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请。”
棠梨极其有眼力见儿的呈上碗筷。
李莲花看着满桌子青青白白的素菜只觉食指大动,当下便就着菜用了一碗饭。
赵清宁夹了一块豆腐放到他碗里:“你现在身子骨特殊,不吃饭怎么好?”
李莲花咽下一口米饭,嘟囔道:“那些我都不喜欢。”
“膳房准备的都是你平常爱吃的。”
李莲花反驳道:“阿姐你也说了是我平常爱吃的,可我现在的情形,一点儿也不平常。”
等李莲花与赵清宁都用过饭,棠梨等人又呈上两碗装在白瓷小碗里晶莹剔透的桃胶银耳汤羹。
李莲花舀了一勺银耳汤品尝,一口下去,整个人舒畅地眼睛都眯了起来,没一会儿,那碗桃胶银耳就见了底。
“这道银耳汤不错,清爽可口甜而不腻。”李莲花赞不绝口,“可以再来一碗吗?”
棠梨正要接过李莲花的汤碗去再乘一碗,却被赵清宁拦下。
“还吃啊?”赵清宁眉头紧蹙,抬起下巴示意道,“这满桌子的菜,半数以上都是你吃的,又刚喝了一碗汤,小心撑着。”
“阿姐,求求你了。”
赵清宁被他一双湿漉漉的桃花眼看的一愣,随后毫无原则吩咐棠梨让再盛了一碗。
李莲花捧着碗小口小口吃得开心,赵清宁却忧虑不已。
“以后不准撒娇,我可不想李相夷找我麻烦。”
“他不会的。”
赵清宁呵呵一笑:“但愿如此。”
翌日,如意馆。
当李相夷端着刚从小厨房做好的饭菜到前厅时,却并不见李莲花人影。
往常他总要睡到午饭时才醒,此刻李相夷找遍如意馆都没见着人,问了被赵清宁派来照顾生活起居的含桃与越桃才知人是去春和景明了。
天高云淡,秋风飒飒。
李相夷站在台阶下望了望湛如洗的天空,瑟瑟秋光疏疏落落洒下,有些晃人。
他才踏进春和景明,就看见胃口大开饭吃的有滋有味的李莲花与旁观他吃饭的赵清宁。
赵清宁瞧见李相夷时“哎呀”一声懊悔道:“瞧我这记性,都忘记通知你莲花来春和景明了。”
“无妨。”他走到李莲花身边坐下,温柔地敛好一缕垂到李莲花脸侧的碎发,“自打有孕以来,他难得有好胃口。”
此言一出,赵清宁当即吩咐碧凰:“碧凰,除去孕妇忌口的,日后让专门负责如意馆膳食的厨子就按照今日正午与西南那边儿的口味做。”
“是。”
接近年底的时候,飞雪漫天,寒气逼人。
赵清宁推开窗便见天地间一派银装素裹,不知怎的忽然就想吃酸辣粉,越馋越想,越想越馋,她来回在房间里转悠好几次,终是忍不住吩咐棠梨去膳房拿粉条和调料,她自己在玲珑馆的小厨房开火。
酸辣粉的香气十分霸道,几乎是一出锅就吸引了李莲花。
李莲花今日醒的极早,虽然醒得早人却还靠着床屏眼眸半阖迷迷糊糊的,直到那股气味十分无理地钻进他鼻子,他才彻底清醒。
“相夷,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李相夷细致地给他穿好衣裳系好衣带,又替他簪好头发后才道:“隔壁传来的,先前路过,赵姐姐在小厨房做吃的。”
话音刚落,只听门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进来。”
越桃推开门后侧身让端着一个红木托盘的棠梨进屋,那托盘里是刚出锅的两碗酸辣粉。
“姑娘刚做的小食,开胃得很,特意吩咐我给公子和门主端来。请公子与门主慢用。”
赵清宁这几个月来受够了两人的腻歪,一点儿不想去小情侣面前碍眼,才吩咐棠梨送到如意馆。
李相夷让棠梨代他谢过赵清宁好意,李莲花则是拾起托盘里备着的筷子就准备开动。
李相夷眼尖地拦住他,因着怀孕之人心思敏感情绪多变,他不敢说教,只好柔声细语道:“赵姐姐一番好意不可辜负,但你才刚起,怎好用这等辛辣油腻之物,你最近不是爱喝桃胶银耳吗?小厨房热着呢,你先喝碗汤再吃这个好不好?”
闻声,李莲花一脸委屈地望着他,催促道:“那你快点儿把桃胶银耳端来。”
李相夷忍俊不禁,他伸出手指蹭了蹭李莲花的脸颊:“好,好。我这就去。”
取完桃胶银耳回来,李相夷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喝汤,瓷白汤勺与李莲花雪白的手腕相得益彰。
李相夷目光忽然移到他小腹,那里孕育着一个小生命,到今天已快七个月,可那里依旧不见隆起,腰身还是那般如弱柳扶风。
李莲花被盯得缓缓放下筷子,他的嘴唇因辣椒变得红肿:“干嘛盯着我?”
“我担心。”李相夷叹气,手抚上他较平坦的小腹,“你太瘦了,半点肉不见长。腰身还是那般细,与寻常怀孕之人大有不同。”
“原来是为着这个。”李莲花拉过他的手,“有些体质特殊的人,甚至临近生产也不见得显怀,你之前不是听阿姐说过吗?”
他的确为此专门找过赵清宁,也听过她解释,可生产一事本就是鬼门关走一遭,他怎么可能彻底放心。
他又叹一口气,单手捂住双眼苦笑道:“怎么办啊?李神医,我好焦虑,你可得救救我。”
李莲花拥住李相夷,拍了拍他的后背:“相夷,你别怕。”
“别怕……”
三月之际,草长莺飞,桃柳争妍。
彼时李相夷正扶着李莲花的腰陪他散步,两人才刚走到天山共色附近,李莲花突然停下脚步不再往前。
李莲花一手掐住李相夷的手臂,一手捂住骤然阵痛的小腹,呻吟出声:“好痛……”
李相夷赶忙抱起李莲花一路脚踏婆娑蹈空蹑虚回如意馆——产期临近,赵清宁早就安排好了稳婆和产房,一应人手也安排妥当。
一道嚣张的红影冲进如意馆,守在如意馆的含桃越桃等人只感觉眼前像是极速地刮过一阵风,再眨眼时,那红色的风已然进了产房。
最近赵清宁因为李莲花产期临近一事耳提面命,是以含桃等人一见这情况便知李莲花即将生产,于是整个如意馆躁动了起来,有人连忙去春和景明通报赵清宁,有人拉着稳婆进入产房,有人去小厨房烧水……
房间里,稳婆见李相夷死死握住李莲花的手不松开,毫无出去的想法,便催促道:“这位公子,产房污秽,您还是先出去等……”
“有何污秽?”李相夷沉声道,“我与他同为男子,有什么好避讳的,现在躺在这里九死一生的人是我的妻子,就因为所谓的产房污秽,就要让他独自承受生产之痛吗?”
而此时赵清宁跌跌撞撞赶来,一进门就让小厮拉开这不听话的稳婆并重新换了个人接生。
稳婆本是早已备好的,经过严格培训,绝不会对今日之事泄露半句,赵清宁怕她们说嘴,已经做好让她们一辈子留在雪霁山庄的打算。
如意馆丫鬟婢仆往来走动,行色匆匆,一盆盆水接连往里端,屋内人挣扎的喊叫让雪霁山庄染上了焦灼的颜色。
李莲花仰躺在床上,冷汗频频,脸色苍白,唇色也苍白。
他的肚子并不大,此时也只是微微隆起,被汗打湿的发丝凌乱贴在脸颊,一只手死死攥住被褥,腹部传来的剧痛让他几乎陷入可怖的晕厥。
就在他差点儿彻底昏迷之际,扬州慢温暖如春的内力流入四肢百骸,唤醒了他一丝神智。赵清宁眼疾手快给他喂了固元丹,好让他有生产的体力与精神。
“公子,用力啊……”
太痛了……
李莲花想。
这一场似乎看不到尽头的生产,他疼的几乎咬碎了牙,李相夷的手被他紧紧捏在手中,痛感来袭时,他青筋暴起,捏的李相夷指骨都快碎裂。
可李相夷不曾放手。
他面不改色地给他输入扬州慢维持体力,一刻不曾中断。
因是男子,产道开得困难,直到月上中天,才终于开了三指。
稳婆欣喜道:“开了开了,三指了。可以生了。”
李莲花一听,差点儿没晕过去。
痛了这么久,这居然还只是前奏。
这时他昔日安慰李相夷的话仿佛沉重的巴掌隔着时光扇在他脸上,他痛呼一声,骂道:“李相夷!都怪你!我再也不生了!”
“好好好,不生了不生了。”李相夷连忙告罪讨饶,“是我的错,我让乖乖受苦了。”
李莲花眼冒金星,呼吸急促,一时之间竟不知道碧茶之毒发作和生产比起来哪个更痛。
或许是生产吧。
毕竟碧茶之毒发作也就持续那一会儿,疼晕过去也就算了。
可生产却要持续几天几夜,甚至不能昏迷,一旦昏迷,那就是一尸两命。
破晓时分,伴随着婴儿一声啼哭,难捱的生产终于结束。
李莲花在孩子出来的那一刻再也坚持不住直接躺在李相夷怀里昏睡过去。
李相夷心神一松,他长舒一口气,如劫后余生般抱着李莲花。
棠梨与碧凰扶着赵清宁走过来,她声音有些虚弱:“你在这里陪着吧,我先回去了,有事到玲珑馆找我。”
李莲花生产全程,赵清宁两股战战几欲昏倒——看多了难产案例,她对生产有些恐惧,可还是强撑着调度人手,现在孩子已然出生,她也可以放心回去给自己做心理调解了。
孩子满月的时候,李相夷下厨,李莲花做东,在如意馆小摆宴席,请了赵清宁过来,四人聚在一起吃了顿饭。
赵清宁手指蹭了蹭李相夷怀中抱着的孩子,婴儿的肌肤细腻光滑得让她羡慕:“这孩子今日满月,名字起了吗?”
这孩子生下来一个月了,无论李莲花还是李相夷竟都没提过名字这回事,于是才有赵清宁这一问。
“起了啊。”李莲花逗了逗孩子,“叫沉舟,李沉舟。”
乍然一听这名字,赵清宁应激起身:“什么沉舟!不许沉舟!”
李沉舟被吓得哇哇大哭。
李相夷疑惑地看她一眼,随后低头任劳任怨地哄孩子。
李莲花眉头微蹙:“阿姐……可是不喜欢这名字?”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她能喜欢吗?
只是她不能这么说。
“我……”赵清宁面色难看,强颜欢笑,“我只是忽然想到苏轼的那句‘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有些感慨罢了。”
李莲花听到“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这句诗时,心脏骤然一紧,仿佛诗句含义曾是他既定的结局。
他有些彷徨,最后摇摇头温柔笑道:“不是的,阿姐。他的名字取自——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听到这里,赵清宁眉目舒展:“怎么想着取这个?”
他想到孩子出生那一刹那转头瞥见的柜子上放着的那瓶名为“万木春”的可解天下之毒的药,笑意浅淡却温柔:“这不是你对我的期许吗?”
赵清宁一怔——是啊,这是她对他的期许啊。
赵清宁释然地笑了:“抱歉,我有些应激了。”
李相夷哄完李沉舟睡觉,抬头挑眉道:“今日可是舟儿满月,赵姐姐身为他姑姑,肯定准备了满月礼吧?何不现在拿出来让我们长长见识。”
赵清宁惊奇地瞥他一眼。
心里暗自感慨。
难得难得,李相夷竟也会给人台阶下了,真不容易。
她从怀里摸出一块长命锁给李沉舟系好:“这锁是上好的昆仑暖玉打造,是今年过年的时候,现任玉城城主玉秋霜送来的年礼之一,我看着品质极好,就想着给孩子打个长命锁。”
李相夷敛目一瞧,玉制锁面正面镌刻着岁岁平安,反面刻了一只鸿鹄与一朵云,正是希望李沉舟有直上青云的鸿鹄之志的含义。
李相夷感激笑道:“多谢赵姐姐。”
送走赵清宁后,李沉舟在摇篮里呼呼大睡,李相夷揽着李莲花坐在院子里那棵参天的梧桐树下。
风吹来,李莲花一点点陷入沉睡。
李相夷将李莲花搂入怀里,低头看着心上人恬静安谧的睡颜,又捋了捋他乌黑柔顺的长发。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这何止是赵清宁的期许呢?
这也是他的期许。
或许更是千千万万人的期许……
《迟夏》是我在写枕月观花和折梅赠酒时的一些脑洞,时有时无的,所以这本不会保持日更。这本脑洞番外大概还有三四章的样子完结。大概是花花和相夷穿回雪霁山庄、大婚以及一些赵清宁的往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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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