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木山好酒,平日却不能多饮,难得两人回山,岑婆看在小辈在家的份上松了口,可不得趁此机会多尝尝。
“好酒!”漆木山小酌一口,而后道:“他非说床太小要和你一起睡,这不大清早的砍了树琢磨着做床呢。”
李莲花“啊”了一声,面色尴尬却不着痕迹地在李相夷腰间掐了一把,无奈某人常年习武,日日不缀,腰腹无一丝赘肉,掐的他手疼又不得劲。
床最终还是被李相夷做好了,花了三天时间。李莲花也自然而然地又回了属于自己的房间居住。
原来的那张也没扔进仓库积灰,而是移到窗下安了小几,供喝茶品酒下棋写字用。
时间似指间的流沙,又似夜空划过的流星,一晃眼就不见了。
不知不觉,李莲花同李相夷在云隐山住了快两个月。
两月来,二人同进同出形影不离亲密无间,岑婆看在眼里,心里也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那是一个最平常不过的冬日。
雪意涔涔,絮絮如杨花。
李相夷闲来无事非要拉着李莲花下棋。
两人都是臭棋篓子,不然也不能袖月楼连输三十六局。
不过李莲花是和赵清宁对弈愈挫愈勇差点和她打成平局的臭棋篓子,自是更胜一筹。
“李门主,诚信啊诚信。”他一把抓住李相夷想要偷换棋子不安分的手,盈盈波光的眼睛瞥了他一眼,“你都换了快十颗子了,再换就不礼貌了。”
但凡李相夷做的隐晦点,他都不会直接点明。谁知这一次他装都不装,直接伸手换了。
李相夷见换棋子无望,叹了口气闷闷不乐道:“你何时棋艺这么好了?”
李莲花勾出一抹神秘的笑:“你需要一个好棋友。”
李相夷正欲开口询问棋友是谁,木门两声轻响打断了他的话。
李莲花越过李相夷宽阔的肩膀抬眼望去。
李相夷将棋子扔进黑漆描金花卉纹棋罐里,兴致索然地回头。
只见岑婆立在敞开的木门前,一动不动。
李相夷歪了歪头:“师娘?有事吗?”
岑婆呼吸轮转了几回,缓缓吐出一口气,沉声道:“相夷,你和我出来一会儿,我有话和你说。”
李莲花貌似察觉到情况不对,忙拽了拽从小榻上起身的李相夷的衣袖。
李相夷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表示没事。
岑婆看着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眼神里的沉重与隐忧又多了几分。
“师娘?有什么事不能当着莲花的面说?”李相夷偏头看向屋里移开棋盘棋子从旁边书架里翻了本书看的李莲花,神色温柔。
岑婆担忧地望了望窗下一手抵住太阳穴一手看书的人,道:“相夷,你十八岁的时候回了云隐山一趟,兴高采烈地告诉我们你有了个心上人,当时我和你师父高兴的不得了,本想准备聘礼,却被你拦下,这一拦就是这么些年。你老实告诉我,那人是不是莲花?”
“是。”李相夷低垂眉目,思绪被岑婆这番话牵扯回了五年前。
自从五年前春时梅林惊鸿一瞥,李相夷再也遏制不住自己的心意与情思。
他将主院一角种满了玉羽临霞,为了碧茶之毒的解药召集了天下名医许出了无数承诺,为了万分之一的可能足迹遍布九州三十六郡四河十二江。
七夕佳节,星河迢迢,淡月映窗。
他从栖州处理完朝月派与风陵剑派的门派纠纷回四顾门,迎着满城熠熠灯光风尘仆仆地踏上了小青峰。
一明一暗,界线分明。
身后是火树银花灯火璀璨眷侣相会,眼前是孤寂昏沉人影寥落灯火阑珊。
他转头眺望山下人间,耳畔是风声、水声、烟火声、嬉闹声,脑海里是路过城中常去的那家糖铺时店主提起要向谁家姑娘提亲的话语。
他想,他是时候回云隐山了。
回云隐山,向师傅师娘禀明。
他已有心上人。
七月的云隐山,碧绿如玉,林木葱葱郁郁,苍翠欲滴,如绵延无尽的绿色汪洋,暖风一吹,林浪翻滚**粼粼。
彼时漆木山与岑婆得知自家小徒弟有了心上人,眉开眼笑,真心实意地为他高兴。
漆木山滔滔不绝说了一大串:“你小子行啊,这就找到心上人了!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性格样貌如何?”
提及李莲花,李相夷的眉眼温和至极。
“他与我同姓,叫莲花,取自一念心清静,莲花处处开,是顶顶温柔的人物......”
岑婆一听,忙道:“可以啊,怎么也不带回来让我和你师父瞧瞧,给你掌掌眼。”
李相夷眼神倏地落寞下来:“他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日后有机会,我一定带他来见您。”
由于漆木山岑婆没想过自家小徒弟会心仪男子,李莲花这名儿一听又是女子,是以岑婆在五年后初见李莲花,并没有将他往李相夷心上人的猜测上靠,直至两月里两人委实过于亲密,超过了寻常的界限,她才猛地想起五年前李相夷曾上云隐山提到心上人的事。
岑婆再度确认了一遍:“那人真是莲花?这辈子就认定是他了?”
李相夷颔首承认:“是。”
岑婆震惊。
只是震惊过后又觉得两人在一起这件事也不是不能接受,且诡异又离谱的合理。
盖因她着实想不出什么样的人才能网住自家小徒弟躁动不安的心。
莲花一来,光是站在她面前,她就觉得两人实在是天作之合,般配极了。
虽然他们本就是同一人。
可天下第一配天下第一,难道不是一桩美事?
“既然决定了,那就要好好待莲花。不然你看我打不打你。”岑婆语重心长地叮嘱道,“师父师娘也不奢求你们做出什么大成就,只希望你们能平平安安。”
李相夷“哎呀”一声撒娇道:“师娘,有了莲花,你都不疼我了。”
岑婆冷笑:“我要是不疼你,知道你心上人是莲花的那一刻我不把你打得哭天抢地都是好的!还我不疼你!”
“师娘师娘,我知道师娘最疼我们,定是舍不得?”李相夷嬉笑着让岑婆消气,而后端正面色,庄重无比,“师娘你放心,我和莲花之间的关系密不可分,这辈子我都不会放开他的手,我要与他白头偕老,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岑婆凝神望着李相夷的眼睛,他的眼神很坚定,像极了风霜中屹立不倒的千峰万仞的巍峨高山:“记住今日你说的话,若日后有违,我与你师父,定不轻饶。”
“请师父师娘放心。”
“回吧,那局棋还等着你下完。”
“哦对了。”岑婆叫住李相夷,“你十八岁那年,中秋之夜红绸舞剑,也是为了莲花?”
“是。”
庚子年八月十四夜,李相夷入梦。
彼时梦中的李莲花不知何故郁郁寡欢,李相夷看着简直心疼不已,但他触碰不了他,他无法为他排忧解难。
梦醒后,他去了隔壁清源山普渡寺找无了和尚,问如何才能跨越时空的壁垒,使无法相见之人得以相见。
默默诵经的无了和尚敲着木鱼的手一顿,掀了掀眼皮,了然道:“月圆之夜,向来最为神异。”
因着无了和尚虚无缥缈的一句话,八月十五中秋月圆,李相夷为哄李莲花开心,在少师剑柄上系了丈许红绸,于江山笑屋顶上练了一套醉如狂三十六剑。
神奇的是,无了和尚说的貌似是真的。
他好像真的见到了李莲花。
在扬州城中,在中秋夜里。
灯火璨璨的长街上,人影转瞬不见。
婆娑步飞掠而出,他找遍了整个扬州城,最后在护城河畔找到了他。
见他似乎想放河灯,他将随手捞来的荷花样式的灯盏递给了他,又送了他鱼戏莲叶间花灯让他照明回程。
那是他第二次见李莲花。
第三次再见,就是五年后了,玉城重逢,是真正意义上二者的初见。
李莲花在窗下看书。
素手纤纤,柔若无骨,皓颈修长,光滑白皙。
李相夷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出声呼唤道:“莲花。”
李莲花侧过身子看他,颇有些惴惴不安:“师娘知道了?”
“嗯。”李相夷颔首,见他担忧,复宽慰道:“师娘没有打我骂我,也没有怪你。你放心,你这么好,他们不舍得骂你的。”
“师娘和你说什么了?”
“当然是让我好好对你。还有,师娘问起了红绸舞剑。”
“不过是年少时轻狂往事罢了,师娘问这个作甚?”
“可是小花,这个世界,我红绸舞剑为的是你。你呢?你是为谁?”李相夷只要一想起那个世界李莲花是为了乔婉娩舞剑就心绪难平,心酸不已,难受得很。
李莲花尴尬:“这不是还没遇见你嘛。”
“别生气了。”李莲花晃了晃他的衣袖。
“相夷。”李莲花撒娇似的哀求。
见他不为所动,一定要让李莲花拿出诚意来的举动,李莲花只好讨饶地亲了亲他的侧脸。
“你以后只许舞给我一人看。”
“阿姐也不允许?师父师娘也不许?”
“不许。赵姐姐也不可以。”
李莲花噗嗤笑了,他终究还是应下:“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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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天作之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