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总梦到我和你以前的事,我也没老到那个程度,莫非是死神的征兆吗?
有朝一日我死了,你应该也不会看这封信(那我是写给谁呢?)。
你爱一个人时如何温柔多情,厌他时就有多绝情。
我以为我不一样,一再试探你的底线,那天你让我知道了,我所有荒唐的试探都不过给你增添眉间的褶痕,这痕迹也不久留。
假如我明天死去,我必然是幸福的,因为我死于守护,守护着你的国家;也是忧虑的,我无法预知未来,不知道据点会不会进一步失守。
死神垂顾我的时候,我想我能够克服恐惧,也肯定会后悔。
我遍享美酒美人,人生尽欢,可我的死亡想象中,自以为是的守护的幸福之外,是莫大的空虚。
如果我真挚、投入、专一地爱你,也这样为你所爱,就不会这么遗憾了吧……
没有落款。
“你该看一下这封信。”
乔安转头瞥了海伦一眼。
海伦才发现他面色很是憔悴。
他走过去,拿走报纸和信纸径直投进壁炉。
“为什么?”
看海伦表情,他大概猜到信的内容。
“人都死了,说什么都没用了。”
电话机响。
乔安去接,挂了电话,扯过信纸给海军大臣写信。
海伦陷入了沉默。
出房间时他与乔安的侍臣错身而过。
到了皇宫外,莱利开车等候着他。
他拉开车门,暗自决定等斯兰活着回来,无论如何都要表白。
漫长的交涉持续到了深冬,为了保证船上的国民安全乔安绞尽脑汁,就在赎金有望落在可接受区间时,突然断联了。
两天后再度联系上,乔安听到斯兰的声音——
他杀了敌方将领,同船员夺得敌方艘舰艇控制权,把其余士兵连同救生艇全部扔进海里。乘客安然无恙,将继续旅程,被维拉号送往南美。
他会同主要参与营救行动的船员一起驾驶德国舰艇回航,预计一个月后靠岸。
“我以为会是我把你们赎回来,这样我就能问你有没有后悔上了那艘船而没有答应我的求婚。”乔安笑说,“你永远都不会按别人的剧本走。”
“不是有意的。”
“谢谢。”
“因为我帮你省了一大笔钱?”
“谢谢你活着。”
……
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次日一早就登了报。
开春式凉驾驶舰艇穿透清晨的薄雾归港时,差不多全城的群众都挤在码头了。
欢呼声震天动地,警察在场维持秩序。
式凉依次去过司法部、军部和外交部,摆脱来自全国各地的记者的尾随,诺亚开车接他到了公司。
从外面看一切如故,阿里森的招牌都没有卸下。
“你依然是公司股东,员工们都期待你回这,为此不敢去港口接你,至少露个面。”
诺亚留在车里找掉落的印章,听见建筑物内爆发出掌声和哨声,找到东西,他看了眼放在后座的手提箱,正犹豫要不要帮他拿上去,他就回来了。
“还真就只露一面啊。”
“海伦在哪?他情况如何?”
“你走后不久,海伦就搬到了你归港的码头附近的灯塔上。维拉号被劫持期间,他一直为你四处奔走。不过最近他在庄园,你知道的,季节病。”
诺亚还有庄园的人认同一个诡异的事实:海伦生了一种看似严重的季节性皮肤病,每年春天都要在水中疗养两周。
“等他痊愈,你们正好来参加我和莱利的婚礼。”
式凉顿了一下。
思索片刻,他应和道:“你们交往这么久,也该结婚了。”
“提箱里是什么?没和行李一起放在后备箱,一直带在身边。”
“海伦家乡的特产,原本想要你转交他的……还是我给他吧。”
泳池边式凉常用的那把躺椅上,海伦躺在那。
没有表情,望着水蓝天空,除了眼睛间或一眨,几乎像一幅唯美画报一样静止着。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全国期盼了一个多月,他期盼了近一年的脚步。
不由自主的深呼吸之间,海伦并非有意,但一股历久弥新的怒气压制下了更多汹涌的感情。
他当做没听到,式凉在他侧后站定,放下了提箱,他看也不看。
身后那人自知有错似的一言不发。
这样许久,久到有时忘记他在身后,海伦坐直身体,但仍不肯看他一眼。
系统不懂这是怎么个情况,宿主长久的沉默带着某种思考和定夺,让它害怕,上两个世界他经常这样。
“你能闻到他们的味道吗?”
“……”
“他们说我身上有你的味道。”
海伦一怔,诧异地嗅了嗅,猛地转头。
晒黑了一些的斯兰在斑驳树影中向他微笑。
“你见到我族人了?”
“我之前以为有皮下脂肪的人鱼会像海豹一样,原来不是。”
“当然不是!”
式凉出海前就计划通过海伦透露的信息寻找人鱼族。
然而他们循着气味找到了他。
“他们在你离开后就一直留意你的动向,研究解除禁术,已经有些眉目了。”
这次得悉海伦近况,他们承诺会加紧研究,不让人类小瞧了他们的效率。
“这个是他们给你的。”
式凉蹲身打开手提箱,露出里面稻草中刻有符阵的玻璃瓶。
“四年份。”
缓解发情痛,没有任何副作用。离了海在空气中有效期最多半年,海水浸泡炼金术封存才延长至四年。
“我能顺利回来也得益于他们的暗中帮助。”
海伦过去,拿起一只瓶子低头凑在鼻端,头发遮住了他的脸。
他闻不到。
式凉把手放在他肩上,海伦用脸贴了贴他的手。
感到濡湿的发绺也蹭过了手背,式凉抬起另一只手,紧紧抱住了他。
后面海伦问了很多海里族地的情况,式凉事无巨细告诉了他自己所知道的,直到天黑。
看着海伦在他床上合了眼睛,式凉回房。
莱利已搬到诺亚家,管家把庄园打点得很好,式凉的卧室还是他离开前一天晚上的样子。
由于白日里的疲惫,他无需适应久违的稳当而柔软的床,很快便入睡了。
夜半他睁开眼睛,因为门外的声音。
擅闯者穿着鹅黄色的长睡裙,光着脚,长发睡得乱蓬蓬,眼睛像猫一样闪光,睫毛像柳枝一样柔软。
那张被月光照得如同白瓷的脸没有一点扰人清梦的歉意,反手关了房门,小鸟一样几步蹦到他床前。
“我想起白天忘记说的一件事。”
海伦悄悄说,悄悄挪上了他的床。
“我爱你。”
式凉闭上眼睛,掀起被子把他包进来:“先睡觉。”
海伦在他暖烘烘的怀里,盯着他的脸,总感觉不该是这样。
他已睡过去,想说什么也只能咽下了。
好几次海伦想顺着内心的热力对他使坏都忍住了。
梦境开始捕捉海伦,他的思维像被网住的蝴蝶一样,时而屈服,时而扑腾,他身前的躯体时而燃烧,时而泛起波纹。
最终他睡了过去,做了个潮湿的梦,然后忘记了,口干舌燥地醒来,身边空无一人。
身体的不适告诉他,他最好待在泳池边。
在此之前他去了餐厅,管家说式凉在那。
空荡荡的餐桌前,海伦看到他歪斜了椅子,独自对窗坐着。
“你是不是没把我的表白当回事?!”
“给我点时间考虑。”
“哦。”
海伦气焰被浇灭,带上效果已微乎其微的麻醉剂去到泳池边,提箱还在那。
感觉距离上次发情像是隔了一个世纪。
而这疼痛是他最为规律的时钟,清晰地提醒着他来到陆地的年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还是这种酷刑真的削弱了他的生命力,他越来越难在一番折腾后缓过神来。
他躺在一片狼藉的池边,喘着粗气,耳鸣阵阵,不期然被人扶起。
“缓解发情痛的药喝了吗?”
“没有。”
他仰头看式凉,那双黄晶石一般的眼睛仿佛也透着痛色,可能是错觉,那年他胸口破了个洞都没皱下眉。
“你帮我。”
式凉四下没看到提箱,料定他没功夫藏得太远,便起身去寻。
海伦抓住他手腕。他掰开他的手指,顺着草坪上不明显的脚印,在满是白丁香花苞的灌木丛找到了手提箱,灌满海水的每一个玻璃瓶底都有药丸。
他拿着瓶子回去时,海伦尾巴泡进了泳池,怨念地趴在池边看他。
式凉妥协地叹息一声,放下瓶子,跪坐在他面前,捧起他湿润的脸,吻上他的嘴唇。
海伦有些意外,顺从地打开了齿关,手摸到了他塞着衬衫的腰带,感到他的舌头在自己的口中轻柔地搅动。
担心牙齿伤到他,海伦不敢动作,没想到会遭到这样的背叛:一颗药丸蛞蝓一样地滑进了他的喉咙。
他刚才没有注意,式凉放在一旁的瓶子里没有药。
明明是条鱼,有时候却倔得像驴,即使他虚弱式凉也很难把药塞进他嘴里,塞进去他可能又吐出来,只好采取这种方法。
然后他就走了。海伦生气地在池子里打转。
身体舒坦了反而更有劲头生气了。
式凉不是有意扔下他,而是必须参加皇家晚宴,领取维多利亚陛下颁发的十字勋章。
在经过管家前所未有的盛情包装,以及繁琐的宫廷礼仪之后,式凉胸口挂上了一枚金灿灿的东西。
他预备不伤任何人自尊地提前离席,奈何围过来的人太多。
“谁说男子不如女啊!”
“功在当代,堪称须眉男英雌啊!”
“的确是个男中豪杰,可惜到了这个年纪还没奶过孩子。”
式凉好像聋了,双眼无光。
系统一阵爆笑。
乔安及时过来解了围,向那些人道:“夸一位男士不必以女人为基准,更不必为人家未做的选择而惋惜。这个年纪做出这样的事业,谁能为他惋惜?我是不能。”
式凉没来得及跟乔安说些什么,乔安理解地摆摆手,他得以离场。
车子穿过皎皎夜色,春风轻拍窗子。
式凉伏低身体,两手掌根按在太阳穴上。
“系统。”
“请讲。”
“我可以离开这个世界了吗?”
“没到时间。不过原主残念在陛下给你勋章时完成了,残念奖励是允许提前脱离世界一次。这个不涉及积分或契约。”
“我去下个世界,这具身体会怎么样?”
“猝死。”
系统犹疑:“宿主你……”
“只是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