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知看着站在眼前的霍衢,看着他微微低下的头,还有他头上戴着的银冠,不得不说,此时此刻,眼前的男人同她帛画里的人缓缓重叠在了一起。
虽然五年时间过去,记忆却不曾模糊,如今他骤然出现,一切都仿佛没有改变,可是到底一切都已经变了。
如鲠在喉,大约只有这个词语能够形容简知现下的感受。
从曾经的彼此心悦,再到如今的嫌隙颇多,仇怨暗生,这一切的时过境迁,物是人非,都让简知的手脚有些冰凉,她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只是木然地缓缓转身,朝着马车走去。
琦湘扶着简知上马车时,霍衢才直起身看向她的背影,他墨黑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情绪,只有紧攥的拳头暴露了他不是那么平静。
简知上了马车,刚进车厢,就发现一旁的小桌上放了一盘点心和一壶茶。
点心是奶糕,糕点模样颇为精致,每枚糕点的面上都点缀了一朵粉色的小花。
简知知道,郦薇是很喜欢吃奶糕的。
她眨了眨眼,缓缓拿起了一枚糕点。
“太后,坐稳,属下送您回宫。”车帘外传来了霍衢的声音,下一秒,马车便晃动起来。
简知看着自己手里这枚点缀着粉花的点心,她沉思良久,最终还是缓缓咬了一口。
琦湘刚要给她倒茶,简知就摇了摇头,她眼睛有些泛红,表情更是苦涩。琦湘看见了,她什么都没有再做,只是默然地别过了头。
一路上,只有马蹄哒哒和车轱辘转动的声音,而那一块糕点,简知默默地把它吃完了。
待到了宫门口,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
“太后,内宫门到了。”霍衢的声音再次传来时,简知有些如梦初醒。
她掀开车帘从马车上下来时,霍衢站在一旁,不远不近,颇为恭敬。
简知下了马车,她脸色有些发白,却还是勉强露出一丝笑容,走到霍衢面前,轻声开口:“多谢霍将军相送。”说完这句话,简知转身就走,风吹拂她的发带,拂过霍衢的衣袖,却又瞬间远离。
霍衢看着她的背影,眸子幽深得如同寒潭。
待到那淡蓝色的身影消失在宫门之内,他才走到马车旁,掀开车帘,他的目光落在了那盘缀着粉花的糕点上,在看见点心的数量少了一块时,他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一丝讥讽的笑意又缓缓浮现。
放下帘子,他回头看向宫门,眯了眯眼,他缓缓嗤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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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简知躺在床上,格外不舒服。
夜色寂静,琦湘和其他宫人都已经被她屏退,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床前的一盏烛火陪伴着她。
在又一次起身呕吐之后,简知有些脱力地回到了床上,汗水已经湿透了她额角的发丝,贴在她的脸色,衬得那苍白的脸色近乎透明。
躺在床上,简知捂着肚子,那种想要呕吐的感觉又缓缓升起,她忍不住再次起身干呕起来,只是她已经将今天吃的东西差不多都吐完了,所以也没有再吐出什么。
这种难受的感觉如同牢笼一般围困着简知,她不由得攥紧了被子,眼角缓缓地落下了泪。
就在简知捂着脸无声哭泣时,窗户那里传来了些许异响,紧接着便有人无声地打开了窗户,翻身跃了进来。
简知听见动静,转头看去,就看见一道黑色的身影立于床前,那身影高大,脸上蒙着黑布,在床前那盏烛火的照耀下,看起来颇为可怖。
那身影伸手一挥,烛火瞬间灭掉。
紧接着,一把长剑就抵在了简知的脖子上,剑锋冰冷,带着寒意。
简知被抵住咽喉,她并没有惊慌,也没有叫喊,她只是低声哽咽开口:“你来……杀我?”
黑衣人没有回答,只是他的剑锋又逼近了两分。
简知感受到了他的动作,她无力地笑了笑:“你不用如此大费周章,反正我也中了你下的毒,不是吗?”
那身影闻言,他冷笑一声:“你知道?”
这声音,分明是霍衢。
简知闭了闭眼睛,忍住眼睛里的泪水,她苦笑一声:“糕点上的花,是夹竹桃,此花有毒,你故意放在那里,我怎么会看不出来。”
霍衢有些意外她这个答案,他的剑锋收回了两分:“那你还吃?你是觉得我下不去手?还是觉得我是在吓唬你?”
“我没有觉得你在吓唬我……”简知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下,她声音发哽,捂住自己的心口,随后,她又开始想干呕。
当简知趴在床边干呕之时,霍衢看她如此,他缓缓收回了剑,走到了简知面前。
简知缓缓抬头,眼睛落泪,声音里的伤心抑制不住:“我只是没想到……你真的要杀我……”
霍衢蹲在她面前,同她四目相对,昏暗里,他的眉眼似乎都变得黑暗如深渊,他取下了脸上的口罩,语气讥诮:“是啊,我就是要杀了你。”言罢,他一把掐住了简知的脖子。
简知被他掐着脖子抵在了床边,他的手指缓缓收紧,简知纤细的脖颈在他手里如同嫩藕,轻轻一折就能折断,她的手指无力地抓住了他的手指,想要掰开,却软弱无力。
有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简知的眼睛滚落,她张了张口,似乎想要喊叫,可是当她的目光在触及到霍衢那充满杀意的脸庞时,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然后她轻轻松开了手,任由他扼紧了她的咽喉。
明明只是一瞬间,他就可以杀了她,可是当霍衢感知到简知放弃了抵抗时,他还是觉得有些惊讶,他扣着她的脖颈把她拽起来,抵在了床头,接着他逼近她,冷冷开口:“你以为你这样我就会放过你吗?”
简知被他松开了一些,有新鲜空气灌入,她咳了咳,无力地仰着头笑道:“你放不放过我,我都无所谓。大不了一死,我早已看开。”
“是么?你不是最怕死吗?怎么现在又不怕了?”霍衢讽刺道。
简知的目光落在了霍衢脸上,昏暗里,霍衢却还是感受到她缓缓露出些许失落的情绪。
不过简知并没有解释,她只是在深深看了霍衢一眼以后,缓缓闭上了眼睛,接着她低声道:“既要杀我,无需多言,动手吧。”
霍衢被她这无所谓的态度激怒,他立刻就要收紧手指,可是下一秒,门外传来了响动。
霍衢猛然松手,下一秒迅疾起身,身影从后窗户口飞出。
简知捂住脖子:“谁?”
“太后,是婢子,”琦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您可是不舒服?婢子听见您在咳嗽。”
简知心下一松,她踉跄起身,把窗户给关上了,随后她开口道:“无妨,有点风寒罢了,你去歇着吧,有事我会叫你。”
待到琦湘走了,简知又躺回了床上,想着霍衢刚刚来的举动,她想,自己钓的鱼,终于开始咬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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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平冶纪就来了,隔着幔帐,平冶纪坐在外间,语气关心:“今晨听闻母后病了,寡人甚为担心,不知母后怎么样了?”
简知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她昨晚一夜未睡,又是呕吐又是拉肚子,自然是不好受,听见平冶纪的关心,她有些无力地开口:“不过是小病罢了,大王不必忧心,过几日就好了。”
“母后,寡人带来了医师,不若让他给您看看?”平冶纪说。
那怎么行,万一看出来她这是中毒,不就完了,简知立刻拒绝:“不用了,孤躺几天就好了。”
“那怎么能行?母后,还是让医师看看吧。”
“孤都说了不要了。”简知拗不过,以后耍赖,“大王就不要操心了,让孤一个人好好休息吧。”
帐外,平冶纪看简知如此坚持,他只得挥手让医师先下去,随后他起身走近了一些:“母后,寡人想看看你如何了?不知可否方便?”
简知摸了摸脖子,她特别怕平冶纪看见那些淤痕,于是她再次拒绝:“大王还是回去吧,孤怕把病气过给了大王,那就罪过了。”
接连被拒绝的平冶纪脸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简知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语气有些硬,她沉吟片刻,又开口道:“孤知道大王是担心孤,孤很感激大王。只是现下孤确实身体乏力,难以起身,若让大王近身,恐惹人非议。大王,您还是请回吧。”
平冶纪听简知这么说,表情和缓了一些,他眸光黯淡地点了点头:“母后说的是,是寡人欠考虑了,既然母后想要休息,寡人便不打扰了。”
“大王慢走。”简知低声送客。
平冶纪出了寝殿里屋,他偏头看向角落里的琦湘,琦湘立刻明白他的示意,上前低头行了一礼。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寝殿,走到廊下,平冶纪才语气冷凝地开口:“太后到底怎么了?”
“回大王,太后是偶感风寒,致使体虚。”琦湘回答道。
“那为何不唤医师?”
“太后不想兴师动众,惹人非议。毕竟太后昨日出去游玩并不为人所知,回来累着了,这才病了。这件事她不想太多人知道,给大王带来麻烦,这才不唤医师。”
这话一说出口,平冶纪的神色顿时柔和了许多,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既然如此,那你便好好照顾太后,若要什么,差人来找兆吉便是。若是再出纰漏,致使太后病情加重,寡人绝不轻饶。”说到最后,平冶纪的语气带上了杀意。
琦湘闻言身体一颤,立刻跪在平冶纪脚下:“婢子定会全心全意服侍太后,请大王宽心。”
平冶纪威胁完,心里舒坦了一些,这才转身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