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橖想趁他没注意自己走开。
“替我谢谢你朋友。”
掰成小块的面包被猫拱远,式凉把它拢起来。
“什么?”
“募捐。”
“……你指宁许?”
“应该还有辛意然。”
南橖没吭声。
“无论如何,都缓了燃眉之急。”
比起自尊心,他更想母亲得救啊。
有些孩子脸皮薄,让他上台募捐与乞讨无异,宁死不受嗟来之食。
在式凉看来那不过是一次公开的求助,并不伤及尊严。
他刚在这见了隋游。
隋游替他爸转达:手下的人没看住小弟,不想因为这点误会留过节,再让人说他们家大业大的还欺负孤儿寡母。
母还没寡,不过也没区别。
隋游应该被嘱咐了什么,离去前不甘地瞪了他一眼,好像在说“你等着”。
式凉不觉得他们会真正放过他,给个公道价,而是看准了他拖不起。
幸好有了捐款,他可以过段时间避人耳目带翁母转院离省,另寻销路……
或者加入隋家的敌对势力。
刚才他饿着的时候都把血腥计划想差不多了,吃了半个面包短暂地倾向前一个设想。
猫吃完了面包,叫唤起来。
南橖没啃开肠衣,直接丢给它,它一下就咬穿了。
式凉把肠从它嘴下拖过来。
南橖以为他跟猫抢食,另一根肠递给他:“你吃这个……”
式凉扒开肠衣,掰成小块放到留有面包渣的花坛上,才慢悠悠接过她的好意。
南橖脸通红,刚才她差点说“别抢它的”。
因为他眼看着一天比一天消瘦,一副吃不饱饭的样子。
式凉咬开那根肠,吃了一口。
“有烦心事?”
夜深人静,旁边的男寝灯火照亮了花坛。
猫吃得太急,有时竟发出小猪一样的哼哼声。
不知怎么她就放松了警惕。
认识的方式糟糕无比,可是接触下来发现他人还不错。
他已道过歉,没人要求他,可今早大会上,他还是当着全校师生给她澄清谣言。
“一只猫咬了我,我想教它规矩,可是所有人都在阻拦我。”
她睨着那只专心吃食的猫。
“不过是一只猫,你跟它计较什么?多包容一点,它知道错了,你过分了……我本来只想略施小惩,可我现在越来越恨它。”
她负气地说,存心要让人觉得她恶毒。
“我都不太理解这股恨意,就想不顾一切地宰了它。”
猫忽然直甩头,式凉轻轻制住它,把肠拿下它的门牙。
“你是对那些不体谅你的处境,不考虑事件影响,不拿出应有的态度,一味和稀泥的人的不满。”
他一个个把那些大块的掰得更小。
“倘若他们上来就要杀它,你反而会第一个站出来阻止他们。”
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南橖咬唇,心想的确。
自己对息事宁人的老师学校不满,却把枪口对准了翁阳。
式凉起初觉得她有点像海昀,见她表情内疚,果然还是不一样,这孩子过于善良了,自我还很孱弱。
“你的家庭关系,亲密的长辈是不是惯于粉饰太平,不正面解决问题?”
霎时拨云见日,醍醐灌顶。
她不自觉张开嘴。
看他表情跟见鬼一样。
“你怎么……”
“猜的。”
往返于家和学校之间的青少年世界狭窄,基本就是家庭的镜子。
“原来是这样,”她整个人都灰暗了,“我搞砸了。”
“搞砸太正常了。你才来到这个世上十几年,就是活到上万岁都难保不会搞砸。”
上个世界是他活的第七还是第八次,也砸了。
“而且你没做错什么啊。”
“……”
南橖感动地看他一眼,又低下头。
“我把宁许骂了。”
“是不是他先骂你?”
“那倒不算……”
宁许不停扭曲她的意图指责她;
隋游和辛意然为她怎么怎么样,实际完全不听她说什么。
居然只有这个人不从她身上找错,听她说话。
她隔着猫坐在他旁边抹眼泪,沮丧又悲伤,还感到丢人。
坛里的鸡冠花支棱到她肩头;花冠像鸡头上的肉瘤,花托像没拔净毛的鸡皮,恶心得她更加崩溃。
填饱肚子的小猫来蹭她,她也无法平复。
她想起初中的时候被表哥性骚扰,爸爸不让她声张,只给了她很多零花钱。
妈妈看爸爸的脸色,搪塞她,还试图歪曲她的记忆。
之前她怎么一次都没想到那段经历?
大概因为那是在家,这是在学校。
还因为那件事发生后就再没有人提过了,像没发生一样。
夜风冰冷。
有些寝室灭了灯。
式凉没有纸给她。
“这么晚了,你不回家吗?”
“有一次忘了什么原因,我在哭,父母都看到了,没人理我,哭着吃完了一顿饭。”
“要不找你女生朋友过来?”
这个世界是“男女平等”,不是“女男平等”。
因此女性人生几乎无法避免的一件事就是性创伤,包括不仅限于性侵、猥亵、黄谣……有些她只能跟同性倾吐。
“上了高中,初中的朋友都不联系了,一个学期快过去没交到要好的女生朋友,只有辛意然一个烂友。”
说完南橖痛哭失声。
猫洗完脸,跳下花坛跑走。
“你去哪……就剩下丑花了呜呜……”
她像中年男人一样用手指擤了鼻涕抹到地上。
“不然,我帮你把花薅了?”
“别,抓到要记过。”
她愈发悲怆。
“造谣不记过,拔花准记,我还不如这破花!”
“……”
式凉把校服外套脱下来,叠了叠推到她腿边:“花坛水泥台凉——”
而南橖摸到袖子就捡起来擦手擤鼻涕了。
擤完才反应过来这是给她当坐垫的,她与他尴尬地四目相对。
“我给你洗,不,买新的。”
式凉实在忍不住笑了。
她亦破涕为笑。
……
次日宁许顶着两个黑眼圈上学。
他良好的视力一下就看到走廊远端,南橖扯着翁阳校服外套的袖子在看,氛围融洽地说着什么。
宁许困惑得要命。
“孩子的脸,七月的天。”辛意然从后把胳膊搭上他肩膀。“啧啧,到头来他俩好上了。”
宁许厌恶地躲开。
经过一夜的反思,他认定整件事中最可恨的是辛意然。
“你陷我于不义,居然还恬不知耻地跟我装熟。”
“什么不易?”辛意然挠头,“你跟古装剧学的说话吗?你在家是不是都管令尊叫娘亲啊?”
“那是令堂。文盲。”
跟他说话简直浪费生命。
宁许正要进班,南橖注意到这边,拉着式凉袖子过来。
她眼睛有点肿,宁许心尖绞了一下,一开口却是与她声音撞上了。
他自觉沉默下来,让南橖先说。
“昨天……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也有错。”宁许看着自己的鞋面说。“那些话太过偏颇了,真正不理智的是我,对不起。”
最该给所有人道歉的人,像鹦鹉一样伸缩着脖子,瞧瞧这个,瞅瞅那个。
“发生什么就突然大团圆结局了?”
辛意然说着,目光不经意间与南橖身后的人对上。
越看越让人迷糊的一双眼睛。
同在一个班,辛意然没跟他说过几句话,就记得这人平时在班里和一帮不起眼的呆子混在一起占他们的便宜。
他参加生物历史竞赛,辛意然参加数学物理竞赛,一起坐学校大巴。
如今经过家庭变故的磨砺,他产生了某种变化。
也可能是因为瘦了,五官变得立体,显得眼睛也有神了。
不过总体还是不怎么样,跟自己这种美男没得比。
“虽然之前都见过了,还是介绍一下吧。”
宁许先进班了,南橖注意到式凉的视线,退开一步。
“我发小——也是没得选——辛意然。”
“恣意妄为的意,理所当然的然。”仍沉浸在颜值胜利中的辛意然微笑补充。
“对了,你不是研究机器人AI什么的吗?”
南橖扭头向式凉,:“他爸是信息科技方面的专家,”又转回向辛意然,“他有个什么可视化程序,被恶意压价……”
听起来像是个抢手的好东西,辛意然持怀疑态度:“什么时候方便来实验楼一趟。”
南橖特意跟式凉解释:“别看他长得不太聪明,行为举止像地痞流氓,这方面他真的懂。”
“喂,我是全校乃至全国公认的高智美少年好不好!”
父亲信息技术专家,母亲核物理学家,他们强悍基因的结晶辛意然同样天赋斐然。
初二就被招进某顶尖大学的少年班,他贪玩,没去。
还说是不放心南橖,她压根不信。
辛意然幼儿园说长大要娶她,小学说喜欢她,但从六年级起,他身边的女生就没断过。
见到好看的就去追,还曾死缠烂打地让她帮忙润色情书。
年岁稍长,他又不止一次和女生摸摸索索给她撞见辣她眼睛。
父母在保密部门任职,常年放养他,他就自由生长成了这副歪样。
他曾想像宁许一样走高冷路线,但发现高冷了之后耍不到朋友,受不了那寂寞,就不立那个人设了。
学校老师没什么能教他的,他可以随意旷理科的课。
实验楼辛意然有好几间的使用权,他出于兴趣研究的东西不止一次引起关注,获得大奖,登上报纸。
“主角团都不是普通人,要么出身富贵,要么天赋满级,要么二者兼具。”
系统热络地劝说。
“宿主你就跟他们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