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冬风如同刀片一般,在临隅城肆虐盘旋,城中的树木早已经叶片落尽,草木也已经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驻足,像个苍老的老者一般。
大雪落了下来,世界陷入银白,这白如同一床厚棉被,将万物都包裹起来。风一吹,雪花混杂风声飘飞,落在人身上,又是别样的刺骨。
简知穿着浅粉色的襦裙,外面披着白色的狐皮披风,她的面前燃着炭盆,火炉上放着一壶热茶。此时的简知正坐在窗边,一边喝茶,一边隔着玻璃欣赏外面的雪景。
陶青推开门进来,看见的就是她这般惬意的模样。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简知,心里不由得感叹,这两个月以来,她是将养地越来越好,出落得也是愈发水灵动人了。那张脸,真不愧是她当初一眼看中的。
简知回头,看见陶青进来,她笑着起身:“妈妈来了,快请坐。”
“还有一日,便是选花魁之日,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我命人去采买。”陶青说着,在简知面前坐了下来。
简知摇了摇头:“没什么好要的。”
陶青看着垂眸乖巧的样子,她勾唇轻笑:“你现在这般样子,还真让我想不到。你还记得你之前同我斗嘴的样子吗?如今不过过去了短短两个月,你就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若桃,你真让我刮目相看。”
简知笑容浅淡:“是人都会变的。”
陶青点头:“这话说的不错。”
两个人静坐了一会儿,简知开口道:“妈妈还有事吗?”
陶青看着她的眼眸,她沉吟片刻,低声道:“若桃,今日我来,的确有一事想问。”
“妈妈请说。”
“如今你在这楼中风头大盛,是我们嫣角楼最红的清倌,我看着甚是欣慰。不过你知道,女人最好的年华,也就是这几年了,你还年轻,可能不理解,可是你看看妈妈我,年轻时候,我也是这楼中最红最大的清倌,如今又破落成什么样了?所以我今日来,就是想问你,你可以否愿意趁着现在,找个贴心之人,让他带你离开这里?”陶青说着,眼神流露出些许复杂。
贴心之人?简知心中冷笑,只怕是让她选花魁之日,趁机高价把自己卖出去吧?
简知并不回答。
陶青看她不说话,又道:“你不是说你很需要钱么?若是有那愿意重金求娶之人,你都不愿意么?”
简知看向陶青,她沉吟良久,缓缓笑了起来:“谁说我不愿。”
这话一出口,气氛陷入了静寂。
陶青脸上并没有出现笑容。
她看着眼前眉目含笑的简知,一时间失语了。
简知又继续笑道:“红颜易老,□□也不过一具枯骨,若是有人看上我这幅皮囊,只要价格合适,我跟了他也不是不可以。”
她说得语气轻松,好像事不关己一般,陶青听着,眼神愈发复杂:“你不后悔?”
简知回眸,淡笑:“我不会后悔。”
“你可知女人这一生,最怕一步错,步步错。”陶青说着,语气里带上了些许警告。
“妈妈说这话,好没意思,那妈妈觉得,我是该愿意,还是该不愿意呢?”简知反问。
陶青语塞。
简知站起身,她在屋子里缓缓踱步,目光也不经意间瞥过门口,她又笑道:“若桃不懂那么多的人生哲理,也不想分析自己的价值几许,更不想思考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只知道,只要我愿意做的事,我就去做了,就像曾经我愿意帮助别人,我就去帮。而今我愿意将自己托付出去,那我就托付。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陶青听她说完,她长叹一声,缓缓点头:“既然如此,明晚,我会为你安排的。”
“多谢妈妈,妈妈操心。”简知送陶青出房门。
陶青离开之后,简知又坐回了窗边,她喝完了杯中的茶,沉吟了一番,还是起身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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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知到后院时,长廊之外正在下雪。
雪花飘飞如同鹅毛,纷纷扬扬落下,看得人心沉静。
简知站在长廊边上,伸手缓缓去接。
一片白雪落在她的掌心,顷刻之间化成了水珠。
简知叹息了一声,又收回了手,拢回了袖中。
有人来到了她的身侧。
简知回眸,就看见长胜站在她的身旁。
还是灰色布衣,还是那张普通的脸,还是没有什么表情的神色,两个月不见,他似乎一点都没有改变。
可是对于简知而言,她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得他格外可笑。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他还要玩这种扮猪吃老虎的游戏吗?
简知觉得没什么意思,她转身要走。
“为什么要去做清倌?”身后传来一声问句,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简知勾了勾唇,回头璀璨一笑,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我想做就做了,不可以吗?”
“为什么?”他似乎不满意她这个答案,又问了一遍。
“你不觉得你这个问题很蠢吗?能为了什么,为了钱呗。”简知的笑容绚烂,却又看起来无情,“只要是为了钱,别说是做清倌,就算做红倌又如何?”
长胜的拳头猛然攥紧,他盯着简知,眸子里露出沉痛:“你就这般轻贱你自己?”
简知嗤笑一声,她指了指身后的嫣角楼:“这楼中的女子,哪个不是在轻贱自己呢?她们有什么办法改变吗?”
“可是你不同……”
“我有什么不同?”简知打断他,她凑近他,语气冷凝,“我不过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罢了,我要活下来,就已经很难了,如今我有了让自己好过一点的出路,难道不去做吗?”
“你知不知道你说这些话,真的很愚蠢。”
“那你又知不知道你说这些话,不过是因为你置身事外!”简知猛的抓住他的衣领,她盯着他的眼睛,她的眼眶逐渐发红,“你试过朝不保夕的日子吗?你知不知道那种随时都可能会死的感觉?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活到现在,受过什么样的罪?我已经很难了,你为什么要用那么高的要求来苛责我?我只是为了活下去——”
长胜缓缓握住她的手,他盯着她要哭泣的眼睛,他低哑开口:“我可以……”
简知猛的推开他。
她擦干净眼泪,嗤笑一声:“随便你怎么想,你觉得我贪慕权势也好,爱财如命也罢,我无所谓,我只是要做花魁,我一定要做花魁。”
“做了花魁,就可以改变你的命吗?”长胜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悲凉。
简知盯着他,她缓缓笑起来:“做了花魁,不一定会改变我的命,可是不做花魁,我就一定会死。”说完她转身就走,背影里透露出一种决绝。
长胜看着她的背影离开,良久,他才松开自己的拳头,嗤笑一声,他转过头看向廊外的飞雪。
他想,他明白她所求,也知道她为何而来,可是他不愿意帮她,因为他知道,一旦帮了她,她就会离开。
就像她来时那样,莫名其妙,捉摸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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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花魁之夜,简知换上一件金纱的漏脐长裙,她外面披着同色纱衣,长发梳成飞仙髻。她画了格外妖娆的妆容,额心点了朱砂,那涂着红色胭脂的眼尾,看起来格外勾人。
站在铜镜前,她看着自己这般模样,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个魅惑的笑容。
她站在那里,静静地沉思许久,待到有人敲门,唤她上场之时,她才转身抱起了琵琶。
简知从二楼下来,走上那舞台上,吵杂的环境瞬间安静了下来。
台下的那些男人一看见是她,目光全部都落在了她的身上,见她今日不同于以往的异域装扮,还有那别有风情的琵琶,他们的眼睛都瞪直了。
简知的目光在场上打量一圈,她并没有看见那所谓的楼主,她想,看来这是故意不出来,想让她失望。
这样想着,她缓缓勾唇,露出了一丝魅惑的笑容。
接着,她缓缓伸手,琵琶声响起时,简知顿时一个转身,做了一个腾跃的动作,接着她抱着琵琶,一边跳舞,一边弹奏,她手上动作不断,可是她的裙摆却不时飘扬,当她旋转起来时,那金色的裙摆顿时洒来。
纤细如同白玉一般的腰肢转动着,在悠扬又强烈的节奏里,她那双白皙的腿在金色的裙摆下若隐若现,而那腿上画着妖娆的魔女之像,引得众人不由得想要凑上去看,简知却在那群男人围上来时,骤然后退,裙摆落下之时,她的琵琶声戛然而止。
美女.色.诱,还是一边跳舞一边弹琵琶,这样的动人之姿,外放之色,狂放不羁,又岂是其他的素纱薄衣能够比的。
在场的男人顿时疯狂了,他们个个手持银票,争先恐后地围在舞台边上,满眼都是渴望地盯着简知,那如狼似虎的眼神,好像恨不得立刻就把她扒.光压在身.下一般。
简知看着这群男人疯狂的样子,她抱着琵琶更是妖娆一笑,接着她对他们做了一个飞吻,便施施然地下台了。
这一场表演,真可谓活色生香。
看得不光下面那些男人疯狂,就连二楼角落里的男人,也攥紧了拳头,眼里流露出强烈的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