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州分堂的人查得很快,夜幕来临前便将潮州接到漫山红请柬的江湖客名单告知了李相夷。
于是二人大晚上的也不睡觉,跑去夜探他人府宅,美其名曰“赏月”。
潮州城中恰好有两位得到玉楼春的邀请,一位是“墨玉扇”燕云廷,一位是疾风掌“岑子晋”,这两人是至交好友,出道已有三四年,一个爱喝酒,一个爱画画,且无门无派,不计较正道邪道,简直完美符合玉楼春对客人的要求,也刚好完美满足李莲花与李相夷对请柬的需求。
“原来是他们。”李相夷一打开分堂弟子递上来的文书,燕云廷与岑子晋的名字立时便映入眼帘。
“谁?”李莲花凑到李相夷身旁与他一同观看,“燕云廷?岑子晋?”
李莲花对此二人并不很熟悉,无论是在哪方世界,他与所谓的“墨玉扇”、“疾风掌”都相交不深,只不过是识得二人武功路数罢了。
李相夷倒是很清楚他们的底细,四顾门每年都要招揽新人,作为门主,他不可能对某些江湖新秀不熟悉。
说起来,这二人还当真被四顾门招揽过,只可惜他们志在游山玩水,对打打杀杀不感兴趣,便没有加入,当时冯平唉声叹气了好几日,成功让李相夷记住了这两个名字,是以才有了先前那句话。
为了让李莲花看的更方便,李相夷干脆直接地将文书在他面前展开,李莲花攀着他手看完后,道:“得亏他们二位是好友,岑子晋今晚约燕云廷秉烛夜谈,正好宿在一处,倒不用我们两头跑了。”
是夜,云淡淡,月朗风柔,花影珊珊。
岑家对面有一家客栈,李莲花与李相夷正坐在二楼某一间房喝酒。
他偏头望向窗外。
此时已是亥初,岑家的灯火依旧晃晃悠悠,间或有人影游动。
于是李莲花又续上一杯茶,与李相夷静静等待燕岑二人结束交流回房就寝。
静谧的氛围在小小的房间流淌,烛火“噼啪”一声,李莲花原本沉寂的眸子此刻突然有了神采,然后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李莲花放下茶盏摇摇头:“李门主真是好不招摇。”
李相夷一身霜白劲衣,在漆黑夜幕下尤为亮眼,而李莲花一袭翠蓝长袍,几乎要融进黑夜里。
李莲花稍有些头疼地扶额,而后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下李相夷的肩:“好显眼一身衣裳,你是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你是不是?”
“这衣裳怎么了?我觉得好的很。”李相夷仿佛事不关己一般,兀自喝着茶,“李神医一水儿的青蓝色衣裳,也不见几件亮色,回头我让四顾门给你做几身鲜艳的。”
见李相夷顾左右而言他,李莲花干脆挑明直言:“我们是去偷请柬的,不是去上门做客的,你是想被他们发现吗?”
“乖乖。”李相夷长吁短叹,“你也太看轻自己了,凭你我二人的功夫,什么地方不是来去自如?莫说岑府,就连重重把守的皇宫咱们都去过,你怕什么?”
“我怕什么……”李莲花喃喃自语,他忽然抬眸瞧他,那眼神深刻而又眷恋,像是要将眼前意气风发的人刻进心里,“我怕有朝一日‘东窗事发’,我救不了你,怎么办?”
李相夷不知怎的心上人莫名其妙就悲伤起来,他看不得李莲花如此伤感,忙去牵他的手,指天指地发誓道:“不会的,那些事都已经过去好些年,我现在也不会随意将信任交付,乖乖应该信我才对,我李相夷绝不会栽进同一个坑里。”
“真的?”
“当然。”
李莲花这才扯出一个微笑,依旧不忘初心:“那你赶紧把衣裳换掉。”
说完又补了一句:“趁现在还有时间。”
李相夷闻言眉头忽然蹙起,然后眯起眸子凝视李莲花。
李莲花镇定自若地喝茶,瞧他半晌没动静,便道:“李门主怎么还不动身啊?”
“李莲花。”
李莲花心头忽地一跳。
李相夷很少这般叫他全名。莫非?
“你该不会是在忽悠我吧?”
果然。
李莲花顺道在心里感慨:李相夷果真不好忽悠。
他面上只“啊呀”一声,手揉着太阳穴不去看被忽悠的某人:“李门主这样想我可是让我好生伤心。”
李相夷双手环臂,哼笑道:“莲花,你我本是一人,我难道还能不知道你的心思吗?”
他俯下身,缓缓拉进与李莲花的距离,两人愈靠愈近。
随着李相夷的靠近,李莲花的手逐渐收紧。
他不自在地躲闪李相夷那亮的同天上太阳一般耀眼的目光,嘴硬道:“别胡说啊,谁忽悠你了?”
“好。”李相夷也不跟眼前人计较,就算是被忽悠,他也甘之如饴,“你没忽悠我,是我自己衣服脏了,需要更换。”
说着,他揣起少师翻出窗户,几个腾挪消失在黑夜里。
李莲花手指紧紧攀着窗沿低声骂他:“好好的门不走,偏走窗户,什么毛病!”
等李相夷换了一袭红衣再度翻窗返回客栈时,岑家上下的人刚好歇息。
李莲花极度无语地打量着李相夷如火烈烈的衣裳。
好消息,他的确换了身衣服。
坏消息,现在这件依然显眼。
终于,李莲花还是妥协了。
他摩挲着下颌感叹:“虽然还是较为招人眼球,但总算比先前那身白衣好。”
二人兵分两路,一人去燕云廷卧房,一人去岑子晋卧房,上上下下搜寻半天,才从中搜出漫山红请柬来。
请柬到手,他们自然不会久留,直接一个闪身出现在岑家外面的大街。
月色黯淡幽静,院落一派幽深,桂树的影子被投在粉白的墙上,秋风瑟瑟,花枝摇曳,米粒似的花朵落了满地。
李莲花专心致志地照着李相夷凭超强记忆力信手画出的燕云廷与岑子晋的画像□□。
做人皮面具是个精细活,李莲花雕过簪子、编过竹篮、补过衣裳,做人皮面具倒是头一次。
这活计考验耐力和动手能力,好在李莲花手巧又耐心,两张人皮面具到底还是被他做了出来。
完成的那一刻,李莲花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窝进椅子里,不愿再动弹。
见面具完成,李相夷随手便把那两张画毁尸灭迹,以免有人顺着线索找来这里。
“睡觉吗?”李相夷摸摸他的脸,轻声问。
李莲花眨眨已然朦胧的双眼,他抬头与李相夷对视,眼眸水润像蒙了一层薄雾,而后缓慢地点头。
“嗯。”
他张开双臂,任由李相夷笑着将他抱起。
接下来的半月,李莲花与李相夷是在赶路中度过的。为了不错过漫山红,二人带上人皮面具就是夜以继日的往请柬上所说的地点赶。
需知玉楼春为防有人找到他的居所,每次邀人做客都是指定客人到一个地方等待,然后点燃迷香将他们“移形换景”。
李莲花经历过一次,已经熟悉流程,这会儿便很顺畅地听从车夫指挥一个跨步钻进马车。
玉楼春财大气粗,马车自然也宽敞,足够四五人乘坐。
李莲花撩起马车帘子,微微向后倾身,白皙修长的手指在阳光下仿若剔透玉石。
他含笑问道:“燕兄,怎么还不上车?”
此时此刻,他的脸是岑子晋的,可面上神情却是独属于李莲花,看得李相夷有些想笑。
李相夷一手握拳抵住嘴唇,掩住唇角上扬的弧度:“就来。”
李相夷推开车门进入马车,才进去,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就飘进他鼻腔。
听见是一回事,看见又是另一回事。
李相夷在心里又给玉楼春记了一笔。
他冷笑一声,若无其事地坐进去。
车厢中点着迷香,虽二人有扬州慢护体,那迷香对他们毫无用处,可连日奔波属实让他们累坏了,想着反正玉楼春也不想让人知道漫山红所在,何不遂了他的愿。
车厢壁太硬,睡醒容易腰疼,李莲花此前深有体会,于是眼珠一转,二话不说钻进李相夷怀里休息。
李相夷便也揽着李莲花的腰靠着闭目养神。
由于他们此刻用的是别人的脸,燕云廷与岑子晋又只是好友,没有旁的暧昧关系,李莲花与李相夷还得赶在到达前醒来,以免被人瞧见坏了“墨玉扇”与“疾风掌”的名声。
天空高远澄净,漫山红枫似火连绵,竟连云似乎也被映衬成绯色。
山顶处早有人等候,侍卫长命侍卫呈上香红供来客选择。
李相夷一眼扫过去,托盘里盛着的俱是女子物品,诸如发簪团扇妆镜之类的。
李莲花挑了面妆镜,李相夷选了只香囊。
此次漫山红,玉楼春请的人有——“墨玉扇”燕云廷,“疾风掌”岑子晋,“断水剑”秋无明,武当长老柳四道长,华山派大弟子,“毒医”莫鹫,“冷箭”东方皓。
看见东方皓的一刹那,李莲花暗地里“啧”了一声。
又是东方皓,这漫山红真是回回都有他。
李相夷见着柳四道长和华山派大弟子时,倒是稍稍挑眉。
柳四道长倒也罢了,毕竟是第一次来漫山红,不清楚内里实质也很正常,可华山派大弟子……
他清晰地记得潮州分堂呈来的历年漫山红邀请宾客名单,算上今天,这华山派大弟子已是被玉楼春邀请四回了,且四回都赴宴了。
李相夷眉头稍皱。
若华山派大弟子只是来赴宴,倒算不得大错,可若掺和进玉楼春拐卖与制作违禁品的事里,华山派可能就要做好下一任掌门的准备。
正思索着,前头的人都已选完香红,只剩他和李莲花还没选。
他余光一瞥,唯二剩下的两个托盘,一个盛着香囊,一个放着妆镜。
香囊针脚有些粗糙,应是其主人不擅针织女红,妆镜非常精致,甚至镶嵌有玉石。
李相夷踟蹰一会儿,决定将选择权交给李莲花。
李莲花接到他的目光,风流一笑。
那笑极不符合他本性,在李相夷看来很是怪异,于旁人眼中却是“疾风掌”岑子晋的笑有如高山冰雪遇春而化。
李莲花收笑肃容,伸手在香囊与妆镜间犹豫不决。
许是因为上次他来漫山红赴宴送的礼物是面镜子,此次选香红他虽然蹙眉考虑了好一会儿,但最后还是从中选了妆镜。
李相夷见此,便从托盘里拿起香囊打量:“既然岑兄选了妆镜,那我就收下这香囊了。”
香红选完,侍卫长躬身请众人进入女宅。
李莲花与李相夷走在最末的位置,两人并肩而行。
“墨玉扇”燕云廷是个风雅人,风雅人穿的多为宽袍大袖,李相夷虽不喜,但为了符合人设,不得不穿了件深黑色广袖长袍出来,也是因此,李相夷能借着广袖遮掩光明正大地与李莲花牵手而不被发现。
而这衣裳也确实风雅,总之李相夷穿出来那一刻,李莲花是连连赞叹。
“果然人好看穿什么都好看,李门主今日这宽袍大袖穿着别有一番风采,等哪天我给你做套差不多的。”李莲花传音入密道。
“好啊。”不喜欢归不喜欢,李莲花亲手为他做衣裳,李相夷立马就把对宽袍大袖的嫌弃抛之脑后,“乖乖做的,我都喜欢。”
他顿了顿,又道:“礼尚往来,我也要为乖乖准备几套衣服,等咱们回四顾门,我就让他们给你做几件鲜艳点儿的衣裳。”
闻听李相夷还未放弃给他做鲜艳衣服的想法,李莲花脚下一顿,眼睛不满地瞪他一眼,拒绝道:“不必,不要,不可,我不喜欢。”
他抽出被李相夷攥住的手,快步跟上前面几人。
李相夷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方才细腻的触感仿佛还在,他无奈地笑笑,随即也快步上前跟上去。
献礼之后,众人入席,笙歌随之而起,舞姬莲步姗姗,广袖翻飞如雪花在风中回旋飘舞。
岑子晋与燕云廷是好友,是以众人瞧见他们悄声说话,也没什么反应,只看两三眼就将心思放在翩翩起舞的姑娘们身上去了。
“女宅的姑娘们都是被拐卖至此,她们无时无刻不想着逃脱,只是苦于看守森严。”李莲花面上含笑,低声与李相夷冷声说道,“她们在这儿许多年,对玉楼春很是了解,你若想找证据,要么直接探查玉楼春寝宅,要么暗中询问碧凰她们。”
此时女宅非彼时女宅,深陷女宅的姑娘当中,李莲花只认识碧凰一人。
“碧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