渗人,献祭般燃烧着他的狂热,诅咒般萦绕在我的耳侧。
“你来了。”
“她就不会再来了。”
无视了我的抵触抬起我的双手,他将它们放在自己颈侧,要从这种窒息感中获得些许实感般、自虐地压紧。在感受到颈动脉急躁鼓动的同时,声带颤动的频率也顺着骨骼传入我的心底。
“‘属于你的爱人还未到来……?’”
低声重复了一遍我的话,他还是用缱绻的眼神看着我,吐露的话语却毫不留情撕开了最后的体面。
“不会再有‘真正’了。”
“——小刀,你是唯一没有资格说出这句话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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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猎食秦番外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