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凉坐在他有意识以来便坐着的太师椅上,仔细打量这里。
室如悬磬,一贫如洗,屋顶目前看不出来,漏不漏要下雨才知道。稍稍挪动身子,身下的老旧椅子便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面前桌上有几摞线装书,文房四宝倒出奇工致。
室内光线昏昏,空气暖热潮湿,灵气稀薄,与他原来世界的元素构成大相径庭。
式凉抬手,灰绿粗糙衣袖滑下,露出一只瘦削修长的手,阴暗里沤出的灰白,人类的骨骼,人类的气息。
这绝不是他的身体,他却也有些怀念这脆弱的身躯。
他原为魔界魔尊,在位短短不过十几年就被夺位者打败,估计成了魔界在位最短的笑话,也未曾用夺舍转生的法门苟延残喘,本以为自己形神俱灭必死无疑,竟无故来到这里。
不易察觉的瞥了眼身侧的破落棱窗,式凉面前桌上散乱纸页下有把裁纸小刀,他好像验证什么似的拿过来,看准位置在手腕上划了一刀。
他无甚表情的望着手腕流出殷红的血,血脉没有随元神一同来,没有毒素和魔气,一时怔住了他,良久才心绪复杂的舒了口气,无悲无喜的把刀上血珠擦掉,摆回原位。
被割开的手腕就那么垂在身旁,不间断的流下血液,他若有所思的视线落在红漆剥落漏风的窗子外衰败的风景上。
穷虽穷矣,也是带着不小院子的宅邸,式凉收回视线。
桌上砚台边磨墨用的墨条是系统。
新手系统的免费福利,化作世界中的一物跟在宿主身边学习指导并监督,不然忘了自己编号几的系统用不起这个技能。
而系统借此形象偷窥宿主,对于状况不由呆滞。
最高意志给出厂系统包分配,初出茅庐的系统被分配到了这位。
式凉,一个高等修仙世界的男主。
众所周知这种男主的配置:出身卑微,奇遇连连,命途不凡,一朝通天;脚踩强者,装逼打脸,小弟忠诚,后宫三千;终成大道,飞升成仙……结果非常遗憾的,因其命运线稍有偏差,猝然殒命,系统就有幸跟他绑定了。
可惜内存不够,运转不来,等级也太低,式凉的生平经历系统暂时打不开。
不管那些,现在系统只想问,被选中的宿主都这样不搞清状况就置之生死于度外吗?
低级系统的宿主死亡,系统在自己说明书上看到最好的结果是回炉重造,贼可怕。
系统翻了个身,滚到宿主视线范围:“宿主式凉,您好。”
式凉回神,没对墨条成精表示惊讶,系统刚想让任务者止血再说话,就见他顺手扯出手帕绑住伤口止血。随即他安静的等待,唇角轻抿,眼睫低垂,显得温和耐心,一点不像刚寻了短见。
“很抱歉没有立刻和您说清楚,您的任务是延续所附身体主人的生命线。”
系统的电子音刻板生硬,透出浓浓的廉价和贫穷。
别的有钱系统不止有语气,还有各式各样的声线,要赚积分,一定,系统下定决心。
“这个世界虽然有主线,但总体自主性很强,宿主可以随意,拒绝接受任务的后果是抹杀。”
系统现在庆幸它没语气了,越说越心虚,抹杀主系统分配的任务者自己绑定一个那得多有钱的系统能做到,它就口头威胁一下,连个电流都放不出来。
见式凉点头,并没有嘴的系统松了口气。
系统给宿主上传统一发放的“新手任务者各世界生存指南”,帮助来自各个位面的被绑定新人快速适应规则差异的世界,以及一本名字起的有点马克思的“现世格局概略及重要人物概览”。
系统很遗憾只有这些,除此之外原身记忆和能力一概没有,靠宿主自行摸索,甚至连这份概略概要都是新手福利,都怪它穷,下个世界没这好事了,幸而首次世界不难。
而宿主要延续生命线的人,也就是这副身躯的名字是颜式凉。
正七品都察院都事颜式凉,少年中举,春风得意,官阶虽低,职权不小,属监察百官的御史。年纪正轻,前途可期,其人品则一言难尽。
俏的矜夸,丑的瞒昧,玲珑心思全花在巴结上峰和划拉银子上。对人对己吝啬至极,吝啬到今年二十有四却不愿意拿钱娶妻。
乖戾孤僻,除了钱别无所爱,贪墨受贿无所不为,然而他还过的清贫如许,不舍得花银子。
明明中饱私囊贼胆包天得赈灾银都敢分吞,还硬生生把自己塑造成了个两袖清风的廉洁御史。
系统把资料传给宿主时跟着瞅了一眼,当即把其灵魂中的残念内容调出来再确认一遍。
原主残念比较鸡肋,帮其圆便费事得多,奖励随机,可能忙到最后竹篮打水,一般没有圆的必要。
它奇怪的是这样古怪的守财奴残念竟不是敛财,正不敢置信,式凉突然提起系统,系统一紧张就把残念说了。
“颜式凉最后想光耀门楣,流芳百世。”
式凉似乎只顾想找出系统与死物的不同之处,正把玩着墨条系统,门被扣响。
一个约莫五十来岁花白头发的男人,看穿着是府邸管家,他毕恭毕敬行礼,禀告有客来访,完毕又慢腾腾挪出去。
来人名叫陆弗,是颜式凉的同乡兼同僚,前些时日刚晋升到正六品都察院经历,未等与妻儿多分享会儿喜悦,就迫不及待的来找颜式凉炫耀。
从渊源看,两人同乡,一同科举同期为官,陆弗大出颜式凉两旬,而颜式凉乡试会试还一路压陆弗一头,陆弗心有不甘。
从以往事迹分析,两人虽都是右相党沆瀣一气,不妨碍他们互相鄙视,老琢磨着阴对方一把,又熟的很对方的路数,互相见招拆招,就这么不和而和谐的共同生存着。
如今陆弗混的比颜式凉好,有了报复的硬性条件,就立刻来找茬。
跟式凉根据概要分析的差不多,陆弗一来便大笑三声,人逢喜事满面红光,进来不瞅人,眼睛在屋子里刮了一周,轻蔑一笑。
“颜都事,还是这么高风亮节得不要体面。”
见式凉不说话,不作揖,不巴结上来,陆弗几步走到他对面,拿腔作调:“念在同乡情谊你不行礼也就罢了,本大人晋升,你不道喜?”
式凉将系统搁下:“恭喜。”
表情平静,语气甚至有几分恳切的意味,陆弗一愣,暗道这驴脾气的小子变狗了。
系统想的是,别是自己工作出错,让原主影响宿主了,再三检查发现没错。
“颜都事瓦匠活不错,我都察院经历的新府里泥瓦匠活计做的邋遢,你得空还要来指点一二。”
像是为自己损人的技巧自得,他笑出一脸褶子。
说惯了魔族语言,一时式凉字眼咬的有些奇怪,话音韵律与旁人有些微不同:“那是自然。”
系统无语,他要么是真狗,要么想秋后算账,希望是后者,他好歹曾是个主角。
“上梁不正下梁歪,仆人邋遢主人腌臜。” 式凉接着道。
系统没猜中,又嫌宿主意气用事,也是它忘了事先告诉宿主什么金手指都无法提供,他想好怎么收场了吗?
陆弗许久理解了话意后,气的简直要背过气去,一巴掌要拍桌子上,被式凉轻飘飘架住。
“不禁拍,碎了您赔。”
陆弗先前红润的老脸更红,就要上手教训他,谅他逞嘴凶是极限,还胆敢还手不成。
系统觉得,它还是再翻翻有没有一点积分去买记忆消除器。
半点没有,死心了。
咔嚓一声,清脆利落,系统从自己一米见方一无所有的小金库出来,就见陆弗面部一百八十度朝后,脑袋从宿主手中缓缓滑落,身体沉重倒地。
宿主技术不错,不,这不是重点!
系统墨条身一下子立起来:“宿主你想好怎么做了吗!”
“在想。”
“宿主你——”
“想到了。”
“……”您就说您能想到什么?
式凉绕过地上尸体,换上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亮丽官服,手指勾起入宫腰牌,顺带拿上墨条形态的系统。
步出房间,式凉走过草木颓唐枯败的院落,直至大门半个人都没见着,等了些时候老管家才领着两个仆从出现。
“老爷有何吩咐?”
“备马车,进宫。”
式凉就见三个人全去准备马车,可能府上总共就三个人。
堂堂七品御史吝啬到这种程度,省吃俭用的贪墨银两还不知所踪,加之其遗愿,莫不是有何为恶的苦衷?
系统在宿主袖子里百思不得其解,宿主这一手难不成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但他又一副特有主意的样子。
若万幸不被销毁回炉,系统暗自决定要用积分多买点智力。
瘦马拖动的颠簸马车里,式凉将轿帘拨开一道缝,窥看人间。
他也曾是人类,为人时的时代风貌与此世相差无几,多年未曾见过这梦寐所思的人间了。
午后日头西斜时分,沿途青石板铺就的繁华大街,商贩叫卖声喧杂,木制涂漆的精美建筑林立街道两旁。
三五成群的平民孩子疯跑过轿前,惊的马车颠簸;
行商走贩在眼前一晃而过,贩卖的东西奇趣机巧;
蒙素色面纱的女子路过轿边,美目含情的急忙抛了个香囊进来。
式凉正攥着香囊愣神,一抬首又见前方酒楼高阁一倚坐窗边的华服风流男子持酒杯遥遥敬他。
系统不禁思索这几个人都是剧情点么,还有到底是宿主气度不凡,还是这身体的外貌太过英俊倜傥。
实则兼而有之,式凉是一个高等世界孕育出的主角,这身体是城内外出了名的美男子。
及至宫门,皇城巍峨森严,式凉亮出腰牌,一般七品不可入宫,御史例外,核对后式凉得以入宫。
式凉要见的是这名为琅国的祁姓江山的主人——祁陌。
我为灵芝仙草,不为朱唇丹脸,长啸亦何为。醉舞下山去,明月逐人归。
此年岁不过十六的少年天子字逐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