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与深空]梦与英雄 第105章 105

热。

焦热。

到处都是融化的铁水，整个船舱变形了，天花板变成粘稠的不断地往下滴落融化的金属与混凝土的混合物瀑布。

那些混合物顺着墙滑下，在墙根处堆起层层叠叠的混合物层积小山，不断地有气泡从混合物小山中翻滚上来，然后炸开。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各种材质在高温下燃烧、融化。

四周静悄悄的，到处都是赤红的光，那些光投射在他的眼球中扭曲成一串数字——9:22

9:21

9:20

9:19

9:18……

时间飞快流逝，齐格的双脚踩在融化的地板上，每一刻都像是有千万把刀割在他的脚底板。

偏偏是火……

他最讨厌的就是火！

四周静悄悄的，船上居然杀得一个人都没有了，他路过了好几处不可名状的已经被烤干的人体碎块，那股蛋白质烧焦的恶臭差点让他吐出来。

他忍不住怀疑，一个人真的可以在短时间内性格大变成这样吗？

……不，她一直这样。V.E空间里那个噩梦就很疯，为了出去都可以自己打自己，何况是别人。

她根本不会对虐杀他们这件事有任何心理负担，因为这就是“主”的世界。他和她是不同维度的生物，他们只是她的意志的执行单位。

真该死，真该死，多么熟悉。他讨厌救世主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她和EVER，实在该死的像啊！

但他想活着，就算丢掉所有做人的尊严，他也要活着！

时间一秒一秒的飞速流逝，一路上没有任何阻拦，所有的钢铁重门都已经融化了，除了时不时爆炸的铁水泡，他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挡。

他速度很快，V.E化的身体就是结实抗造，他中间跳了几次楼走捷径，摔下来一点事都没有。

很快，在倒计时还有6:11秒的时候，他到达了机库。

机库融化的钢铁门外面闪耀的刺目的日光，他疑惑地想：天这么快就亮了吗？

但即将获得重生的喜悦迅速冲散了他的疑惑，他冲向了日光中，然后——

好疼！

他扑进了一丛玫瑰中，玫瑰张牙舞爪的刺扎进他的血肉里，他被扎得叫起来，疯狂挣扎，想把荆棘从自己身上扯下来。然而他一挣扎，刺就扎得更深，他的血被扎了出来，滴在鲜红的玫瑰花瓣上。

齐格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把荆棘一根根砍断，这才从玫瑰丛里挣扎出来。

他虚脱般地躺在草坪上，松了口气。光斑在他的眼皮上跳舞，细细的凉风吹过他的皮肤。

——等等，皮肤？

齐格瞬间睁开眼睛，他惊愕地伸手，不可置信地摸自己的脸，不是V.E化后丑陋的身体，是真实的血肉。光线透过他的指尖不会有金属反光，而是血肉的红色。

他再看向周围，这里也不是舰船，鹅卵石铺成的路的尽头有一栋红顶的房子……那是他年少时住的家。

对，他认出来了……这里是他家的花园。

老妈喜欢种花，她死之后，他每天放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打理花园。因为他当时想，老妈这么喜欢这座花园，她的亡魂说不定会回来看看它，这样他也会再见到老妈。

视网膜中的数字还在跳动，齐格反应过来了，他陷入了加西娅的幻境中。

——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齐格四周找了一圈出路，发现家的四周都有一层空气墙，他根本出不去。就在他一筹莫展时，家门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他爹站在门口对他招手：“齐格，别在那儿转来转去，回来吃饭。”

齐格愣住。

这老登和当年一模一样，脸和他家里的墙一样又冷又硬……齐格想跑，想拒绝，可是他转念一想，说不定这老登就是他逃出这里的关键。

于是他应了一声，回去吃饭。

饭桌上是万年不变的阳春面，阳光穿过餐厅的窗户，将空气中细小的浮尘照得发亮。家里空荡荡的，毕竟……值钱的都已经卖了。

他爹捧着碗安静嗦面，齐格看着视网膜中一秒一秒流逝的时间，浑身发痒，在凳子上动来动去。

忽然，他的眼睛看到了挂在墙上的日历，浑身一僵。

他真的想跑了！但是他没地方跑！一顿头脑风暴后，他试着开口——

齐格：“爸，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他爹：“……”

齐格：“爸，我刚刚不小心摔玫瑰丛里了，扎得满身血，你怎么都不关心我？”

他爹：“……”

齐格：“爸，家里最近又没钱了，咱家那点家当都快祸祸没了，你什么时候去上班？魏叔叔都亲自上门请你几趟了，你再拒绝人家不合适吧？”

他爹终于放下碗筷，碗底在玻璃钢桌面上发出很响的一声。

“我不会去，以后也不可能。如果他来找你，你也不许理会他。吃完饭你收拾一下，我们要搬家，尽快。”

很多年前，这一幕就已经演过一次了。

但齐格还是一下就上头了。

他拍桌子站起来：“我们能去哪儿？你真以为自己跑得掉？！笑死，你真是脑子有问题！家里都穷得揭不开锅，连我都养不活了，你到底在清高什么？反正无论怎么都跑不掉，干脆躺平接受啊？？”

“魏叔叔那边到底哪里不好？大把的钱拿，还承诺在天行市送一套别墅给你，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难道做科研不比你在店里打工更有尊严吗？！”

齐老爹：“店里打工赚来的薪水虽然微薄，但是我理所应得的，我不会为此有任何负罪感。齐格，人生在世上，有很多比钱更重要。”

齐格：“有钱花就是人生在世最快乐的事！我妈在的时候家里日子多好，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一掷千金眼睛都不眨，亲戚朋友没有一个不羡慕，我们活得又有尊严又快乐，你再看看现在！天天吃的都是什么，我们家以前的狗都比我们吃得好！”

齐老爹沉默了一下，说道：“……齐格，爸爸……没有办法给你想要的生活。”

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回答。

齐格呼吸急促，“我都不知道我妈怎么会看上你！……我问你，如果我妈没有死，你是不是会和她离婚？”

这一句，是曾经他没有问出来的。

当时他被气得上了楼，饿了一天才不情不愿地下来找吃的。

直到这老登死了之后很久，他才慢慢地回过味，这老登和老妈完全是两种人，老妈活着的时候两人就经常爆发争吵，感情也不好。

老妈不是自然死亡，是被人活活烧死的。那火甚至扑不灭，因为那是EVOL……直到她死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熄灭，直到她的每一寸血肉都烧成了灰，烧无可烧，火焰渐渐熄灭。

当时他还小，哭成了泪人，没有心思管别人。后来长大了一回想才发现，这老登当时一直很平静。在整个处理后事的过程中，他平静得简直不像人。

于是这个猜想一直憋在他心里，但因为当事人都死了，他没法去求证。

面对儿子的质问，齐老爹那张扑克脸终于露出一点怀念而悲伤的情愫。

这一刻，齐格有种诡异的感觉。那就是他眼前的不是幻象，而真的是他爹。

齐老爹沙哑低沉的声音缓缓道：“……我第一次见你母亲时，她开朗，大方，热情……我第一次知道，即使冰冷的实验室，也可以升起温暖的太阳，我情不自禁被她的热情吸引。”

“……或许是她脚步太快，而我还停留在幻想的世界里，渐渐地，我们的争吵越来越多，我们的观点差距越来越大。”

“齐格，关于你的问题，我的回答是——是，我会。因为我一刻都忍受不了那种侩子手的人生，也忍受不了自己最亲密的妻子是侩子手。我无法用任何手段送我们进监狱，但我想，我至少可以做到远远地逃开。”

齐格：“那只是必要牺牲！”

“那只是因为被牺牲的不是你，躺在手术台任人摆布的不是你。齐格，我可以暂时原谅你年少无知，但如果你敢走上你母亲的路……”齐老爹冰冷地说：“我会打断你的腿。”

男人站起身，吩咐道：“去收拾房间，把最重要的东西带走。天黑之后，我们离开。”

齐格也起来了，但是他转身去了地下室：“……我要带走老妈的东西。那是她研究了一辈子的东西，我要全部带走！”

他走得很快，因为当年等他下楼的时候，地下室的东西已经全都不见了。老登就像处理垃圾一样，把那些东西全都烧了，连灰烬都倒进了河里。

00:30

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但是……

这个幻境实在太真，老登给他的反应也太真，真得让他的情绪都回到了当年的样子……甚至令他有种错觉，那就是在这里，说不定真的可以挽回当年的遗憾。

他冲进了地下室，一具幼年人鱼的骨骼标本被装在黑色的裹尸袋中，拉链还没有拉起来，森白狰狞的尾骨还露在外面。

原本它是被精心地收在柜子里，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拿出来保养，这老登现在就这么把它放在地上，果然是准备去处理了。

还有其他文件也装在箱子里，那些基本都是一些实验记录，还有论文的草稿。大多数东西都还在，但最重要的电脑已经没了。

说到底，箱子里的这些都是一堆废纸，只有电脑里的数据才是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就算抛开价值不谈，老妈毕生都在破解利莫里亚人的基因秘密，那些数据是她的一生！这老登居然可以说销毁就销毁！

这也就导致后来他投靠EVER的时候失去了大量谈判筹码，他一直想成为妈妈一样的研究员，可魏叔叔对他说不现实，他只好从最底层的行动组员做起。

他原本……不必干那些事！！

齐老爹堵在地下室门口，居高临下地命令他：“把你手里的东西放下。”

00:11

齐格抽出了匕首，双眼通红。

……明明是已经干过一次的事，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后悔过。可是当再次抽出刀时，他颤抖了。

这一刀下去，会离开幻境吗？还是，只是在单纯的重复历史？

这么多年，真的……一点都没有后悔吗？

真的一次都没有想过，如果当初跟着老登离开，老老实实打工读书，不去过那种刀口舔血的日子，他的人生会是另一种样子吗？

……不能……后悔的啊！！

齐格：“资料你一定还没有销毁，你还有后手！告诉我，在哪里！！”

齐老爹的目光穿过幽暗的空间，面对儿子抽刀相向，他依然没有什么表情，但他的目光非常、非常哀伤。

他问：“事到如今……你还不悔悟吗？”

齐格双眼通红地冲了上来，一刀攮进男人腹部。

00:02

“没关系的齐老爹~~~他不悔悟，我帮他呀~~嘻嘻嘻~~~”

倒计时即将归零的时刻，稚嫩的童音忽然从地下室的某处响起。裹尸袋簌簌响动了两下，随后飞出一道白色的影子。

齐格还没来得及反应，他曾经看过、抚摸过无数遍、连每根骨头的尺寸都记得一清二楚的尾骨蓦地缠上了他的脖子。

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他条件反射地松开匕首去抓勒住脖子的尾骨，可是他越抓，尾骨勒得越紧。

一只小小的手骨搭上他的肩膀，然后一只圆润的头骨凑到他的眼前，幼年人鱼空荡荡的眼眶距离他的脸不足十公分。

齐格：“是……你……？！”

00:00

幼年人鱼咯咯搭搭地笑：“哎呀，你怎么哭了？想得到我的同情吗？但是祁煜哥哥说过了……利莫里亚不相信眼泪，只相信——”

“血债血偿！！”

喀嚓一声，他的脖子被绞断了。

——！

齐格惊恐地睁开眼睛。

颈椎被折断的感觉还在，他以为自己死了，惊恐地摸向脖子，可一伸手他发现，自己还是V.E化的身体，他的头好好地还在脖子上。

最重要的是，他居然还在指挥中心，一步都没有挪动。

时间9:58

……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