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两会闭幕那天,黎志田在去会场的路上和莎莎通了一个早安电话。
莎莎说十八岁生日想要一台音乐会。
黎志田说那爸爸就把莎莎喜欢的音乐家请来,刘锋大学的时候给他们学校话剧社排过一场话剧——
作家叫什么来着。黎志田问刘锋。
刘锋说,萨特。
黎志田说,对,萨特。让刘锋当你的舞台监督。
他不知道萨特是谁,但是话剧的名字记得很清楚,《死无葬身之地》。他没告诉莎莎,怕吓坏了她,可是他喜欢这个名字,他想过,以后集团会有自己的剧场和演员,他想让刘锋再排一次。
刘锋看着一侧反光镜,一上路,一辆警车就一直跟着他们。
又有一台摩托追上来,跑在他这一侧窗边,骑摩托的是个瘦小的姑娘。她亮出证件,打着手势,让刘锋降下车窗。
车窗开了,姑娘抛进一部电话,恰好落在仪表台上。
通话免提状态。
一直跟在后头的警车追上来并行。
电话里的声音说,黎总刘秘,我是市局刑侦支队技术科苏见明,开车的是我同事孙鹤阳,骑摩托的叫李惠琳。
我们收到线报,怀疑你们的车被人安装了远程控制□□。请保持车速,我们要检查一下车底。
摩托靠近,车身向地面俯倾,李惠琳摸到车底边沿,安置了一只红外成像探头。
车底影像在苏见明眼前一屏一屏扫出来。
仪表台上的电话里,传出苏见明和指挥中心的对话。
苏见明说潘队,这是我个人收集的不动明王近十年制作的□□。从内部结构来看,黎总车上的这个,很像B组四号五号。
控制它的是一个关联了全球定位系统的计算机程序。
他们事先设置目的地,我们到达目的地,程序启动,进入引爆倒计时,或者,我们偏离目的地,超出阈限启动。也有可能两种都能启动。
答话的不是潘队,是局长刘波。
他说你们去会场的路线车流不稳定,为了不惊扰市民,我建议转道。
苏见明说刘局,转道过程中□□有可能启动,而且不知道启动以后,倒计时能留给我们多少时间。
刘波说,你们潘队已经在和交通支队协调,会清出一条路让你们转道。
刘锋从反光镜里看见黎志田欠身,离开后座,他向后伸出手,想扶他,又想拦着他。黎志田把他的手握在手里,俯低身子,竟从驾驶位旁边的空隙迈过来,坐在了他旁边。
黎志田没有松开刘锋的手。
他说以前,为了多揽点活,就不回家,住在江滩的旧篷船里,船篷比这个还低,进进出出,脑袋不知道碰了多少回。
他说矮是矮,倒是自己的地方,我一个人睡在里头,还宽不少。那时候想,以后娶了媳妇,两个人住也够了。不过,一定得看好她的脑袋,不许让船篷碰着了她。
电话里,苏见明的声音一冒。
刘锋的手在黎志田手里挣了一下,像一只受了惊扰的鸟。
黎志田放开了他。
苏见明说,交通支队传来了临时管制路线,我带你们转道。
他们跟着苏见明的车,向远离市中心的方向行驶。
车流渐渐抛在后头,交通灯熄了,路是空的,只有两辆车,一台摩托。
黎志田目视着前方说,前两天,是不是查过大春那边交的账?
查过。刘锋说。
黎志田说财务组有老唐管着,怎么还要你查?
刘锋说唐总心地宽厚……
黎志田轻哼了一声,说,那叫粗心大意。
刘锋说账上没错。我又对着他们的财务日志查了一次,有几项支出的数目,和记录里的用途对不上。那部分加起来,多了一点。
多少?黎志田问。
七位数。刘锋说。
黎志田心知肚明,在这一行里,七位是一个有特殊含义的数量级。它可以是一个杀手的佣金,或者,一件武器的定金。
没听你提过。黎志田说。
刘锋转目,望着他,迟了迟才说,忙。忘了。
黎志田捉着了那目光,答他,以后别忘了。
两个人都不再说什么。
那是第一次,黎志田隐约地触摸到刘锋身后的力量——沉默,巨大,几乎不可违抗。
他不知道他们是谁,他觉得,他们在利用大春对付他,未必要他的命,但至少不肯让他活得自在。
他想刘锋在那里,可能不怎么得力。他们没给他留退路。
刘锋在他的车上,要是载着□□到达会场,就和他一起成为一场恐怖袭击的嫌疑人。要是没有到达会场,就和他一起死。
□□启动了。
苏见明说黎总,惠琳先接应你下车。刘秘配合我一下。
黎志田和刘锋对望了一眼。
人下去之后,车要自己跑完倒计时。车速要快,爆炸的时候,它一定要跑出爆炸半径之外。
苏见明在运算程序里敲入数据,计算机很快得出了结果。
刘局的声音说,不要冒险,先停车,接他们下来,防爆队快到了。
苏见明说来不及,我们只有三分钟。
一时无人答话,苏见明又说,刘局放心,惠琳练过的。
时间还剩两分四十几秒。
黎志田说苏警官,刘锋先下,我配合你。
他没让刘锋说话,他对刘锋说,你听我的。
孙鹤阳从窗上递来两样工具,一把方向盘锁,一支油门踏板限位杆。
黎志田接过来,锁了方向盘,限位杆一端抵在油门踏板上。
他探身,把刘锋那一侧车门推开。
他说,你老板年轻的时候可是开过五菱的。下车。
李惠琳在他们侧后方,她大声对刘锋说,我喊一二三,你往后跳,我接着你。
刘锋没有再犹豫。
摩托在刘锋跃下来的时候加速迎上去。纤弱的姑娘,手劲儿却不小,她一把捞住刘锋的胳膊,侧身一让把人送到后座,稳当。
摩托又开了一段,横向一打,刹住了。
她把刘锋放下,说等着。又跨上摩托,去追黎志田。
时间还剩一分钟。
苏见明说,□□成分不清楚,只能按最低伤害最大半径估算,倒数三十秒之前,速度要上一百。
黎志田把限位杆的另一端抵在车座边缘,转动伸缩阀调整长度。
仪表指针开始向右偏转。
黎志田推开车门,向后一望,看见了李惠琳。
他说速度太快,你接不住,我自己来。
李惠琳摘了头盔,向他抛过去。
黎志田接住了。
那是新区,路架在半空,两侧楼宇还没拆除脚手架。高处,有施工的工人看见,一辆车在狂奔,一个人戴着头盔,从副驾驶位扑出来,在路上翻滚了一阵,停下了。
那辆车狂奔着突然分崩离析,火光冲天而起。
潘大海从交通支队回来,已近中午。
刘局召集开会,下午要出通报,还要向上汇报。局里兵荒马乱的。
一组的老幺交来了滨江夜场打架斗殴的处理记录。
潘大海问人呢。
老幺说没多大事情。做完了笔录就让他们走了。
他说那个程兵是滨江夜场主管,赵公子看上他场子里一个姑娘,人家姑娘不愿意,两边拉拉扯扯,都冲动了点儿。酒醒了就和解了。
老幺出了门又转回来。
他说潘队,血检结果你还看么?
赵公子喝了不少,那个程兵一滴没沾,可是来的时候,看着他醉得不轻,估计是砸得脑震荡了。师哥要带他去医院,他说没事儿不用。
潘大海问还说什么了。
老幺说,做笔录的时候,他说姓赵的说什么是什么,他想不起来了。
我们就让再想想。
他想了半天说他见着他老婆了,别的都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