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星川又花了半日,回到了青鸾山庄。
山庄管事的看见他回来,满脸讶异,上前迎他:“驸马爷,您怎么回来了?”
沐星川有些疲惫,他直接开口道:“公主殿下呢,还在庄内吗?”
管事的听见这话,他眸子闪了闪,随即行礼道:“回驸马爷,昨晚殿下就已经离开了。”
沐星川看着管事那平静的脸,他笑了笑:“是吗?那我进去看看。”说完沐星川就大步迈进了山庄的门。
管事看着他的背影走远,叹口气,摇了摇头,随他去了。
一路走来,沐星川就发现庄子里已经没剩下几个宫人,走到司徒明殊的房间门口时,沐星川心里的感觉也越来越不好,没有敲门,他直接选择了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时候,就是已经人去楼空的屋子。
屋子的桌子上,放着托盘,托盘里依旧是那袭艳丽的红裙。
沐星川沉了脸色,他走进屋子里转了一圈,发现一切都已经收拾干净,就连司徒明殊昨晚吐血的床榻边,都已经没有任何痕迹,仿佛那只是他的一个梦而已。
沐星川的心情愈来愈沉重,他快步出了屋子,一言不发地直奔山庄大门口,然后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就走。
又是奔袭许久,沐星川回到了京都,他在傍晚时分到了长公主府,门口一侧的侍卫上前行礼,随后开口道:“沐公子,殿下让卑职等告诉您,您有什么想拿走的,都可以拿走。”
沐星川冷眼开口:“我只是来看看司徒明殊回来了没有,我有话要同她说。”
侍卫神色犹疑:“殿下不在府内。”
“在不在无需你说,我自己会亲自去看。”沐星川说完,就径直走进长公主府的大门。
那侍卫见他神色不好,便不再说话了,也没有阻拦他。
和青鸾山庄一样,长公主府只有部分宫人,根本没有司徒明殊的身影,就连碧心也不在。
沐星川站在落凤阁的院子里,他看着司徒明殊的房门,冷笑一声,随即转身拂袖离去。
他想,司徒明殊,既然你非要如此,一言不发地断得彻底干净,那我就成全你,只盼你日后不要后悔就是!
刚他想走,可是又想到什么,走到刚刚那个侍卫身边问他:“长公主殿下什么时候回来?可否告知。”
侍卫摇头:“殿下病重,已经回宫诊治了,暂时不会回来了。”
沐星川的心口豁然疼了一下,他的手不由自主握紧,眸子里露出惊疑:“她病重?她怎么会……”昨日见她,都还是好好的,难道昨晚她吐血,是噬心蛊起作用了……想到这些,沐星川不由得脸色发白起来。
“听宫里传来的消息说,殿下已经病至垂危,生死一线,太医都已经束手无策,陛下下令召神医杜先生进宫,之后,便没有下文了。”侍卫说。
沐星川的脸色愈发难看,他脚下像像灌了铅一样,再难挪动一步。
侍卫看他神色难看,问道:“沐公子,您没事吧?”
沐星川摇了摇头,神色发怔地转身,他慢慢走出府门,回过头,他看着那牌匾,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失落感,与此同时,还有恐慌也随之而来。
他转头,看着天空些许明亮的星星,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昨晚与他一起观星的司徒明殊,想起她那满心满眼是他的模样,又想起她一边口吐鲜血一边求他不要走的模样,他的心里升起强烈的钝痛,那疼痛来得太迟太突然,他不由得脸色苍白,握住缰绳的手微微发抖。
就在他仓皇失措之时,他的心口之处,那怀揣的母蛊突然剧烈颤抖了一下,随后,便岿然不动了。
那一刻,沐星川的脸色惨白到了极致。
母蛊死,便意味着,子蛊也已经死了。子蛊死,那中蛊之人,势必不能活了。
所以,司徒明殊……死了?
沐星川的手颤抖得厉害,他的眼眸,不由自主地发酸,他想,自己原本应该是高兴的,这也是正是他想要的,可是为什么,当司徒明殊真的死了,他的心,会突然这么疼了?
他想起司徒明殊不止一次地求他,对他说,驸马,求求你,疼疼我吧。
可是,他似乎从未心疼过她,甚至,还亲手害死了她。
有泪珠自他眼角落下,他擦了擦那眼泪,怔怔地看着,良久,他自嘲一般笑了起来,笑容有些无力地绝望。
“司徒明殊……”他牵着马,缓缓往沐府走,一边走,他一边呢喃,“司徒明殊……司徒明殊……”
一声一声,如同招魂。
他呢喃着她的名字,慢慢地走回了沐府大门。
在府门口等了半天的沐荀满脸惊讶地看着他,失声问道:“少爷,您怎么了?”
沐星川收敛了一些情绪,他垂下手臂,仿佛脱力一般:“沐荀,从此以后,司徒明殊再也不会来烦我了。”
因为她死了。
她死了,这三个字,为什么想到都会觉得呼吸疼痛难忍呢?
沐星川苦笑,难道就因为这短短的半个月相处,司徒明殊就已经改变了他的心思了吗?这是不是也太过于可笑了?
他不会承认的。
既然司徒明殊已经死了,那就让一切都回到最初,他做回他的沐家大少爷,曾经的一切,皆如云烟,就让它过去吧。
……………………………………
天凉入秋,寒来暑去,京都郊外黎山上的红枫又红了。
沐星川一身蓝色长袍,身边跟着沐荀,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黎山的山道上。
山道静谧,除了这主仆二人以外,再无其他人的身影。
沐荀走在后面,看着自家主子笔直的背影,他忍不住开口问道:“少爷,为何今日你突然想来爬这黎山啊?”
沐星川没有回答,他抬眸看着道路两旁的枫叶,脑海里回忆着第一次遇见司徒明殊的画面。
那似乎是在去年秋天,他来这黎山观赏红枫,不经意间,司徒明殊一身红裙闯入他的眼帘,初见她时,她的面容精致明艳,不可否认的是,他是被她惊艳的。
她很大胆,一点都没有女子家该有的害羞,看见他,她立刻就走上前来,笑容满面地开口:“公子,我是司徒明殊,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时候,他不知道她的身份,只是蹙眉后退想走,不愿多加攀谈。可是她却挡在他面前,笑容愈发灿烂:“你不告诉我,我可不让你走哦。”
霸道蛮横,这是他当时的想法,他无奈地开口道:“澜州沐家,沐星川。”澜州上他的故土,他故意如此说,想得便是这京都女子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却不想那红衣女子言笑晏晏地开口道:“原来是沐家的公子,我知道你是谁了,你等着,我们会再见的。”
那时他不知,他们再见,会是在洞房花烛夜。
他被迫入赘长公主府,怀着一身愤怒与不甘地进了那洞房,他甚至都没有用挑杆,就掀开了那盖头,然后,他就看见了她,她满眼欣喜地开口道:“驸马,还记得我吗?我说过,我们会再见的,如今你是我的驸马了,你可知我有多高兴。”
她高兴,可是他却一点都不高兴,他心里已经有人,却被眼前的女子生生拆散,这让他如何不恨?
“无耻,”这是洞房花烛夜里,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笑容变淡,他的神色也嘲讽加重,“司徒明殊,若不是你的身份,你以为我会娶你呢?你这种人,我看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他生平第一次对一个女子如此恶语相向,这个人,是他刚刚娶的妻子。
于是,她被他激怒了,她从不知道哪里扯出来一条银色的鞭子,一鞭抽在了他的手上,疼痛让他蹙眉,他看着自己手背上逐渐泛起的红痕,心里的憎恶愈发浓重。
她似乎也知道自己动手打了他,她的神色里露出一丝歉疚,可是很快,她的骄傲又让她开口道:“驸马,既然你我已经成亲,你就不能和我好好在一起吗?我发誓,我会对你好的。”
“是吗?”他把手举到她面前,“这就是你的好?”
她眸色闪躲,张口想要解释,可是他却不想再听,只是冷冷开口道:“即便你我有了夫妻之名,我也不会同你之间有什么瓜葛,司徒明殊,我就是死,也不会做你的夫君,这个位置,你另选他人吧!”
她红了眼睛,眼里也露出恼恨:“沐星川,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本宫可是长公主,你如今是本宫的驸马,却要同本宫划清关系,你是不是想要你沐家上下给你陪葬?!”
他愈发觉得她面目可憎,于是他坐在了桌边,闭上眼睛,一言不发,等待她的勃然大怒。
她被气的厉害,最终还是哭着跑走了。
新婚之夜,他在桌边枯坐一晚,越想越恨,最后竟然想到了以前在澜州时,从一个南疆商人那里买的一味蛊毒,名叫噬心蛊,听说被蛊控制的人,心口疼痛难忍,控蛊人不费吹灰之力,控制母蛊就可以让子蛊蚕食掉中蛊人的心脏,而且不易被人察觉。
他想,他要摆脱司徒明殊,可能就要靠这味蛊毒了。
原本,他没想要她的命,他只是控制蛊虫,要挟她,逼她放他走。可是他的蛊毒刚给她下了不久,还没有来得及动手,司徒云兰就生了病,派人给他送信,说想要见他一面。
他去了,见了云兰,她看着他哭,说昭华性格蛮横,颇得圣宠,她帮不了他,是她对不住他。他心里满是怜惜,只告诉她无妨,他有脱身之法。
却不想,当天晚上,他就被司徒明殊打断了腿。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心里的愤恨到了极致,他想,与其威胁司徒明殊,倒不如直接杀了她——杀了她,他就能彻底摆脱掉司徒明殊了。
于是,他控制着蛊虫慢慢啃噬她的心脏,最初时她不会察觉,等到疼痛出现时,早已经无力回天。
如他所愿,司徒明殊死了。
可是他的心,却又好像有些空落落的。
如今已经三月有余,他的心情并没有好起来,反而愈发沉郁。
他总是做梦,梦里见到司徒明殊一边吐血一边哭着求他别走,她哭的很惨,一边哭一边说自己好疼,然后她的胸口就会出现一个大洞,血淋淋的,里面有一只虫子在撕咬她的血肉,知道她被活活咬死,倒在他的脚边,那双明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他,一直看着他,直到他惊醒过来。
他自己造了孽,手里染了她的血,他想,可能自己的余生都不会再忘记司徒明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