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当家的罗春再,和香港老板谈生意是这么说的。
香江要是这么长,长江就有这——么长。
他两只手比划着。
三十个香江要不要得?要得!
沿江岸下去,好多港口,好多城乡镇,有港我就有船,有货我就有仓,上岸下水,都有自己人垫着。你说货好不好卖?
香港老板听了心动,当晚敲定先分次出货五十公斤试水。
签了这一单,还顺带拿下一单长线水产生意。
打那以后,罗总是横着走的。
来一趟集团总部,保镖、小弟要带二三十人,声势浩大。
那年冬天,集团办十周年酒会。
照惯例,刘锋要领着总部十三个组的组长先下来,礼敬董事和副总。
罗总和刘锋碰了碰杯,破天荒地肯跟他寒暄几句。
听说,南岸新区那个项目还有半年竣工,市里有位领导忽然换了分管的口子,上下又要重新打点,让你花了不少心思。
刘锋只说还好。
罗总抬手摸了摸刘锋的领带结,手指沿着向下捋,那条领带在他手上,长长牵起来,捋到箭尾,手一松,又荡回襟前。
他说,要是累了厌了,就跟我,我这里简单,只谈生意,不用和人睡。
这光景就这么明目张胆撞在黎志田眼里。
罗春再正向黎志田望着。
挑衅,不是第一次了。
当时余云狗唐大年两个,正跟在黎志田后头,一面插科打诨,一面从正中楼梯下来。
三个人各持着一杯红酒,醒酒器拎在老唐手上。
走着走着黎志田站住,向老唐转了半侧,伸手。
老唐马上递了醒酒器过来。
黎志田一把接着,悬在老余头顶,酒,当头浇了下去。
老余莫名其妙遭了灌顶,索性矮下身子,仰起脸,张嘴接着落下来的酒,浇了个尽兴。
酒倒空了。
老唐抢一步挡在两个人中间。
他说我就晓得,大哥偏心狗哥,这么贵都舍得。
老余一边大笑,一边真的像只狗子,甩着脑袋,抖开一头一脸的酒,溅了黎志田一身。
黎志田跟老唐说你看他,狗字前头加了个云字,不还是狗子么。
说话的时候,他是看着罗春再的。
罗总举杯,草草朝他致了个意。
黎志田把醒酒器还了老唐,掸了掸手,转身上楼。
刘锋穿过酒杯和人群,追了上去。
黎先生步子大,刘锋几乎跟不上。
人进了休息室,门一摔,刘锋抬手缓了一把,生气的风,却直扑在他脸上。
黎先生走来走去,身上手上都是酒。
刘锋从上衣内侧口袋里取出手帕,掖在他手里。
他等着黎志田擦好,帮他褪下外套,转身要去里间,取一套替换西装来。
黎志田抓着刘锋胳膊。
他把刘锋拉回来,扯下那条让罗春再摸过的领带,抛在一边。
又扯下自己的领带,不由分说,绕在刘锋衣领上。
好像他的领带就能挡了妖魔鬼怪似的。
动作乱七八糟,拽得刘锋站不稳。
刘锋转头看向休息室的门。
门是虚掩的。
黎志田松开了手。
刘锋接过系得乱七八糟的领带,解开,重来。
黎志田消了气,只觉得一个兄弟让自己难看,自己又让另一个兄弟难看,到底难看的还是自己。
刘锋一边理好了领带,一边把人和事在心里掂了掂。
集团里风言风语,难听的话他听过很多,罗春再为人张扬,口舌占个上风,顶多是不体面,不算什么危险,倒是另一个……
他量度了字句,才说,余总也是别人的老大了,不好再叫狗子。
黎志田说,狗子就是狗子。前两年他还让老唐骑着在地上爬了。
刘锋取来了替换西装,拎开外衣两襟,绕到黎志田身后。
黎志田穿上一只袖子,回身盯着他。
又瞒着什么没跟我说?
刘锋等黎先生穿好另一只袖子,站到他跟前,顺着衣领、肩头一一掸平。
他说余总在香港喜灵洲惩教所待过,和义群话事人的私生子住过同监室,两个人很耍得开。
黎志田说这谁不晓得,他天天摆。
刘锋拾过领带,黎志田接到手里,熟练地,几下打好。
刘锋说我们的眼线每月有报告,余总回来以后,常有香港人出入会所。罗总和香港人的生意,也是余总牵的线。
黎志田明白,他是说香港三合会,玩得大,余云狗和他们耍,就不是从前的狗子了。
黎志田双手插在长裤口袋里踏出休息室,又是云淡风轻的。
不是还有程兵么。他轻声说。
刘锋跟在他身后,不多不少,一步半的距离,他回答,不是一条船上的。
黎志田回了回头,问,那谁是这条船上的?
你。刘锋说,就你自己。
这是实话。可也不知怎么了,说的人和听的人那时都觉得,半真半假。
黎志田停下脚步。
他说你别下去。
刘锋看着他。
在黎志田的印象里,这样的时候极少,他和他秘书说话,极少要说两遍。
他扬了扬下巴,示意说的是楼下。
你别下去。大春疯起来,不是摸摸就完了。
他走下几步台阶,又回身说,以后迎宾酒什么的就算了。一帮没轻没重的混小子。
又补上一句,别下去。
眼睛从领带扫到衣摆,把刘锋唬在那儿,顾自下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