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夷手指轻扣着少师剑柄,嘴角含了柔和的笑容,他抬起眼眸看着李莲花:“朋友之间,无须拘礼。”
李莲花看着这样的李相夷,神思有些恍惚,心里冒出些许的疑惑与奇怪。正当他垂眉抽丝剥茧寻找疑怪的源头时,飞来峰看守的僧侣静悄悄踱步到凉亭下,向他们告罪:“二位施主,现下已是申时末,二位还请下山吧,免得稍后夜路难行。”
李莲花笑着道:“多谢。”
李相夷则只微微颔首对前来提醒的僧侣表示谢意。僧侣走后,他又陪李莲花略坐了坐,直到金乌确有西坠之向才缓缓扶他起身:“李神医,失礼了。”
“什么?”
李相夷揽过他腰肢使他紧紧贴向自己,脚下婆娑飞掠,眨眼间便带着李莲花从峰顶直直跃下数十丈高的山崖。
惊呼被流风云雾堵在嘴里,李莲花此时也不好脱离李相夷怀抱,索性便闭上眼靠在他怀里随他去了。李相夷稳稳揽着李莲花,生怕不小心将他磕着碰着了,不敢有一丝懈怠。
待到重新踏上地面,即使李相夷内心再如何不想放手,面上也丝毫没有一丝犹疑地收回了圈外他腰间的手,不致使他觉得逾越察觉不对。
二人并肩而行,接近灵隐寺时却听来上香祈福的人群中迸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不好了!杀人了!”
灵隐寺墙外的一棵榕树下,密密麻麻围了一圈人,习武之人五感灵敏,两人大老远便闻见了极为浓重的血腥味。李相夷分拨开拥堵的人潮,护着李莲花走入尖叫声源。
圆圈中心是七零八碎的尸块与数十张碎屑似的人皮,骇人的场景与鲜血的冲击让周遭路人承受不住呕吐出声。
李莲花站在李相夷身后,见此情景眉尖一蹙。他看着地面上的尸块,仔细观察一番后确认尸体是由横刀砍断,且手法娴熟,力劲之大,只一刀就切开了死者肌理。
他捻捻手指,目光沉沉,凭情形已能断定是江湖之人所为。
他扬起温和的笑,正欲问周围一名脸色尚好的围观路人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士,下一瞬却被李相夷轻轻牵着手腕离开。
李莲花疑惑:“李少侠?”
李相夷抬起下颌:“左前方。有人。”
李莲花顺着他目光一看,果然前方的树林里,远远有一女子用轻功踩着叶片离开,再仔细看,那人肩上还扛着一名男子。
“追。”
婆娑步与瑶台枕鹤相继踏出,两人脚下生风,追着那名女子进了树林,三人在林中追逐,不多时,李莲花与李相夷便堵住了那女子的前后去路。
李莲花劝道:“姑娘,莫要妄造杀孽。”
李相夷冷冷盯着她,淡淡道:“束手就擒。我饶你一条性命。”
那女子肩上扛着人,不便与人缠斗,一听李相夷的话,面露愠怒之色,咬牙冷笑:“大言不惭。”
李相夷淡定地“哦”了一声,不作言语。
这般态度反令那女子更为恼怒,竟抛下肩上之人不管不顾甩出腰间长鞭,破空声乍起,长鞭挥舞如龙,立时便到了李相夷近前。
李相夷不慌不忙侧过身,在鞭子飞舞到他眼前时,一把将其握住。他轻巧一扯,鞭子连同那名女子一并向他的方向扑来。
快靠近时,长鞭脱手,鞭子裹挟着内力将那女子捆住,李相夷再一挥手,强劲的内力隔空击打在她腹部,霎时便将她击飞,她倒飞出去,撞到树干上,不住吐血。
就在李相夷想缚住她双手时,异变陡生。
一道白光从树林深处射出,挟来一阵夹杂戾气的微风。
眼角余光扫过目之能及之地,李相夷冷笑一声,正待转身出手,却见对面的李莲花双目一凛,细而长的软剑“太平”从他袖间滑落,轻轻一抖,刀光与剑光交织,那白光便落到了一红脸白发之人手里。
李相夷旋身回首,见此人面目,心下了然:“炎帝白王?”
“算你小子有点儿见识。不过你这点儿见识留着到黄泉路和你身边那病秧子说吧。”
“病秧子”三字一出,李相夷眼神一凛,神色不悦,整个人散发出冷若霜雪的气质,看上去危险极了。
“是吗?”他眉尖一挑,目光冷冷盯着炎帝白王,“我倒认为,这黄泉路留给你倒也合适。”
约莫是有什么样的下属就有什么样的上司,炎帝白王听闻李相夷的反驳也是冷笑一声,道了句“大言不惭”,与他的下属如出一辙。
炎帝白王如看地上的蝼蚁一般看着女子:“废物,这么点儿小事也办不好。要你何用?”
那女子惊慌不已,强撑着受伤的身子请罪:“属下无能,请白王大人饶命。”
“罢了,我先收拾了他们,再来跟你收拾你。”
话音一落,炎帝白王拔地而起直冲李莲花,牛首刀从他头顶直直劈下。李莲花一个旋身避开,“太平”一剑从侧面递出,柔软而坚韧的剑身将刀身缠绕,他轻轻一挥,牛首刀便不受控制地从炎帝白王手里脱出,飞出几尺远。
炎帝白王见在李莲花这里讨不着好,便转头去对付李相夷,李相夷方才见李莲花出手,每一招每一剑都极美,让人目不暇接。见炎帝白王专心致志和李莲花打斗,仿佛其他人不存在,李相夷便走到那女子身边将她敲晕,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截绳子用特有绳结将她捆住预备交送给官府。
而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
炎帝白王转道袭向李相夷,估摸是想声东击西好逃跑,但李莲花怎会让他轻易脱逃,炎帝白王到李相夷身侧时,“太平”直直从他手中射出,如利箭一般洞穿炎帝白王的肩背。
炎帝白王痛吼一声,引得李莲花并李相夷不耐皱眉,而也因着这狮子一般的吼声,原被他属下扛在肩上的男子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那男子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便被炎帝白王所擒。
此时,官差匆忙赶来围堵,看衣着,竟是大理寺的人。
由于官府的突然插手,情况僵持不下,人一多,就容易滋生混乱。
官差不了解炎帝白王的危险,只当他是普通的犯人,自然被炎帝白王狠狠“教训”了一顿。大理寺没有人手折损都得感谢李莲花与李相夷的保护。
眼看在两人手里讨不了好,官差又被两人护着没办法打杀,好在手上还有一名“人牲”,炎帝白王识时务地轻功一跃掠出数丈远,两人正要追上去,李莲花却突然心悸,身子摇晃了几下,李相夷见李莲花貌似旧疾发作,忧心他的安危,便直接摘下几片叶子用内力飞射而出。几片叶子打在炎帝白王的手肘、肩胛、大腿处,疼痛迫使他丢开了身上累赘。
李相夷跃到李莲花身边,扶他到树下休息,问:“你怎么了?”
李莲花摇摇头:“没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心悸而已。不用担心。”
李相夷怎么可能不担心,只是情绪表露过多,反而容易被李莲花疑心,于是他只道:“我送你回藏剑山庄。”
“嗯。”
李相夷背他回藏剑山庄,李莲花靠在他肩头,闭目假寐,心里却在思索方才心悸一事。他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明明碧茶之毒已经解除,后遗症也只是畏寒罢了,为何会突然心悸……
少年人精力充沛,肩头温度和暖如春,他这样悠悠地想着,闻着少年衣袍皂角清香,逐渐陷入迷蒙。
再睁眼时,他已经回到藏剑山庄了。
李莲花走出房门,抬手遮住有些刺眼的阳光,四下望了望,确认自己现下是在藏剑山庄他的院子里。
他眯了眯眼,看着款款走进小院的李岁安,道了声:“五姐。”
李岁安含笑点点头,温柔说道:“你睡着的时候大理寺的卜巡案过来了一趟,问起昨日灵隐寺一案,事情究竟如何我并不知晓,你当时又在睡觉,我不忍心打搅你,所幸有李少侠在,若不是他,还真不知该如何向卜巡案解释。”
“五姐。”李莲花这才想起把自己背回来那人,“李相夷呢?”
李岁安“啊”了一声:“他本想等你睡醒后同你告别的,可惜佛州来了急信催他回去,今天天还没亮便走了。”
她抿了抿嘴,似是想起什么,顿了顿复又说道:“他说了你心悸一事,我请了郎中来看,他是看你被郎中诊断无恙才安心走的。”
李莲花“哦”了一声,没说什么。
李岁安本就是来看他醒没醒好没好的,此刻见人安然无恙,便命候在院中的小厮去膳房传膳,她嘱咐李莲花好好照顾自己后,便带着松青澄碧准备离开。
“五姐……”
李莲花叫住她。
“嗯?”
“那名女子怎么回事?”
“啊……是这样。”
通过李岁安的述说,李莲花才知那女子最终被“卜花二青天”之一的卜承海带走关押,经过一番严刑拷问,那女子身份便轻易浮出水面——她是金鸳盟三王炎帝白王的手下。
炎帝白王喜怒无常,爱将人剥皮拆骨,连自己属下也不会放过,几乎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杀几个下属助助兴。
那女子在他手底下做事,怎会不清楚他的脾性,眼看炎帝白王杀人助兴的日子隔不了几日就要到来,她为了活命,自请出来物色人选,兜兜转转便寻到了灵隐寺。
巧的是,炎帝白王今日也在灵隐寺。他将那女子寻到的第一人剥皮拆骨后就去了法喜寺等待她弄来的第二人,谁承想等了许久都不见人影便有些恼怒地出门来寻,而偏偏这么巧,他在那片树林里同李莲花等人狭路相逢了。
“金鸳盟……”初秋微凉的空气被吸入肺腑,凉冰冰的,李莲花阖了阖眼:“当真是各有各的恶行……”
“确实如此。”李岁安赞同地点头,“所以,你要加入四顾门吗?”
“我不是都已经答应了吗?”
“那不是挂名嘛?”
李莲花笑笑,没有回答。
“我想救他。”
救一救这位苦心孤诣对抗魔教,江湖人念念不忘,风华绝代的四顾门门主。
李岁安狐疑看他,小心翼翼道:“你能从李相夷变成李莲花,他或许不需要你救?”
李莲花意味不明地睨她一眼:“三姐口是心非。你分明也想救他的。”
李岁安苦笑不语。
她的确想着救李相夷,想让他永远高高在上,可是……救下李相夷,也意味着,书中那个李莲花不见了……
李莲花见她倏然沉默,知她内心纠结,长叹一气:“就当是……我的一厢情愿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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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一厢情愿(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