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暨白,这个女人不行,你最好不要和她牵扯在一起。”小胡子快速看了一眼林施微,惊讶过后,还是抬起了手,指着林施微,大声对暨白喊道。
暨白这一世的父母也惊讶地在她和小胡子之间来回打量。
林施微没想到这一世的暨白哥哥竟然就是小胡子。
是了,同住在内城墙边,距离制陶工坊和制骨工坊都很近,王都中身份合适,又得大王看中,能做工坊管事的人又有多少?恐怕多少都会有些联系吧。
暨白呆楞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哥,你认识她?”
小胡子将暨白拉到一边,小声说道,“不错,这个女人不简单,她是被鬼神看中的人。”
房间不大,他声音虽小,却都能让人听得一清二楚。
“鬼神?”暨白皱眉,“她身上的伤是火烧而已,并非什么鬼神印记。”
“我当然知道她是被火烧的……”
“你……是你对不对?她的烧伤和你有关系对不对?”暨白突然急了。
别说小胡子,林施微也没想到暨白会是这样的反应,当下低头笑了。
小胡子一脸莫名,声音充满了委屈,“跟我有什么关系?”
“与你无关么?”暨白喃喃两声,语气才松快了些,“即便不是你做的,你定然也是知情的,你为什么不救她?”
“我为什么要救她?”小胡子张了张嘴,好久才憋出来一句,尖锐的眼神突然看向林施微,低下了头,换了幅敢怒不敢言的表情,走到林施微面前,“真不愧是被鬼神看中的人,竟然能将暨白迷惑得如此深。我已经答应了你的要求,放你离开,为什么还要回来纠缠?”
不等林施微应答,暨白挡在了她身前,“哥,你这是做什么?你害得她如此可怜,如今还要当着我的面欺辱她吗?”
小胡子气的胸口剧烈起伏,“我哪里害她欺辱她了?我看你被她迷惑得脑子糊涂了吧!我劝你趁早离开这女人,她可是邪门的很!”
暨白将林施微牢牢护在身后,“你当着她的面,叫我离开她,难道不是欺辱她么?我不会离开她,这辈子认定了她,护定了她。”
“你!你!”小胡子气恼地不再理他,转头对父母说道:“听暨白说他喜欢上一个面容被毁的庶民,咱们见他坚持了这些年,也愿意接受了。可是父亲、母亲,你们有所不知!这女人是从盘龙城里来的,被同是盘龙城的人关进了窑室中,结果窑都烧起来了,她还能从里面爬出来。她还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让那个害她的人自己走进窑室,活活烧死在里面。这么邪乎的女人,能让她跟暨白在一起吗?”
“嵩,你说得可都当真?”他的父亲突然问道。
直到此时,林施微才知道小胡子原来叫嵩。
“千真万确!我怎么可能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他父亲皱着眉看向林施微,“姑娘,你、你可曾让人主动走向窑室中去?”
林施微嘴巴微微张开,想说些什么,可实际上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因为小胡子说的是真的,心理暗示,这东西在如今这个时代没法解释,是比鬼神还要邪门的法子,只嘴唇抖了抖,到底闭上了。
“姑娘,我们家暨白生性质朴,你……”
林施微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是家长不喜,要棒打鸳鸯,最好她自己乖乖离开。只是她在乎的人只有暨白,暨白都没有放弃她,她怎么可能会因为外人放弃暨白?
“父亲!”果然暨白紧张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对着小胡子诉说她的委屈,“别人害她,她反击回去有什么错?”
小胡子吹了吹胡子,瞪着眼睛,良久,看父母都面面相觑不再说什么,“哼”了一声,“总之,我是不可能与她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最好你也离她远远的。”
他父母也看着暨白微微摇头,默默反对。
暨白低下了头,“我会和她在一起。既然你们无法接受,我便自此不再回这里便是。只是我认识阿纹许多年,她一直是个自给自足的人,不爱与人交往,但也更不会主动伤害别人,你们莫要胡乱冤枉她。”
“阿纹,咱们先走吧。”
林施微看着暨白,他就这样,为了自己,选择离开相处几十年的家人。
“暨白,你回来!”
“弟弟,哥哥怎么会害了你啊!”
“我的儿!”
两人却充耳不闻,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中的珍惜与怜爱,相视一笑,便往城外地穴去了。
在路上买了些暨白要用的东西,到了她的住处,将东西归置了一番,林施微又感叹一回自己果然有先见之明,这十多平米的地方,两个人住着刚刚好,只是可惜,他们要不了多久,或许就要搬家了。
也并不是还去追随暨白家人,而是因为暨白为大王做事,自然被一众王族视为大王的嫡系,留在亳都容易成为众王最先动手的对象,并不安全,倒不如去了隞都,在大王庇佑下过活。
仲丁六年,大王决定征讨蓝夷。蓝夷远在东方,大王怕供给不及时,从六工工坊里抽人,随军去东夷在当地筑建城邑,暨白便受命制作骨簇,供给军事。
如果是现代,打工人还能找借口拒绝外调,但在商朝,无论是谁都没资格拒绝大王的命令,暨白也只好和林施微随军来到东夷。
早前太戊西、北、南大举扩张时,完全是以碾压之势击溃当地权贵,就地建造工坊、驻军,将扩充领土通通内化为商邑,因念着商汤时期东夷的助力,对待东夷就相对温和许多,只要东夷有臣服之态便软了手。如今大王命令军队携工坊而去,与东夷曾经默契的同盟就自然消解了。
三年后,仲丁崩逝,继位的不是王子滕,而是王弟发,号外壬。
外壬上任以后,不仅又拾起了人祭制度,而且变本加厉,动辄几十上百人作为牺牲,似乎要把仲丁欠缺上帝的祭品通通补齐,祈求获得上帝偏佑,重拾太戊时荣光。
刚刚燃起来的文明火花就这么熄灭了,林施微对隞都心生反感,即便后来暨白年纪大了,能够回都时也没有选择回去,反而待在了因战争对人力无比珍惜的商军之中。
没多久,东夷邳人和姺人也相继发动叛乱。邳人本是仲虺后裔,被成汤封在薛地为诸侯,与姺人蓝夷地界相近,关系亲密。如今三个方国联起手来,与商军对峙。
这一场仗一打就是十数年。
商军在东夷腹地以一条东南斜向西北蝎子沟为中心,在一块地势由西南向北逐渐下倾约30万平方米的地盘,建筑了一块商邑,与东夷胶着。
外壬十年,大王崩,其弟整继位,号河亶甲。
听说隞都经了好一阵腥风血雨,才让这位新大王上了位,但为了避中丁、外壬两大王族势力,即位之后马上把都城从隞迁居到相。只是相地河患不断,河亶甲又怀念起旧都,命乐师以隞、亳一带的音调创作了西音。
或许是为了捍卫自己的王位,新大王开始不计代价地打击东夷。
河亶甲三年,彭伯克邳。
四年,征蓝夷。
五年,姺人逃至班方。彭伯、韦伯伐班方,姺人来朝称臣。
这一场有商以来对东夷的最大规模征伐也终于落幕。
东夷归顺,这本是件好事,只是因王位之争,再加上东征太过耗费,又暴露了如今商军已远不如太戊时期能征善战,其他地方诸侯方国渐渐找了各种借口拖延减少进贡,商王室更加衰落下来。
林施微和暨白始终没有选择回去,这里条件不如王都,但是人祭很少,两个人都是手艺人,在这六工稀缺的东夷商邑,也算是说得上话,有人给养老的存在。
“听说王都那边在陶缸上用朱砂写字,咱们哪天得了闲,也做个大缸,把你的事记下来。”暨白处理了一块牛胛骨,用铜锯锯出形状来,说是要给她做个骨蛙。
林施微像个监督自家长工做活的老地主,懒懒地晒着太阳,“记我做什么?”
“你这么厉害,能做出整个王都都做不出的瓷来。”暨白一边用骨刀细细雕琢,轻轻勾勒出青蛙的外形轮廓,头部、身体、四肢隐隐成型,一边笑得得意,“咱们没孩子,若是哪天死了,谁还记得你的本事?不若自己记下来,以后不管谁用这缸,都会记起咱们来。”
林施微纳罕转头,挑了挑眉,没想到暨白还有一颗让她青史留名的心,不怕改变历史的程度更大了么?又或者,她在这历史穿越中,能做的自由度更大了?
不过这时代王族就喜欢把信息记录下来,有意识地留给后人。
“好啊,等你做完骨蛙,咱们就一起做个大缸!”虽然有圜那样的人存在,做出瓷器是早晚的事,但能有这样的机会试探,林施微也就揽了这制瓷之名。
暨白笑着把手中的骨蛙雕刻出纹理,仔细打磨好,将做好的绿松石镶嵌进眼睛中。
暨白将骨蛙放在手心,托着送到她眼前,果然是一只活灵活现的青蛙。
“喜欢么?”
林施微点头,眼中缱绻笑意溢出,“喜欢,怎么就做得这么好了呢?”
暨白微微垂首,一抹绯色染上耳尖,“想着是给你做的,自然更用心了。”
林施微忍不住亲亲他,然后才将骨蛙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嘟囔了一句,“若是能贴身戴着就更好了。”
“这个简单,”暨白转身拿来个钻孔的牵钻,在骨蛙嘴巴处比划了一下,一手紧握钻帽用力下压,一手前后往复拉动拉杆,在最上面的嘴巴上钻了一个孔,用了根绳子穿进去,然后站起身,走到林施微后面,将它系在了她脖子上,将头发整理出来,贴着她的脸说,“这样就能一直贴身戴着了。”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脖颈里,尽管被烧伤后,那里的皮肤已不再敏感,林施微却觉得发痒,摸着触手滑润的骨蛙,“你倒是厉害,这都没有钻坏,咱们做个陶缸,最该把你也记下来。”
“那敢情好。”暨白笑得一脸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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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做了一个陶缸,以朱砂为颜料,用毛笔记下了两人事迹。
“林施微,原名纹,盘龙城人,于王都作瓷。夫暨白,善骨。唯九月丁卯,作陶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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暨白,我本名林施微,你可要记牢了。
隞都,“隞”《御览》影宋本及鲍刻本作“嚻”,嚣音敖,或作隞,现代学术上称“隞都”,可能是(考古推测,没有百分之百确定)小双桥遗址,位于河南省郑州市西北20公里处的石佛乡小双桥村及其西南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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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外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