氧化反应……
窑室里一开始是有氧气的,只要有氧气,就会有氧化反应。
而想要避免氧化反应,只要陶土没有金属元素就行了。
所以,真正影响到瓷器形成的不止是陶土的细腻,还有其中的元素含量。
不管怎么说,倘若陶土中金属含量非常低,自然就不会有什么氧化还原反应了。
而区分金属含量,则是最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含有金属元素的土,大都有颜色,只要去找没有金属元素的白土便是了。
想通这其中症结以后,林施微心情大好,直到下山时脸上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圜嘴角含着笑,“出来一趟就让你这么高兴?”
他一说话,林施微正好意识到眼前就是一个制陶专家啊,便将自己所得和眼前“专家”讨论一番,“我只是听你们说,想明白了一个问题。咱们烧制陶器时,是不是颜色越深的陶土,烧出来的陶器越粗糙?如此说来,咱们去找白土,不就能烧出来瓷器了么?”
圜低头沉思,缓缓点头,“咱们以前没做过瓷器,做灰陶一般多用褐色土,只知道不见风的烧制,可让其细腻光滑,没怎么用过其他颜色的陶土。不过咱们多烧几窑出来,就能验证你的说法有无道理了。”
然后转头看向小胡子,“大人,还得烦请您叫人多找些白土来。”
小胡子制陶手艺并不是很厉害,但是一些基本的制陶常识,却是能听懂的。他并不怕麻烦,反正干活的不是他,他怕的是南边把人都送来了,他的工坊里还做不出瓷器。如今有了新希望,不需要圜说,就想着让人挖些白色土来。
林施微见小胡子应允,心里也高兴了些,正要再和圜说些温度的事,忽然看到一道人影,像极了暨白。那人往紫金山的方向走去,很快被牛车甩在了后面。
身子快于脑子,林施微一下子跳了下去,无视了小胡子和圜的喊骂声。
听青铜作坊的人说,圜上次来已经是去年了,谁知道下次她还有没有机会出得来,这一世她已经没有能力再找暨白,只希望暨白能知道她在哪里,知道去哪里来找她。
甩开小胡子追过来的人,林施微跑到了那人影身边,“暨白!”
“暨白”没有回头,林施微跑到他眼前,才发现,这人并不是暨白。
原来只是一个身材与暨白有些相似的人罢了。
林施微愣在原地,被小胡子的人抓住,两条胳膊背到后面才反应了过来。
“我早就知道你要逃跑!”
小胡子气得吹胡子瞪眼,让人把林施微按在牛车上,大声催促车夫快些回去。
圜既担忧又有些责怪,看着林施微摇摇头,“咱们工坊里不会缺了你的吃喝穿衣,也不会让你做什么危险的事,你何必要逃出去呢?即便从这里逃出去,你又能往哪去呢?你虽有一身好手艺,自己却做不成事,你没有车马没有钱,也难回盘龙城。若是被人抓了做奴隶,又或者卷入是非中,你一个女人怎么能护得住自己?”
林施微没有回应,她在想。
暨白,到底在哪里呢?
为什么到现在都还不出现?
回到工坊里,小胡子先让人拿了鞭子,将林施微打了一顿。
那阵势把其他人也吓得不轻,器在她们出去之前刚领了一顿打,此时凑了过来,看着林施微又哭又笑,“你看,你做出了大缸又怎样?不也是和我一样挨顿打?”
林施微以前做过将军,受过的伤比挨打还重得多,但是这种“上克下”的压制让她觉得,还不如上战场被敌人杀伤来得舒服。
小胡子让人打了林施微一顿后,还不解气,宣布她们这些从盘龙城过来的人,以后吃饭都只有以前的一半。
林施微猛地转头,对上小胡子那阴毒的眼神,顿时不寒而栗。
不需要抬头,她都能感受到同伴们落在自己身上如芒在背的责怪。
连累了别人,的确是她的不是了。
林施微拖着遍体鳞伤的身子,来到器跟前。
“你又出去惹了什么祸?!”器略显猥琐的脸此时狰狞着,“咱们做的这种活本来就累,若是不能吃饱饭,和奴隶有什么区别?”
林施微自觉理亏,低着头,“我和圜去了一次青铜作坊,想到了可能是因为土的原因。过几天,工坊里会挖些白色的土,你用它来烧制,或许能烧成瓷器。”
器一愣,“做青铜器的人还会做瓷器?”
“不是,是我想到的。”
“你?”器又垂头丧气起来,“你家里都没有做出来过,别又是瞎猜的。上一批被你害的多做了那么多白功,还领了顿鞭子。”
说起这个,器又恨恨地瞪她。
林施微有些无语,这个男人当真是无能,才总会这么迁怒别人。
“你爱信不信。不过我已经跟大人说了,过几天就会有白色的土了。”
“这可是你说的,若是再不成,也都全怪你!”
林施微心想,自己再搭理他就是犯贱。
过了十几天,又到了烧窑的日子,林施微身上有伤,却不能耽误小胡子给她布置的大缸任务,又不给足饭吃,到了这一天,已经累的老眼昏花了。
其他盘龙城里的人也都消瘦了一圈。
器每日见她都要骂骂咧咧几句。
烧窑之前,小胡子又用人牲祭天,人祭之后,阴恻恻地扫视了一周盘龙城里来的人,“若是这一次再烧不成瓷器,下次就拿你们祭天。”
嫫几人都吓得脸色苍白,纷纷看向瑟瑟发抖的器。
林施微和嫫搬着大缸进了窑室,弯着腰把它码在最里面,刚直起身,脑后猝不及防地挨了一下子,眼前一黑,就不省人事了。
等到她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昏暗,只有背后隐隐透出橘色的光。
脑袋嗡嗡地转过身,看到眼前场景,林施微立刻清醒了。
她在窑室中!
此时应该是火刚刚烧起。
她大喊了两声,洞口毫无动静,才突然意识到,她的大缸技术已经传了出去,于小胡子来说,自己的价值未必比得上烧一次窑炉浪费的资源。
刚刚封好的窑洞,若是闯过去,或许能够砸开,但前提是要忍受得住窑洞前熊熊火焰,或许洞口还没有砸开,自己就会被活活烧死。
若是不过去,再过十几分钟,这里就会达到一百摄氏度,氧气也会很快耗尽,而充斥的烟也会让自己窒息而亡。三天之后,高达一千多度的窑室会把自己这身子化成一捧灰。
林施微四处张望,突然看到了烟囱。
便立刻忍着伤痛爬了上去。
烟囱宽敞的地方有五十厘米,窄的地方只有三十厘米,林施微像只瘦猴子在其中攀爬,短短几米的烟囱,爬了不到一半的时候,就开始发烫了。
林施微不敢松懈,甚至不敢将手脚从烟囱壁上挪开,还在升温的烟囱勾连住她身上的麻衣,粘连住了表皮,浓烟让她睁眼都变得困难起来。
但是她不能死在这里!
她不能让自己这样憋屈地死在这里!
指尖的烫渐渐变成了凉意,在这炙热的窑室里,林施微却感到了一阵冷。
快了!
她已经摸到烟囱口了。
想到暨白此时不知在什么地方等着自己,她不能放弃!
半个身子探了出来,林施微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送了出去。
落在地上的一瞬间,林施微只觉得有几块皮肉化了开来,但只要自己还有意识……
.
等到再次睁眼,一阵阵的刺痛让自己恨不得立刻再晕死过去。
手心手背都已经糜烂,再也看不清上面的掌纹,胳膊和膝盖也是烂糊一片,背上和脸疼痛难忍,林施微缓了口气,艰难地站起身来,慢慢走到盛满水的缸前。
原来自己的左脸也烂了。
林施微深吸一口气,好在自己活了下来。
只要能活下来,该报的仇她会报,暨白她也会找到。
也幸亏制陶技术发展,如今已经有了烟囱,倘若是在尧舜时期,窑室中没有烟囱,那才真是求生无门了。
过了暮时,同屋的人渐渐回来,嫫看见她,眼神闪躲了一瞬,才又走过来,“你醒了?”
“是你帮我换的衣服么?”林施微坐起身,不悲不喜地看着她的眼睛,“多谢你。”
“我也没做什么。”嫫低了下头,“你被封在窑炉里都没有死,大人说是鬼神不要你,才让你活了下来。”
林施微看着她黑发拢起,如一团任人揉捏的墨云,就像是她逆来顺受的性子,那日暗算她的定然不是嫫,她最多被吓得瑟缩在一旁,不敢质疑、不敢反抗而已。
“那日,从后面打了我的人,是器吗?”
嫫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又飞快地低头,没有说话。
“你不说话,便是他了。”
“他害怕做不成瓷器,也害怕我的想法能做成瓷器,让他没了价值。想来大人说要从咱们这些人里祭祀的话吓到他了,也吓到你们了吧。你们迫切的希望这一批瓷器能烧成,倘若我能被鬼神看上,得了鬼神庇佑,烧成了瓷器,也能让你们安了心。再加上因我之故连累了你们,所以你们看到我被器打晕,却没有一个人将我救出来。”
林施微说着自己的猜测,突然咳嗽起来,然后嗓子里越来越痒,咳嗽得越来越厉害,明明已经咳得浑身都痛,快要窒息,咳嗽却停不下来。
勉强忍住痒意,听着大口呼吸时的哮鸣音,林施微闭上眼睛静静调息。
“阿纹……对不住,我没有这么想,我就是、我当时太害怕了。”
林施微摇了摇头,对于性子仁柔的嫫来说,救她就意味着反抗器,她不会怪嫫,也不是迁怒人的性子,只缓过来气后问她,“那批瓷器烧成了没?”
嫫失落地摇头。
那批陶土是从山上挖出来的,比之其他土都要白的多,金属含量再多,也不会多得过南方的土,理论上做瓷器是没有问题的。
林施微吐出一口气。
既然土和稻草灰都没有问题,那就是温度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