屁都不敢放一个,任由他一路带着我翻进一间昏暗的房间把我放下,我的脚刚挨到地面,他就贴了上来,将我抵到墙上。
“秦秦秦秦秦彻!!!”我吓得蹬了一下腿,被他按住。
“怎么了,这位尊贵的【重音】猫科流浪体【重音】生物Evlover【重音】小姐,我们好像是第一次见面吧,你在对一个绑匪叫谁的名字求救呢?”
他冷哼了一声,伸手勾住了我脖子上的Evol抑制器,“再怎么叫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我劝你最好老实听话,好好配合,毕竟你这么昂贵,我也不想使用太粗暴的手段。”
“抑制器还没戴的时候就被我弄坏了除了能闪个绿光照得他们像隔壁老王之外比塑料叫叫鞋还没用!”
我赶紧抓住他的手,把抑制器解下来拿给他。
秦彻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掰断,揉成渣,随手往后一抛,砸在墙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看来猎人小姐果真智勇双全,连这点都考虑到了,还以为你真的要把自己给卖了。”
他说得凶神恶煞,抓着我的手却有点颤抖。
“谁敢买我啊,今天敢买我明天就让人知道这人坟头草上花儿为什么这么红。”我小心地、试探地勾住了他的手指,见他没什么反应,于是我摩挲着牵住他的手,大着胆子转过身,总算是看到了他的状况。
他全身都湿透了,猫耳朵委屈地耷拉着,尾巴不安地晃动,呼吸不稳,瞳孔放大,看得我感觉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涨涨的,酸涩又疼痛。
“你还好吗?”我用袖子给他擦了擦头,猫耳朵蔫哒哒地贴在脑袋上,两撮聪明毛没精打采地垂着。
“我不好,”秦彻冷哼一声,“你在跟我套近乎?我们很熟吗?”
哎哟,我的妈耶,我的天我的地我的祖宗我的玉皇大帝,我绞尽脑汁地给他解释,“熟,当然熟,比重庆夏天大马路上磕两个鸡蛋还熟。”
“你别生气啊,这不是你被特殊因子袭击了,还被狞猫基因影响了嘛,我听说猫都是怕水的,你要是来游轮上我怕照顾不到你嘛,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十条命都不够给你赔的啊!”
“所以你就骗我,自己一个人冒着风险来游轮?”越解释越黑,他明显更生气了。
“就算你觉得,现在的我失去了力量,除了给你提供情报之外,对你来说没有利用价值,你那些同事至少也能派上点聊胜于无的用场。但你明明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却非要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幅样子只是暂时的,我不会永远这么脆弱,很快我就能恢复正常。”他执拗地看着我,未干的水痕顺着他的眼睑一路滑落,暗红色的眼睛像快要破碎的宝石。
“还是说,你的任务就这么重要,跟我在一起的虚与委蛇就让你这么煎熬,一分一秒都忍耐不下去?”
“没有!”我提高声音,抓紧了他的手,“怎么可能!我——我从来没有觉得你不好!”
我并不在乎“雪鸮”的下落,也不在乎“雪鸮”的联络芯核,我只是……
我只是在想。
我到底该怎么面对你呢。
……我已经知道了,知道这是个按照惯例,会出现在活动里的剧情。
男主们会长出可爱的猫耳朵和猫尾巴,穿上优雅的制服,在吸引玩家小姐们注意让大家大呼可爱的同时,跟他们又有了新的互动,新的回忆,产生了新的牵绊,一边痛并快乐地大骂狗叠骗氪献出钱包,一边幸福地摸摸毛茸茸的男主们。
我以为是这样,我希望是这样。
但我看到了什么?
用可笑的借口,毫不尊重人的意愿将你强行变成了猫,让你不得不留在咖啡厅打工,直到“我”天神降临地去解救你。
多巧啊,这时候正好有个任务委托,要阻止代号为“雪鸮”的黑市卖家进行生物Evol流浪体的非法交易,而“雪鸮”正好对能够生物化的Evolver很感兴趣。
完全能够推理出来,被惩罚变成了猫的你,就是最好的诱饵,在“我”的委托下,一定会登上这艘载满罪恶的游轮,陪着“我”去调查这起事件,为了吸引到“雪鸮”的注意,站到那些恶心的垃圾面前,被那些狂热的、猎奇的、觊觎的目光包围,像一件商品一样打量。
那些送给我,看似用来讨好我的,实际充满冒犯和对人格尊严践踏的“见面礼”,也会出现在你面前,而你既要克制着对水的恐惧,又要忍受着人多气味嘈杂的环境,还得继续与“雪鸮”博弈。
我甚至不敢再继续推断你还会经历什么。
仅仅只是这些证据,我就恶心得想吐,恨得要发疯,疯得想杀人,满脑子都只剩毁掉所有胆敢伤害你的一切东西,要将他们碎尸万段,万劫不复,既然正义得不到伸张,我就要以纯粹的复仇为你取回公道。
但我最恨的是……
是你本不该遭受这一切,只是因为你包容了“我”的一切。
“我只是觉得,我对你实在不太好,心里有点愧疚。”我抬起手,虚托住他的脸,对他笑了笑,他沉默地看着我,最后还是将脸靠上来,用下巴蹭了蹭我的手。
“你看,你明明失踪了三天,我却直到今天才找到你,结果还要你这个受害者反过来安慰我,帮我的忙,我在你眼里一定很麻烦吧。”
“不麻烦,我需要承担的东西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多,你的事,在我这里从来都不算麻烦。”
他不假思索地说,话都说出口了才皱了皱眉,“这可不是你逃跑的理由,现在是你的麻烦来了,我才是你的大麻烦,可没那么好说话。”
“对不起我错了原谅我吧,”我虚心道歉,直接跪滑,“那你要怎样才能变得好说话呢?我不懂,你教教我吧?”
他安静地看了我一会儿,开口问我,“……你讨厌我现在的样子吗?”
“怎么会啊,”我想也不想地回答,“秦彻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猫咪!”
“任何小猫咪都无法与你相比!如果有小猫咪选美大赛你一定是第一!不给你投票的不是数字生命就是眼睛瞎了无法欣赏到你的美这辈子算是到头了趁早重开还能提前抢到复明健全人士的投胎席永别了没品味的东西!”
“……反弹。”他的耳朵不自在地弹了弹,板着脸将我端到沙发上,席地而坐,将头搁在我膝盖上,尾巴圈住了我的小腿。
“别光嘴上说得好听,”他强硬地说,头发下人类的耳朵都红了,“既然这么喜欢,摸我。”
“摸到我觉得你不讨厌我为止。”
……
月光透过小窗照进昏暗的房间,浪花拍打着船舱,脚下的船身微微晃动,像在摇着一支摇篮。我用沙发上的丝绸布巾给他慢慢擦着头发,轻轻哼着歌,他的尾巴一下一下扫过我的脚边,打着节拍。
等到他气息平稳,我问他,“你是怎么过来的?怎么湿成这样,真的是游过来的?”
“船太大会引起他们的注意,让薛影从附近调了几艘渔船,开了干扰器从后方绕了过来,”他闭着眼睛说,“带了些人手,他们已经去堵住船仓船尾了,你的资料不会泄露出去,今晚结束后,一切照旧,你还可以继续去当你的临空守护神。”
即使是渔船也不能靠太近,不然即便不用仪器,肉眼也能看到周围多出了几艘不知名的船,黑市不会允许出现这样的情况,所以他的确是就这样游了过来,登船找我。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只觉得嗓子里堵得慌。
“继续,”秦彻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眼睛都没睁,“……别想那么多,专注于我,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先取得我的原谅。”
我失笑。
“好吧,好吧,听你的,谁让我有错在先呢。”他的体温高,头发短,干得很快,我放下了手上的布巾,转而轻轻摸了摸他头上那双重新挺立起来的耳朵。
“摸摸小猫头,万事不用愁。”
“摸摸小猫尾,顺风又顺水。”
“摸摸小猫爪,遇事有办法。”
“摸摸小猫背,大富又大贵。”
……
“秦彻是世上最可爱的小猫,但我不是因为你是小猫才觉得你可爱,而是因为是你才觉得可爱。”
我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顺着他的头发,抚过他紧皱的眉头,沿着他的脊背往下抚摸,摸过他布满枪茧的手,摸过他像鞭子一样结实的长尾,最后放回他的下巴,像逗猫一样摩挲了两下。
“你是小狗也可爱,小鸟也可爱,变成了蟑螂也可爱,无所谓,我会用杯子把你养起来,绝不允许任何人践踏你。”
“对不起,很抱歉,都是我的错。”我轻声说。
“你——”他意识到了不对劲,正准备抬起头。
“所以,即使你不原谅我也没关系,”我平静地抬起手,在他瞪大的眼睛中,对准他按下了催眠喷雾的开关。
他咬着牙抓住我的手,努力瞪大眼睛,额头上青筋鼓起,却始终无法抵抗袭来的睡意,最终只能不甘地闭上眼,紧锁着眉头晕了过去。
我按上他的眉心,将他的烦恼抚平。
“没关系的,不会有问题的,我会让一切都结束在今夜,一切都会恢复正常,明天太阳依然会照耀整个临空市。”
将秦彻在沙发上放好,给他盖上被子,准备离开时发现他依然紧紧地拉着我的手,怎么都挣不脱。我叹了一口气,念念不舍地摸了摸他的手,将我的大拇指往里一卸,一声骨节响动的脱臼声响起,终于收回了自己的手。
我知道。
我知道的。
推开门,外面已经断电,走廊一片漆黑,隐隐听到宾客的尖叫怒骂,我走出房门,将房间上锁。
我知道的,就像我想保护他一样,他也想保护我,即使他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依然在努力地、笨拙地、掏出一颗真心地为我兜底,为我清理不平坦的道路,守护我那个潜藏在危机下风雨飘摇的、小小的、平静的日常。
但我已经不想再做临空市的守护神了。
三叉戟的尾巴举起,激光在尾端聚集,我抬起双手,凝结出三根红线,向外延伸、展开,在漫生罪恶的狩猎场中,编织成巨大的渔网,捕获那些惊慌失措的猎物。
一片惊恐的尖叫哭喊中,我听到我在笑,只有我在笑,猎食者和猎物的身份朝夕间更换,就像无人在意商品的想法一样,此刻也无人在意猎物的想法。
“笑啊,笑吧!欢呼啊,惊叹啊,为什么不继续你们的交易了!你们那么开心,不要让我一个人痛苦,也让我感受一下你们的快乐吧!”
我大笑着,奔跑着,在漫天红海中起舞,将我也染红,红线如绞肉机一般收割着生命,行使着只有我知道的复仇,收取只有我知道的代价,他们有罪,我有罪,我们都是罪无可赦的罪人,是被因果线紧紧缠绕的一丘之貉。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女人瑟缩地跪躺在地,身边散落了几颗芯核。
“你不是生物Evolver吗?我是‘雪鸮’!你一定听说过我的代号!我可以帮你隐藏你的特征,可以帮你在人类世界正常生活下去!”
“‘雪鸮’……?”我歪了歪头。
“对!就是我!你还记得我吗,刚刚的‘见面礼’仪式上我也送了你不少东西!虽然不是最昂贵的,但我跟其他人不一样,我是真心欣赏你的能力,我还有很多很多钱!你不是想要钱吗?只要你不杀我,我一定——”
“什么鸟,不认识,我只认识一只乌鸦。”
我漠然地割断了这人聒噪的喉咙。
即使淹死一窝蚂蚁也要废点时间,何况是活蹦乱跳的人,等到最后的时候,我必须很认真很认真,才能将秦彻的人和那些该死的人区分开来。
等到终于重新安静下来时,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站在船头,甲板已被血浸透,天空应景地下起了小雨,冲洗着我满是罪孽的手,我眨了眨眼,踩过不知道谁和谁的手,又跨过不知道谁和谁的腿,有点费力地坐上船头的护栏。
“找到了,”我低声说,“是你吧。”
无人能看见,我的手中攥着整整一把红线,弹出的红线屏铺天盖地地充斥着视野,光标下滑,滚动着罄竹难书的罪恶,我闭了闭眼,将满船人的红线收成一束,与我的心口相连。
红线急速地收缩、编织、脉动,缓缓上升,朝着天空飞去,力量有些不太够了,我艰难地喘了口气,又磕了一颗芯核——
“小刀。”
……啊,怎么,偏偏是这种时候。
我充耳不闻,没有回应,沉默着,继续往嘴里塞着芯核。
“小刀。”
他固执地喊。
我喘着气,抹掉睫毛上的雨水,困难地睁开了眼睛。秦彻扶着墙壁,手臂青筋暴起,右腿沉重地弯曲着,同样也呼出一口热气。
刚刚给他梳理好的头发又乱了,耳朵尖上的毛翘了起来,尾巴尖炸开,衣领也乱糟糟的,裤子皱巴巴,看起来狼狈又可怜,像被抛弃的小猫,看得我的心紧紧揪成一团。
“不要过来。”我对他说。
他充耳不闻,暗红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继续朝我走来。
“不要过来,”我深吸一口气,“再往前走一步,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他在原地停住了,我们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他艰难地对我扬起一个笑容,像平时那样,对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
“即使生我的气,也不要用我的错误惩罚你自己,”催眠喷雾的药效还没过去,秦彻必须说得很慢很慢,才能运作迟钝的大脑,组织出他想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解决。”
“秦彻,”我打断了他的话,“你知道的,我不是正义的猎人小姐。”
他的手没有放下,依然执着地向我伸出手,“不当猎人小姐了,想做其他的也可以,”他认真地看着我。
“想当护士小姐也可以,老师也可以,小说家也可以,唱歌跳舞弹琴画画都可以,追着自己尾巴当一只小猫也可以,变成占山为王将入侵者通通猎杀的老虎也可以,惩恶扬善也可以,想当大坏蛋也可以。”
“反正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我们就去当一对大坏蛋,你作恶,我给你善后,有人戳你脊梁骨,我给你顶着。”
他轻声说,“我这身高,天生就是用来给你顶包的。”
“是吗,”我也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慢慢落下泪来,“真好,那样我们就是共犯了。”
“我也……很想跟你一起去当一对大坏蛋。”
“可惜太迟了,太迟了。”我轻声说。
秦彻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他踉跄着跑上前来,接住了我摇摇欲坠的身体。但就像我说的那样,一切都太迟了。
开出的因,必须结下果。以这一船人的红线链接起的生命的桥梁,将我的命运,与那几个导致这一切悲剧发生的、只有我能看见的、在天空中高悬的星星相连——
用我这独属于恶人的,无法在海中掀起巨浪的微小怒火,去诅咒那些高高在上的名字。
“我不允许任何人践踏你,我不允许任何人妨碍你,不允许任何人压迫你,不允许任何人限制你,”我躺在秦彻的怀里,这时候还在玩抽象,不愧是我。
他紧紧地抱着我,真的好暖和,温暖得像家一样,让我有点犯困,“我要诅咒那些欺负你的人……买方便面只有调料包,买可乐漏气,买奶茶没有吸管,上厕所马桶堵满了屎,排队被人反复插队,永远挤不上早八的地铁……”
“我要让他们记住,他们遇到的一切倒霉事都是我干的,下楼踩到泡狗屎都是我派狗去拉的。”
“你真好……”他的手指扶过我打湿的头发,耐心地,将它们捋顺,我涣散地注视面前的重影,有温热的雨水滴落在脸上,一滴,两滴,温柔地在我脸上流淌,像是一个小心的亲吻。
“……我喜欢你是自由的。”
“你才是最好的。”他颤抖着说。
“不要害怕,秦彻,这不是终点,还没有到结局,”我笑了起来,眼前开始有白光,我听到了莫名的召唤,有一种感应,在催促着我离去,“你要一直一直,坚定地往前走,不要害怕,不要回头,不要……质疑你的心。”
“我在时间的尽头等你,世界是个圆圈,我们最终一定会重逢。”
我已经看不见他了,但我知道,他一定还在看着我。
“我,我们。”
“你,你们。”
“我们都,深深地爱着你们。”
“不要忘记我们的名字,一定要等我们,等我们来接你们,接你们回家。”
我快要睡着了,要强撑着最后的意识,才能轻轻地说出口。
“……不要忘记我。”
“好。”
最后的最后,我好像听到一个男人在说着什么,他怀抱着一副看起来很眼熟的身体,像一座沉默的雕塑跪在雨中,看起来高大又脆弱,虔诚地握着一只已无声息的手。
“我等你来接我。”
他的声音可真耳熟啊,低沉的,楚痛的,像是受伤的野兽在哭嚎一样的声音,让我情不自禁地放缓了脚步。我眨了眨眼睛,再三犹豫,回头,最终还是迟疑着,转过身,去行我原本该行的路。
——就像爱人该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