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地势平缓,浓雾弥漫,视野可见度低。
侦测蜈蚣型变种的仪器造价不低,达不到人手一台,于是优先配备给先锋部队。
今早新到了一批数量较少但更为精良的仪器,给元焕带领的讨伐首领的哨兵队伍。
仪器还需组装。
元焕让式凉去干这个活。
出了问题他要背锅,所以他在哨兵装备区的帐篷里边录像边组装。
中途元莹找来了,后脚又来一个人在外面。
帐篷里外光线都不明朗,式凉是听到的,大概是元莹跟班中的一个。
知道他去见了元焕,元莹一上来就故作亲热,打探口风。
“这段时间让你不舒服了,对不起啊,我就是爱开玩笑,大大咧咧的,可能失了分寸。”
“你分寸拿捏得相当好,这倒是种天赋,用来霸凌浪费了。”
“说什么呢……”
“可以想象,往后每当你在自己贫瘠的人生中寻找闪光的时候,都会用这段经历为自己加冕。
“不知道成长中的哪部分出了错,你认为自己需要为被伤害感到羞耻自责。
“你对军中生活感到恐惧和不确定,怕被欺负,于是你要找个人欺负,我猜是你的忮忌心让你冒险选中了我?”
元莹往外走了几步,站定,抬高脑袋摇了摇:“是你这个怪胎先看不起我!”
他是个异类,元莹早已如此认定。
从一开始他的存在就嘲讽着自己的生活方式。
元莹讨厌他,也希望他讨厌自己,恨上自己,仿佛那样就能把他拉到自己的层面,将他踩低。
“我热脸贴你的冷——”
“等我组装完剩余的就会结束这场对话,建议你别车轱辘话。”
“事到如今你还是把我当消遣?”
“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别太自卑了。”
式凉发现他们姓元的精神状态都异常感人。
“还有,别老想偷懒地用同一套公式攻略所有人,那又太自负了。”
元莹胸膛起伏得厉害。
宿主又气疯一个姓元的。
“反正,我原谅你。”
元莹怀疑地看他。
“不是因为你做的还好,但即使犯了不小的错,也可以被原谅。”
式凉发觉自己这句话的口吻很像含微。
“我也做过错事才这么说,换做别人不会原谅的,所以你还是别再有下次比较好。”
虽然被原谅的霸凌者故技重施、登鼻子上脸的可能,要多于良心发现、洗心革面的可能。
“如果你改好了,我会很为你高兴。”
式凉不抬头地组装好最后一台机器,关了录像。
帐篷外的人先于元莹不见了。
正式出征。
专门跟拍元焕的摄影清早就要开始,她们去找式凉来,然而找不到人。
一路打听,没人能确切说出他去了哪。
营地没有他的踪影,如果不是做了逃兵,那么就只可能在门内。
卢中尉说人在崔中尉连队住,在其治下丢的;崔中尉则说人究竟还是卢中尉的,不听他们号令。
霸凌的时候没人管,失踪的时候当然也没人愿意为此负责。
像这种门的战役,前线死伤往往非常惨烈。
“又不是二十年前,这年头还有这么积极上前线的?!”她们很是抓狂。
次元战争拖到今天,虚无厌战情绪蔓延,没什么人自愿入伍,才有了全民兵役制。
战争之初还有人因为体检不达标,无法参军而自杀,如今许多人自残来逃兵役。
她们大致确认他混在先锋部队后面第一批医疗兵中进了门。
派人进去找他也不现实。
前线传来战报,里面信号奇差,厚重的浓雾遮蔽了一切,士兵稍有不注意就会被冲散;
门里的雾吸取瘴气变得有毒,戴上防毒面罩后剧烈活动又会使人呼吸不畅……总之,战况无比混乱。
门外摄影机没拍到,对外只需封锁消息。
不然恋人身陷危险,元焕什么都不做太可疑。
直到中午战况都不明朗。
但是浓雾的数据变了。
可能是因为吸取了战斗激起的扬尘和火药烟灰,雾气的水含量有了下降。
元焕果断决定提前进门。
浅红的土壤,铺天盖地的暗灰蓝色大雾。
雾中半身直立的蜈蚣变种很像全副武装的士兵的影子。
大部分人没有探测仪,变种数量过多,形貌可怖,士兵阵脚大乱,胡乱扫射。
次元生物的构造总是反直觉的。
它们没有视觉,循着声音昂起尾部倒退着前进,拖在地面的部分才是要害。
而且背壳十分坚固,得让其翻过来露出腹部射杀。
火焰枪打击范围大,驱赶效果佳,但很难杀死。
勘探结果有限的情况下,士兵们用生命摸到了这些规律,重新聚成一个个小队打击变种。
堆积于地面的轮廓不总是尸体和伤者,有时是石头,有时是连片的灌木,哪里都可能藏着变种。
式凉找到很多中弹的落单士兵,最初的混乱中被冲散,艰难地躲过变种,碰见人类队伍激动地冲过去,却因迷雾中的身影形似变种而被误射。
式凉还没分辨错过士兵和变种。
变种的多足细腿在沙地上滑动窸窸窣窣,人的脚步则沉实得多。
雾有些隔音,所以他往往要把耳朵贴在地上听。
这里磁场紊乱,指南针不起作用,通往门内临时搭建的伤兵接收处的方向点了一盆盆篝火,像诺大迷宫一条飘渺的红线,火光走出十步就再不可见。
视觉发达的人类过于依靠双眼,总会忽略其他感官。
式凉尽力通过标志物记住自己搜寻过的方向和位置,凭借上个世界磨练出来的方向感,帮遇见的士兵指名方向,把伤者抗到门边。
警惕四周声音,专注于方向,时间感就变得很模糊了。
防毒面罩失效得越来越快,式凉给伤者戴了数不清多少个,自己换了第四个,呼吸有些困难,不得不放慢了脚步。
灌木丛中雾气稀薄些,他确认了此处没有危险,便坐到蟹足质感的树枝后稍事休息。
叶子如同羽毛般抖擞了一下。
如果是变种,只剩一口气也会扑上来。
式凉扒开重重树枝过程中,沙地上血色越来越重。
伤者仰面躺着,肚子上有个窟窿,腹腔压力迫使肠子顺着血肉缺口往外冒,他胳膊无力地托着枪,呼吸微乎其微。
流弹从后腰射进造成的创面。
式凉先给他扎了一剂吗啡。
“后方部队进来了吗?”
听到式凉声音,他颤动了一下,随后防毒面罩下传来他虚弱的话音。
“不知道,我被临时调到先锋……”
“元莹?”
他胸膛几乎没起伏,安静时跟死了似的。
“别睡,说话。”
“帮我转告我妈妈……对不起没能让他为我骄傲。”他断断续续地呢喃。
“真该认真训练的,时间,浪费了好多……”
“你能回去。这不致命,保持意识清醒。”
他看着式凉把自己肠子收进无菌袋,用消毒纱布覆盖腹部同时输人造血浆。
“还有你的事也……对不起。”
“别放弃,放弃了就全都结束了。”
说话间,他们的谈话声引来了变种。
式凉今天和这东西没少打交道,用冲锋枪杠住它挺立的尾部,按翻,它有着毒针的头部刺过来,式凉瞄准它要害连开三枪。
这只变种比一般变种小些,它被击中时双腭大张,发出人耳难以听到的尖叫。
过了一会儿,四面八方响起令人耳麻的细密的沙沙声。
式凉想发出那种尖叫的或许是变种幼崽,但目前研究发现所有变种都是无性分裂复制出新个体。
刚才那只更可能是在听觉动物发展出的生物网络中,担任传令塔的功能。
变种的足音一夕近得仿佛搔在人鼓膜上。
式凉冷静地思索对策;
元莹身上的弹药也不够,掩蔽物没什么价值。
四周有人类多少会有枪声,没有,不能指望救援。
精神控制对没眼睛、无智性的生物无效……
霎时间,他想到上次的门,首领出现后其余变种全部退避了。
它们是怎么感知到那股气息的?
那股气息是怎么释放的?
那道门的首领的威压能否对这道门的变种起作用?
他猛地扯下面罩。
不管怎样,只能尽力一试了。
变种千军万马的迫近,四周的雾气渐渐变黑,缓慢而不详地涌动着。
正当灌木丛被触动,发出轻响之际,它们停下了。
天地间的雾气一时仿佛归于静止,随即加速向反方向流动了起来。
它们像受了惊吓的鸟儿般退散开来,个别的僵伏在原地。
式凉补枪了它们,去查看元莹情况。
他在惊吓绝望中咽了气。
式凉装起剩余的血浆,又听到一行人杂乱的脚步。
“它们在躲避什么?”
“首领会在这吗?”
“不会吧,少将通过雾气感应是在两公里外。”
……
浓雾被风系哨兵吹散,清晰地浮现出为首者的身影。
元焕踏过变种尸体望向式凉。
式凉首次以听觉记起这个脚步声,并相当确定昨晚在帐篷外的是元焕。
难道调元莹上前线的是他?
但他有什么理由?
情报充足的情况下,元焕的小队几乎毫发无伤。
他隐约知道变种避之不及的对象就是式凉。
重测的B级应该是这人保留实力的结果,他实际的能力深不见底。
一旦公开,他可能被当成救世主簇拥崇拜,也可能被当成伪装人类的变种首领而绞死。
但元焕相信在自己说出去之前,这个人真的有办法删除他的记忆。
“亲爱的,我找了你好久,跟我们一起走吧。”
“这个地方很安全,我在这等你们。”
式凉点了两下头,手指敲了两下臂章上的蓝十字。
意思是会用那种能力,给他们抵达首领所在地的两公里开路十分钟。
元焕领会了,让全员跑起来,猎取首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