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凉请了那桌,理由是:“好久没有这么笑过了。”
她们坐立难安地喝了杯中剩余就走了。
系统都替她们尴尬。
宿主也是的确很久没这么笑了。
他居然真的在享受这个世界。
这件事竟传播得很广,成了贵族平民都百听不厌的笑料。
式凉的反应是基于将针对他的色情幻想完全定性为荒谬,听到故事的人潜意识也接受了这点,夸张的谣言得到了遏止。
庄园从处于舆论暴雪席卷到风平浪静,海伦都一无所觉,男仆们心情苦闷在他看来是因为冬天。
他们怕冷,不那么怕热,他正相反。
然而与雨天不同,下雪后的空气仍然干燥。
积雪久久不化,散步距离和时间被迫缩短,复健时间相应延长,他感到讨厌。
一天中最好的时光,是复健结束,在莱利帮助下洗澡换衣,午睡片刻后来到斯兰的书房,天黑睡觉之前海伦都会在那学斯兰学习过的知识。
斯兰有时不在。即使他在旁边,海伦也尽量自学,不打扰他工作。
海伦在书房能够接触到很多斯兰的信息,系统以为他该发现了,但他没有。
在庄园维奥拉这个名字不可说。
海伦基本确定杀维奥拉的是他掌管阿里森航运公司的未婚夫。
式凉从不把公司的事带回家,回来只研究造船、画图,海伦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位工程师。
海伦对公司等产业和爵位的理解停留在小说,这里是他唯一待过的人家,因此对家族规模和财力也毫无概念。
于是对他来说,斯兰社会地位高,是这座恢宏庄园的主人,和他是个工程师并没有逻辑上的问题。
另外,式凉明显跟维奥拉口中的那个心胸狭隘没有才华又爱钻牛角尖的男人天差地别。
不仅一时一刻都没有把式凉联想成维奥拉的未婚夫,海伦还想尽量多跟他学习,能够自立后回报他。
努力也是要劳逸结合的……海伦向那边张望了一下,式凉还在画图。
他放下《潜艇机械构造》,从轮椅侧边的袋子里拿出《长腿姨母》。
看到男主角毫不知情地从神秘资助人那里收到生日礼物的桥段,海伦回想莱利教自己的常识,还有不经意听到的男仆聊天。
他转动轮椅,轻撞上书桌。
偌大的实木桌巍然不动,只发出一点响声,他常这样引起式凉注意。
“人都记得自己出生的日子,每年那一天亲人朋友要聚在一起送礼物表示祝贺。”
式凉抬头。
“莱利明天生日。”
式凉放下尺笔,注视着他。
“我能送什么礼物呢?”
莱利对他好,他喜欢莱利,他们是朋友。
式凉想了下:“你有颗钻石。”
“可以把它做成首饰。”
海伦细想又犯难。
“要怎么做?还得悄悄准备,不然没有惊喜。”
莱利干活从不拖延,上次说要改尺寸的衣服都改好了,式凉便吩咐他把原主收藏的一墙猎'枪拿出来保养。书房还有把勃朗宁M1800。
在此之前,莱利帮海伦穿上了外出的厚实衣服,打包了在外过夜的东西。
莱利有点担心,问原因,得到的回答也只是要带海伦去看海并复诊。
男仆不便外出随行,莱利咽下了所有疑虑。
式凉抱海伦上车,司机把轮椅折叠放进车里,发动车子去打金铺。
“我们去看海吗?”海伦兴奋地问。
“等下再去。”
式凉用手把他的额头和结着冰花的车窗隔开。
“其余材料费用我来出,礼物算我们送的,好吗?”
海伦回头:“没什么好不好,只能这样,我身无分文。”
响亮坦率,理直气壮。
式凉不禁莞尔。
“那么为了下次独立送出一份礼物,请你学习更认真一点好吗?”
看杂书还是被发现了。
海伦低头,小声应好。
下车前式凉给海伦戴上纱帽。
帽子和大衣的毛领之间是他被冻红的鼻尖和小半边白莹莹的脸。
饶是如此,也引得路人驻足,更得到店中所有人的瞩目。
工期所限,师傅建议做手镯。
海伦调动为数不多的审美意识挑了纹样,式凉拿出了原主的一只白金素镯。
原主的金银首饰放着也是落灰。
掏钻石金子一个比一个痛快。司机在往海边开的路上心里直犯叨咕。找的还是这么好的金匠,知道这是要送男仆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要送公主。
半途下起了雪。
雪花如庆典时的纸片般从暗阴的天落下,仿佛一场苍白缭乱的狂欢。
很快路况就糟糕到必须回程了,距离码头还有几公里。
“天气好了我们再去。”式凉说。
海伦摇下车窗。
他晶亮的眼睛满映着纷飞大雪。
那片海在茫茫的白中发出一抹生机微薄的灰蓝,四野唯有寂静围绕。
化为人形在陆地上行走之前,他绝想不到从这片陆地上看他从小长大的海,会如此陌生渺远。
在学习人类的规则概念之前,他也不会意识到原来那就是他的故乡。
望不到,也回不去的故乡。
海伦很期待给莱利办生日派对,式凉也想趁此机会帮莱利相亲,请些单身的女性朋友。
为免庄园风评更差,他问赫伯的医院借了个场地布置。顺便给海伦做个复诊。
计划明天谎称海伦出事,把莱利接来医院。
海伦对赫伯的印象很复杂,他不讨厌这位慈祥的女士,但反感他苛刻的医嘱,还有他用热烘烘的手检查自己的身体。
天擦黑,海伦终于摆脱了赫伯医生还有医院的味道。
赫伯再一次说海伦应该丰富食谱,尽量吃温热食物,生鱼对他现在的肠胃不友好。
式凉和入住酒店的经理沟通,后厨给海伦做了清淡的蔬菜鱼汤。
海伦很饿,却盯着鱼汤硬是不动。
海伦不喜欢蔬菜和熟鱼,莱利每次都要好声好气地劝他吃、给他吹凉。
酒店的供暖非常好,鱼汤一直有微微的热气。
式凉吃饭期间劝了海伦三次。
吃完,式凉看了眼表。
“我等你五分钟。”
他表情紧绷着,对式凉的话充耳不闻。
时间到,式凉起身离开。
海伦目光跟随过去,他真就那么走了。
餐厅的男侍应生将海伦推到房间。
床边只有他自己的东西。
独自艰难地换衣服、整理物品,海伦累出一身薄汗,瘫躺在床尾。
想起在餐厅式凉头也不回地扔下自己离开,他感到胸口发闷,像还是人鱼时离开水太长时间。
好像自己是做错了,他应该听医生的。
独自待了短短半小时,他更深地意识到,斯兰没有义务帮自己、为自己花钱,莱利不必那么事无巨细地照顾自己。
自己竟变得依赖性这么强,任性不知感恩。
心情低落到谷底,眼睛不知不觉湿润了,眼眶的热烫像使用禁术初期的反应,海伦惊慌地揉眼睛,这下睫毛又迷进了眼睛。
好歹这是他习惯的,知道这种情况要做什么。
从第一次的混乱之后,但凡他眼睛进东西莱利都遵从式凉建议用水冲洗,海伦对此接受良好。
他紧闭着那只不适的眼睛,扒开另一只眼睛的眼皮,看清轮椅和卫生间的门都在哪。
爬上轮椅时他饿得没劲儿,摔到了地毯上。
他维持那个姿势歇气,过了会儿看到斯兰的脸在上面,很懵。
他摔倒时式凉敲的门,所以没听到。
屋里声音不对,式凉便推门进来了。
海伦被抱上轮椅,想看式凉却睁不开眼,他对刚才没把睫毛摔出眼睛大为痛惜。
发现他眼睛不舒服,式凉带他去卫生间。
海伦闭着眼睛:“对不起。”
“不用给我道歉。”
“我总是让你们费心。”
“我倒不觉得。”
式凉从来到现在还没有一件称得上费心的事。
让他侧枕着陶瓷浴缸边缘,式凉取来装饮用水的琉璃壶。
海伦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等到自己的脸被他的手掌托起。
半张脸的皮肤被他的手温熨着,海伦忽觉口腔深处麻麻的,身体里好似有根羽毛在飘荡。
式凉另一只手捋过他的长发。
攥着那浓密凉滑的头发,像捉着一只灰色的鱼。
“尽量睁眼。”
浴室里的声音听着很空很近,更让海伦蜷缩了几分。
式凉以为他害怕,拇指刮了刮他的脸:“没事,很快就好。”
海伦红红的眼睛望式凉,被水流冲洗过的他的瞳仁中微光轻漾。
“在餐厅你生气了吗?”
“没有。”
式凉扯过毛巾盖在他头上。
“我需要在那个时间打电话确认点东西,公司的事。”
即使看久了,这张面孔偶尔也会释放出冲击性的美。
“你自己一个人应该可以。”
“……是应该。”
“不过你行动不便是客观障碍,真正需要寻求帮助的时候也不用犹豫。”
说话间式凉将他推到门厅。
桌子上放着餐盘。
揭开罩子还是温的。
翠绿的生菜叶上是带着焦褐的牛排和三文鱼,切码得整齐,点缀着红红黄黄的烤圣女果。
刚才式凉是送这个来的。
“明早会有新鲜生鱼片。”
海伦摇了摇头,拿起叉子。
他埋头默默吃着,细嚼慢咽,式凉坐在对面看他一口口吃光,蔬菜也没剩。
“其实不难吃。”
海伦放下叉子后沉着脸,一本正经地回味、感受。
“感觉自己更健康了。”
见式凉笑了,海伦虽不明白,也跟着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