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深渊]奈落之底的花 第3章 【深渊之行的另一伴】

Ｑ：潜入阿比斯深处的探窟家们，为什么都没能回来？

Ａ：因为他们一定会遭遇到「足以致命的存在」。

Ｘ：这个理由不够充分。探窟家们对于致命性的存在根本不当一回事。

问题出现在回程时，平安地存活下来，带着新发现一步步地顺着来时的道路，追溯来自故乡的光源时，肉眼无法识别的深渊力场阻断了通往希望的归途。

下潜越深，回程时所承受的负荷就越沉重，只要探窟家身为人类就无法回避此现象，这种神秘的现象被称为「阿比斯的诅咒」。

［深界二层｜诱惑之森］

穿过云层缝隙踏入郁郁葱葱的绿荫所盖的深界二层，脚下岩面铺满苔藓，随着探索的深入，遍野的巨大叶片几乎遮住了头顶的视野。

走出天雾树林，队伍在一处隐蔽的山壁边稍作休息，由于是外国与奥斯本地组成的探勘团，几名成员难掩蠢蠢欲动，似乎对此刻的停顿有所不满。

「虽说不动卿的监视基地就位于此层，但她现在不在这里，不方便前去打扰，整顿完毕后我们就继续下潜。」察觉队伍里的气氛，黎明卿稍稍安抚了句，这才勉强说服众人。

莉莉亚则远离那群不知底细的外国探勘家，观察起环绕四周的枝叶。

「刚才经过的是天雾树的一部份，亲眼看见应该是第一次吧？」波多尔多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嗯、之前只在文献上看到插画。」

「旅途上能看到更多只在纸本记录上阅览过的事物。」

「真不可思议，这种时候就越发觉得人类是如此无知、如此渺小的存在。」

「对阿比斯来说，或许也是如此，所以人类无法躲避它的诅咒。」

「最佳解答是舍弃人类的身躯，凭借探索的执念征服深渊……吗？」

波多尔多默然半响，「毕竟精神是超脱躯壳的无形意识。」

注意到两人谈话内容进入「危险」的范畴，莉莉亚顿了顿重新梳理思绪，而后唇角微微上扬，「确实如此，不过这样会错过唯有人类才能捕捉的东西。」

「愿闻其详。」

「人类的躯壳、人类的思想都是有意义的，否则阿比斯为何不直接拒绝人类呢？人类与人类外的生物都拥有思考能力，如同阿比斯深处的生物为了适应环境演化出独特的感知力，我相信对人类也是如此。」

「人类意图征服深渊，深渊也在试探人类。」与站在身侧并垂首望来的探窟家黎明卿对视，莉莉亚信誓旦旦地说道：「这是我对阿比斯发起的挑战，波多尔多。」

回到营区中心，等待众人进食完毕、确认装备并再度启程，莉莉亚瞥了眼由一群本地探窟家进行搬运的硕大金属球体。

不经意对上其中一人的视线，莉莉亚赶忙收回目光。纵使受过数月相关训练，作为队伍中唯一的女性，又是第一次下潜阿比斯，她深知自己在某些人眼中是拖油瓶，事实上也相差不远，因此莉莉亚只能尽力不让自己影响路程进度，当个低调配合的好队员，不曾主动提出任何要求。

即便如此，面对专业的探窟家，莉莉亚仍不免有些「打扰对方作业」的心虚。

这支队伍一路穿过深界二层，然而才刚抵达深界三层时，异变骤生。经过正式申请，甚至提供「实验器材」才获得核准加入队伍的外国探窟家，他们的目标并非深渊之物，而是抓捕黎明卿的悬赏金。

这是莉莉亚第一次看到波多尔多战斗的样子。

明明有着人类的外貌，却与野兽相差无几，震慑人心。

她知道白笛会持有、甚至私藏一些或辅助探勘或武装自己的遗物，部分前者会列入《遗物目录》中，后者则自然不会，而波多尔多装备的未知遗物多到莉莉亚怀疑他该不会做过盗卖一事。

饶是种类繁多，却也都拥有恰到好处的实用性，并非花里胡哨的道具。

战斗持续的时间不长，「有效利用战败俘虏」以避过该层掠食动物，莉莉亚跟着剩下的队员再度前行。

［深界五层｜前线基地］

管线交错的金属球体顺着轨道滑入基地，莉莉亚在祈手──波多尔多的直属部下──护送下来到新打造的房间。

当莉莉亚回过神来，面前是手里拿着眼罩的波多尔多，她依稀回想起那是自己被运上楼层前的防护措施，缠绕四肢的拘束带也被取下，缓了好一阵子后摘下嘴里的布条，莉莉亚感觉牙龈酸痛无比。

「莉莉亚，现在感觉如何？」

将手搭上波多尔多伸出的掌心，莉莉亚靠着他的搀扶试探性地走了几步，「还、还行？」酸疼的牙龈让她的下颚像松了颗螺丝钉，语调显得有气无力。

由于双方曾就研究项目有过几番讨论，波多尔多除了为莉莉亚打造了间符合条件的研究室，也根据潼恩家主的要求布置莉莉亚的闺房。

－－没有意外的话，莉莉亚将在前线基地度过此生。

莉莉亚环视房间一圈，就初来乍到的印象，前线基地的摆设充满机械感，冰冷的墙面攀附着众多管线，入眼所见皆是钢铁的颜色。

而莉莉亚的房间倒是铺了层暖色地垫，偌大的客厅连接独立卫浴及卧室，色调沉稳的木制家具紧倚着米色壁纸，装修风格典雅大气，莉莉亚更惊喜地发现靠近天花板的布谷鸟挂钟和她位于奥斯的卧房一模一样。

前线基地就此入驻一朵花。

研究项目是阿比斯力场，在前线基地收集的观测数据和过往的转述稍有不同，下潜过程纪录的生物习性也更为详细，投身于情报修正与更新的作业中，不时需要和黎明卿进行学术讨论。

莉莉亚甚至制作出能够测量上升米数的机器，挂在腰间以便前去与波多尔多探讨理论架构时，监控并调整自己的所在高度。

这个道具被莉莉亚命名为「启明之星」。

随着交流的深入，相仿的思维模式编织成了看不见的丝线，悄无声息地拉近两位科学家的距离。

某日凌晨时分，辗转难眠的莉莉亚裹着披肩走出房门。

利用千年的祭祀仪式遗迹建立的基地，在上方水镜的光线照映下，沐浴于月光般的薄晕中，壮观的圆形建筑结构庄严肃穆，伫立凝视便予人无边安宁。

意外发生在途径转角时，两抹娇小的身影撞进莉莉亚眼帘。

－－那是本不该现身于此的稚嫩幼童。似是想到什么，莉莉亚眸色微沉。

「大姐姐是精灵吗？」

「妳也是被波多尔多带来的吗？」

「那样就不是精灵，是公主！」

听着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内容，莉莉亚忍俊不禁，「我是莉莉亚，你们怎么跑出来了呢？」

肌肤白皙的她一身雪色睡裙，白得透光的铂金细丝挽作松垮发辫，模样确实犹如从传说走出的佳人。

交换名字后，莉莉亚得知他们正在进行基地探险，她检查了下启明之星标示的数字，牵起孩子们的手陪伴他们走过大大小小的通道，路上分享许多－－外国童话的－－奇幻故事。

……就像那吹笛手哈默尔恩，用引人入胜的文字化作笛声将孩子们带往幽暗之中。

替两位孩童盖上薄被，莉莉亚这才缓步走出孩子们的房间。

此前莉莉亚从未踏足这个区域，不由得产生跨越条约的惴惴不安。所幸她记得波多尔多最近要回地面补充物资，因此不会发现自己偷跑进来。

阖上铁门的瞬间，贴近身侧的偌大黑影倏地映入眼角视野！

「啊！」被突然冒出的人影吓了好大一跳，莉莉亚定睛一看，面前正是她以为不在此的黎明卿。

「抱歉，刚才没找到加入你们话题的时机。」

「没关系，倒是你一直……跟在我们后面吗？」

「虽然基地不会有生物闯入，但女性和孩童夜行总不安全。」

见莉莉亚逐渐放松下来，波多尔多接着说：「夜深了，我送妳回房。」

意识到对方并不在意自己的偶然介入，莉莉亚放下心来的同时，莫名地萌生被捉弄的小小不满。

于是她轻轻瞇起那对盛着月晕的紫眸，用狡黠的语气如是对波多尔多道：「最大的危险不就正在我身边吗？」

成年的孤男寡女，若非黎明卿没有相关的犯罪前科，莉莉亚多少还是会顾虑一二。

莉莉亚本以为波多尔多会以一贯的温和语调反调侃回来，然而男人却是陷入沉默。

「说点甚么呀，波多尔多！否则就好像是我在无理取闹。」

「啊、我只是在思考如果附和妳的话，彷佛我真的在打什么主意。」

莉莉亚嫣然一笑，「打我脑袋的主意是吧？里头确实装着许多你还不知道的东西呢。」

「我的确很感兴趣，毕竟妳是我所见过最有才华的女性，和妳合作的过程十分美妙。」

闻言莉莉亚感觉自己脸颊的温度正在升高，她无疑是自满的，但她也不习惯应付直接对自己口述的赞誉。

「妳很常睡不着吗？」

「也没有，只是一直想着数据。」

「有时候钻牛角尖只会走进死胡同。」

「这是你的经验谈吗？」

「可以这么说，但我也有转换心境的方式。」

回程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话题不知不觉中延伸至无关研究，而是彼此的习惯与爱好。

深界五层夜晚的景色比起白日，差别约莫是披了层冷冽的薄纱，肃然的宁静放大了一切声响，使得回荡其中的两道嗓音更加悠远，犹若蜿蜒藤蔓相互交缠－－

当两人来到莉莉亚的房门外，象征这场短暂的旅途迎来终点站。

莉莉亚有些意犹未尽，却也不好表露出来，「那么、晚安了，波多尔多。」

在她关上门扉前，一只墨黑皮革手套扣住了门板。

「莉莉亚。」波多尔多缓慢吐出几个音节，低沉的嗓音如深沉夜幕包裹着话语里的芬芳花香，「突然想起有些事情想请教妳的看法……我能够进去吗？」

莉莉亚感觉自己的呼吸声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越发鼓噪的心跳。

该吗？

不该吗？

简单的二选题，却罕见地令莉莉亚感到为难。

她最终点了点头。

堆满文件时空间仍绰绰有余的客厅在波多尔多踏入后显得拥挤起来，莉莉亚不免稍感忐忑。

撇除深夜提出进入请求这点，波多尔多倒格外绅士地没多做探量，莉莉亚正犹豫如何追问他想请教什么，却见波多尔多目光投向躺着几张数据报告的桌面。

这一晚，莉莉亚和波多尔多就那几分文件彻夜长谈。

莉莉亚敏锐地察觉波多尔多的盘算不是如此而已，若不是那几张白纸黑字，他原本的计划绝非纯然学术探讨。

从那一夜起，伴随内心深处的一缕悸动，似乎有「什么」开始发酵。

虽说基地里有著名为祈手的伙伴，但他们更像是实验助手，纵使有意愿响应莉莉亚，也不过简单寒暄或闲话家常个一二句，能够进行深度交谈的对象唯有波多尔多。

相比之下，波多尔多自然成为最独特的那一个。加上皆为意图解析深渊之人，在视野相同而略有好感的基础上，他俩对彼此还抱有几分惺惺相惜。

莉莉亚非常珍惜波多尔多。尤其一些祈手的异样让她感到不安，她隐隐约约地更加依赖波多尔多这个「个体」。

因此，目睹波多尔多被之前的赏金猎人余党袭击，身负累累伤痕并经历上升诅咒后的惨况，莉莉亚近几崩溃。

「波多尔多！」拨开环绕周围的祈手，莉莉亚哭泣着扑上横躺地面的人影。

跪在对方身旁，泪水模糊了莉莉亚的视野，颤抖的双手更是无处安放，「不要离开我！波多尔多！」眼前的画面令她的大脑陷入混乱，探出纤白指尖试图解开对方的上衣察看伤势。

那已不是人类的身躯，而是由肿块组成的扭曲肉团，莉莉亚拥有的医学知识根本派不上用场。她深知这点，但打从心底拒绝放弃。

「我、我该怎么做……我要怎么帮助你……」僵硬地触上分不清是肌肉组织还是伤口切面的血色，随低头动作滑下颊边的铂金碎发半掩莉莉亚发颤的瞳孔，苍白的唇瓣无声开阖，她绞尽脑汁思索可行的施救方案。

直至一名祈手倏地拔下黎明卿的标志性面具，并与自己的头盔替换，宛如某种蜕皮的生物般，一阵衣物的撕裂声过后，新生的存在从撕毁的躯体中站起。

超乎预料的情境于眼前上演，深渊研究家莉莉亚目瞪口呆。

熟悉的嗓音自面具底下响起：「莉莉亚，冷静下来，不用为我担心。」

「精神……隶属机？原来在你这里。」莉莉亚喃喃道，身为遗物目录的编撰者之一，她下意识地道出认知中可能运用的遗物名称。

那是前几年被判定消失的特级遗物，就连兄长也对其下落三缄其口，因此莉莉亚有诸多猜想，「某位白笛私藏了起来」是其中一项。

将自己的意识流转到他人身上，精神隶属机的副作用十分骇人，然而对渴求解析真相、追赶时间的研究家来说，和知识的研究与传承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莉莉亚抹了抹酸涩湿漉的眼角，神色恍惚，似乎还未完全反应过来，便见波多尔多半跪于自己面前，两人视线平齐互相凝视对方。

「莉莉亚，我原本认为自己的理解者并不存在，但妳的思想与信念让我大为惊叹。」顶着莉莉亚怔愣的目光，波多尔多低喃似的道：「经过此事，我觉得若要有个一同前行、互相扶持的伙伴的话，那么就是妳。」

「……这算是变相告白吗，波多尔多？」确定波多尔多安然无恙，涌上莉莉亚心头的是一身狼狈成为旁人焦点的羞恼，她忍不住出言戏谑以掩饰自己的失态。

在紫眸瞳底的粼粼波光与晕染双颊的殷红映衬下，莉莉亚的埋怨犹若娇嗔，「如果是的话，连花都没有，我可不会答应啊。」

黎明卿面具上的荧光微暗，状似沉思。

而这段插曲过后，莉莉亚时不时向波多尔多投以探究目光。得知波多尔多的白笛是以自己为素材制成，如今他使用的身体皆是装备上精神隶属器的祈手，莉莉亚思绪流转。

那日随着祈手面具的更换，他的身躯也跟着发生变化，偷偷观察下来新旧□□拥有相仿的身高与体格，因此莉莉亚推测「黎明卿」是波多尔多「印象中自己的模样」或「自己想成为的模样」。

意识转接后，面具下的容貌是波多尔多原本的样子吗？莉莉亚很是好奇。

当波多尔多以赠予某件物品为由，邀请莉莉亚前往某间样本室时，莉莉亚没有多想。

彷佛古代遗迹的墓室里，从上方倾下的光源落于凸起的平台，以及平台上包覆一层苔绿的类心形叶状物体，靠近底座梅紫色的叶面质地有如利刃剖开的红肉，中央升起的一圈不规则肉瓣簇拥数根卷曲枝条。

物体高度至少十米，四条粗壮铁链扣紧肉叶尖梢并向外固定，大大小小的管线自地面连接至蘑菇形底座类似菌柄部位，一名背对他们的祈手全神贯注地监控工作台上显示的数据。

伫立于高耸的造物前，莉莉亚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这是什么？」

「精神隶属机。」

「……为什么？」她隐约有个猜想，但验证假设的关键钥匙在身旁男人手里。

「我想如果是作为花，样子还算过得去。」

波多尔多低沉的嗓音轻柔而缓慢地传入耳中，莉莉亚抿了抿唇角，却止不住上扬的弧度。

正文完结，剩下的会是些小剧场和读者提出的番外

想看什么也可以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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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深渊之行的另一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