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秋天,明石爱理住进了寄宿家庭。明石夫妻间的纠纷争论让唯一的孩子成了烫手山芋般的存在,谁都不愿意放手,谁也无法养育,多次搬家后最后不得不走到委托寄宿这条路。
旁人都嘀咕两句大人的不靠谱、这孩子挺倒霉的。
尤其明石爱理又是那么一个招人喜欢的小女孩,一张小脸总是乐融融的,短短的黑色碎发耷拉着遮不住饱满的额头,几缕发尾微长贴着脖子,自身性格开朗活泼,懂事听话,愿意跟任何人交朋友。
真的是这样吗?
*
我讨厌所有人。我偶尔会这么想。
只不过下雨天可以踩水洼的时候没那么讨厌,和大家一起玩的时候也没那么讨厌,吃到好吃的东西的时候世界都在融化,《料理鼠王》是我最喜欢的电影,上上个幼儿园的老师问小朋友们将来想做什么呢?我高高举起手说想变成一只老鼠大厨!全班同学都笑了起来,我也没忍住笑了起来。这种时候心脏暖洋洋又轻飘飘的。
但每次只剩一个人、又或者是晚上的时候……我就会觉得,所有人都好讨厌,能够笑出来的人讨厌,有人陪伴的朋友们也讨厌,讨厌爸爸妈妈,讨厌搬家,讨厌乱晃的灯,讨厌电话铃声,也讨厌我自己。
妈妈说有讨厌的东西不是件坏事。喜欢所有才虚伪,就像你爸爸一样。
太深奥了,还涉及到了爸爸。我问过他后,爸爸气急败坏地说怎么能在爱理面前说这种话呢?!爱理,没关系的,今天晚上我早点下班回来陪你。
放学回家我接到了爸爸的电话,他被外派出差去苏黎世了,半个月后回来。
我又多了一样讨厌的东西,飞机。
不过,某种程度上我理解妈妈为什么会这么说,因为她就讨厌爸爸……突然有一段时间,我们不再搬家了,在某个镇上定居读到了我小学二年级,这期间爸爸妈妈的工作并没有减少,两个人同时在家的时间少得可怜,一旦碰面就会发生争吵。
这个时候就算我站在中间说别吵啦也变得很徒劳。他们确实不会再吵下去,要么是让我出门找朋友玩,要么是沉默下来,气氛比吵架时还压抑。
这样的日子不好不坏,我本来以为会一直过下去。
直到某天,我突然被告知因为工作调动父母要去往两个不同的国度,于是决定让我在国内某个他们熟识的家庭寄宿,那家人会照顾我。临走前妈妈卸下重担般对我坦诚道,我也同样讨厌你。
看着她的背影,我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像是装满了冷硬的石头。讨厌不是件坏事。可是,妈妈,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被讨厌是这么痛苦的感觉……
我就这样来到了镰仓。糸师咲自称是妈妈的朋友,这段时间我会和她们住在一起,她拢住我的肩膀,向我介绍两个男孩:“这是凛,这是冴。一个比爱理小一岁,一个大一岁。以后他们就是你的兄弟了。”
兄弟。我重复了一遍,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兄弟是会永远在一起的关系吗?
比我矮了大半个头的糸师凛理所当然地说:“就是这样。哥哥说过,到死为止都会站在我这边的。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
比我矮了半个头的糸师冴脸上流露出了一点“话也不是这么说”的情绪,但是他并没有反驳,而是继续握着糸师凛的手:“嗯。”
“那,我叫明石爱理。”我难得有点害羞地做着自我介绍,“今年八岁,梦想是当料理王。最喜欢的东西是秋千,最喜欢的季节是春天,喜欢和大家在公园一起玩!最喜欢的颜色是白色,最近在学习假面骑士飞踢……”
糸师咲憋笑着说:“爱理介绍得很详细呢。”
我点点头:“因为想要交到新朋友,就要让对方完全了解我!”
糸师凛嘟囔了一句听起来很帅气,犹豫了一下:“你看起来……好像红色的。我可以叫你aka么?”
我穿了一件橙色的连帽衫和深蓝色的牛仔裤,怎么看全身上下都跟红色没关系,凛……是色盲啊!但是我的姓氏前面几个读音就是aka,我也同样喜欢红色,就爽快地同意了,并迅速改口叫他凛酱。
糸师咲看我们交流的氛围正好,让我们上楼自己玩去,又嘱咐糸师冴多多照顾我。
见面之后糸师冴几乎没说几句话,我想要和他打好关系,主动伸出了橄榄枝:“冴酱平时喜欢什么游戏呢?我会玩很多哦。”
糸师冴:“……”
我疑惑地又喊了一遍:“冴酱?”
他面无表情地用两只手捏住我的脸颊往外扯,完全不听我喊痛痛痛痛:“你在叫谁?”
从楼上下来后,我对着糸师冴的称呼变为了冴哥。糸师咲看着我脸颊两边圆乎乎的指印,大惊失色问我怎么了。我磕绊了一下,闭着眼睛说:“……我摔倒了!”
糸师咲:“……”
糸师咲:“冴,你过来一下。”
在糸师家寄住的日子平静无波,二楼的客房变成了我的房间,就在糸师兄弟的房间旁边——他们两个共住一间,睡的是上下床,我羡慕得紧。但出乎意料的,睡上铺的居然是年纪更小的糸师凛,而不是糸师冴。
糸师凛对我说:“——因为我喜欢。站在高处的时候,aka不会有想跳下来的冲动么?如果下面有小动物,感觉就像是变身成怪兽在猎食一样。”
我懂。毕竟假面骑士的出场也是从高处跳下来,这很帅。
糸师凛:“我一点也不怕高……其他人会觉得我很奇怪。这倒没什么,我有哥哥就够了。”
我纳闷:“那他们也太没见识了。我觉得这样的凛很可爱哦。”
“……”糸师凛的脸一点点红了起来,他正经地问,“真的么?”
“真的。”我肯定地点头,又想起上周末糸师冴奉旨带我出去玩,他直白地跟我说周围的孩子们全都把他当成怪人,跟他走太近会被划圈孤立,你不如再去认识些朋友——天啊!怎么会有这种事!我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说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伙伴。
此时,我伸手抓住糸师凛的手,又重申了一次:“没关系的。我是你的伙伴,我会保护你!”
糸师凛想了想:“嗯。我也会保护aka的。”
糸师兄弟都很擅长踢足球,两个人早早加入了当地的足球俱乐部,很多时候说着出去玩,其实就是去俱乐部或者是公园跟人踢球,又或者是去海边追浪。我不想落单,跟在他们后面像个小尾巴一样,其他孩子问这是谁?是你的姐妹么,冴?(尽管像他陈述的那样,所有人把他当成是怪人,但又因为出众的才能他总是被推为人群的中心)
糸师冴从来没有给出过答案,他说这是爱理,好像我的名字变为了一个名词。后来大家都叫我的名字,说起来就是那个爱理来了……听起来真的很怪。
糸师凛安慰我,只要上场把那群人都踢服了,就不会有人说些奇怪的话了。哥哥就是这么做的。我思考了一下,之前又没踢过,我活动课都是打棒球………糸师凛斩钉截铁地说,那爱理去试试守门员吧,反正都是戴手套接球,守门员还可以冲出去呢!
他说得太对了。
我整场下来没让一个球滚进脏兮兮的球网里,把最后一脚踢过来的球接住并远远扔了出去,我站在球门前眼睛闪闪发光,在场射门过的孩子都坐在地上开始哭了起来。糸师冴站在不远的地方,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至此之后我就经常被拉去守门,在喜欢踢球的低年级生里一呼百应。糸师冴看不下去我带着那些漏洞百出的基础知识就上场,按着我把规则记进脑袋里,某天兴致上来还教了我盘带和短传。
我磕磕绊绊地完成,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
糸师冴沉默了半晌:“算了。”
旁人悄悄跟我嘀咕,糸师冴这么抽象的教法你居然听懂了么……我觉得这个就纯属是偏见了,努力为他洗白:这哪里需要听懂,照做就好了嘛!
我收获了怪异的目光。
渐渐地,没有人再怪里怪气地叫过我名字了。糸师凛为此很是高兴,他跟我说这个方法果然管用吧。我信服地点头。
有些时候我有点没主见,但我并不为此而烦恼,如果旁人提出了更加合理的建议,我更改自己的做法当然没问题。糸师冴却说我这人看似好说话,实际上非常固执。
我想了半天:“别的不提,当面这么评价我也太过分了。”
糸师凛略微紧张地在我跟糸师冴之间来回巡视,发现确实没有要吵起来的苗头,才安心地说:“没事的。哥哥一直都是这样直接的怪人,跟aka一样。”
我:“……”
糸师冴:“……”
我小小声地跟糸师冴说:“小凛才是,这样下去真的没问题么?”
糸师冴表情很镇静:“有你我在旁边,别人也不会觉得他有多古怪的。”
我放心地松了口气,松到一半觉得有点不对劲:“这样……不对,你又在损我吧?!”
跟主动又可爱的糸师凛比起来,身为哥哥的糸师冴温柔总是藏在冷淡之下。他从来不问我过多的问题,默认我的追逐,放学路上的冰棍也会有我的那份,但是他决不允许我把他的名字喊成轻飘飘的花名,看待事情的态度极其犀利——从某种角度来说,简直像是伤人了,可我知道他只是实话实说。
……这就是“兄弟”么?
因为三个人年级不同,难免有落单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些新朋友,大多是踢球时认识的,有男生也有女生,他们有时会跟我打听糸师兄弟的事情,我劝他们不要害羞,交朋友还是要面对面才够真诚。
这话说了几次,我还没不耐烦,他们却听烦了,球往地下一砸就骂你这个听不懂人话又没爹没妈的笨蛋,活该跟怪胎们混到一起!………不知道是哪个关键词让我脑袋里某根筋瞬间崩断了,想也不想地捏紧拳头扑了上去。
一群人打成一团,尖叫声和威胁的声音乱糟糟的,不知道是谁慌张地跑走了。我目标很明确,只揍那些嘴贱的小子,旁人有拉架的,也有掺和进来打架的。这种情况下,很难分清谁是谁,我难免挨了几下,当我终于揪住第一个开骂的人的衣领把他掼到墙上的时候,远处传来了糸师冴的声音,我下意识回头,被另一个人一把推到地上,他们的影子挡住了我的视野。
可是我听到了糸师冴难得提高了声调,强硬又短促地喊了一声:“——揍回去!”
哇,是祈使句!我一激灵,在被压倒之前扯住了谁的腿把人一起拽倒,谁打我我就原样打回去,混乱中糸师冴终于赶到,飞来一脚踹翻了我面前的混蛋,抓住我的手把我提起来……
一刻钟后,被叫来的家长制止了这场乱战。基本上所有人都受伤了,包括后到的糸师冴,但我和他都不是伤得最重的那个。
面对脸色难看的家长们,深粉色短发的男孩把我挡在了后面,我只感觉刚刚交握过的手掌心现在汗津津的,低着头一言不发……我闯祸了么?爸爸妈妈他们有收到消息么?就算被讨厌了也好,来看看我啊?这时,糸师冴冷静的声音飘进了我的耳朵:“是我揍的。”
“………!”
我猛地抬头。
他又重复了一遍,是他们先动手被我打回去,爱理路过被卷进来了。
汗湿的手掌热烘烘的继续散发着热量,它被另一只手紧紧捏住了。我突然觉得眼眶也变得热腾腾湿漉漉,在糸师冴的谎言里,我第一次、嚎啕大哭起来。
采取正文时间线是2018年的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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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