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漉漉的孩子借着垂下来的绳子,自己从井底爬了上来。
松田阵平原本打算直接将孩子抱出来,却被对方巧妙的躲开了。于是,卷发的男人拎着孩子的背包,在对方上岸后,紧跟其后,从井内爬了上来。
对于自己为何会出现在井内,華原澄给出的解释是,“想要看看水井的下面,探头的时候不小心滑下去了。”
——但如果真的是这样,掉下井内后,为什么不直接呼救呢?就算发不出声音,也可以通过扰动水面的水声,引导上面的人发现井内下的情况。
松田阵平觉得自己的脑袋绝对出现了什么问题。时隔半天,当他再次听到,这种熟悉的、这种看似回答了问题,实则细究起来完全对不上的回复方式,居然奇特的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安心感。
——无论是真是假……至少说话的本人现在还能全须全尾在他面前掰扯着这些借口。
狡猾的是,说完这些解释后,这个小鬼还特意露出歉意的表情,为自己给大家带来的麻烦,向现场的警察们鞠躬道歉。他的忏悔非常认真,可以看出这个孩子是真的明白自己所做出的行为到底造成了怎样的影响。就算在场的所有警察都看出来这份借口中的破绽,也实在让人无法狠下心来和一个态度如此诚恳的孩子较真。
做完笔录,即将收队的前夕,诸伏高明走到萩原研二身边。
他递给萩原研二的,是他在与萩原研二交谈完后,整理好的笔录。这是警方笔录的管理要求,在进行完问询后,需要被询问者亲自查阅笔录,签字确定这份笔录是否如实的记录了本人的回复。
萩原研二注意到,这份笔录上,孩子的名字被写错了。
“華原”是一个非常少见的姓氏。如果只听“おばな”发音,很多人会在第一时间理解为同音,但是更常用的姓氏“尾花”。此刻被写在这份笔录上的,正是“尾花”这个姓氏。
这样一来,如果有其他并未亲身参与这起案件的人在翻阅这份笔录,仅仅通过阅读通过纸面上的文字,是绝对不可能将这个孩子与“華原”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的。
这个小错误看似马虎,但萩原研二知道,诸伏高明这样的男人,是绝对不可能犯下这样的疏漏。
在他阅读完整份笔录后,一只笔被送到萩原研二面前。诸伏高明将自己西装领口内,用于签字的圆珠笔递给他,“我相信你们。”
“所谓,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两位都是优秀的警察。有些事情可能有难言之隐,但我相信,二位也是怀着身为警察的荣誉感和使命感,想要保护好这个国家的公民的正义之人。”
“当然。”萩原研二郑重地接过了这支笔。在这份笔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他们没有在更多的交流。披发的男人并不知道诸伏高明对这件事到底猜到了多少,也许是全部。所以他才会特意为两人在笔录上打了掩护。并在案件结束后,帮助萩原研二征求长野警察署的同意,将孩子转到东京的孤儿院。他让萩原研二得到允许,可以在当天便将孩子带回东京,并协商通过了后续再补办东京孤儿院的入住协议的方案。
“啊,对了,这里还有一份针对那个孩子的领养申请。”临走的时候,诸伏高明交给萩原研二一份文件,“今天刚提交到长野孤儿院的传真机上。估计后续也需要转往东京。正好你们要回去,就请一并带过去,让东京孤儿院审核吧。”
萩原研二接过这份文件。领养申请人的家境非常雄厚,不仅在日本各地置办了数栋洋房,名下还有着数种地皮产业。然而,与这份雄厚的财力截然相反,这个家族的人丁却非常凋零,核心成员只有寥寥四人。
“如果我没记错……澄酱入住长野孤儿院,是昨天才和长野这边交接确定的吧??”
“是的。长野孤儿院于今天早上十点更新了官网上这个孩子相关的领养申请通道。”诸伏高明看着他,“我跟你想的一样。"
"太快了。”
早上在官网上发布的信息,当天下午就立刻收到了领养申请。
就像是,递交这份申请的人,一早便已经决定要领养这个孩子,然后一直在暗处等待着申请开放一样。
——对方是这个孩子的亲戚吗?但萩原研二分明记得,他向生活科询问那个孩子是否有在世的亲属,得到的回答是明确的“没有”。
萩原研二看着这份申请。
申请人那一栏,填写的姓氏是“间桐”。
间桐鹤野。
·
回去的路上由萩原研二开车。松田阵平坐在副驾,華原澄坐在后排右侧。
萩原研二通过后视镜观察了一下后排男孩的情况。華原澄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已经换成了旅馆工作人员送来应急的干净浴衣,连一直带在头顶的棒球帽也被拿走烘干。他闭着眼睛歪靠在靠背上,看起来已然熟睡。偶有对向的车辆驶过,微黄的车灯打在他侧脸上,在男孩的睫毛上点出金色的闪光。阖上那双往日总是略显沉郁的黑眸后,他的睡颜终于显露出这份这个年龄段应有的天真和稚气,带着几分不谙世事、安静乖巧的感觉。
之前当着众多长野县警察的面,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纵使满肚子的疑问,也不好过多追问。萩原研二本来打算等回去的路上再来和孩子进行清算,结果没想到对方一上了车就摆出一副睡着了的样子。
松田阵平仰头靠在车背上,他的嘴里叼着一根香烟,但并未点燃。卷发的男人略显烦躁地将口内香烟的位置上下移动着,通过犬齿摩擦烟丝,借此汲取其中尼古丁的细微香气。良久之后,他将咬扁滤嘴的香烟丢到了旁边的垃圾袋内。
“我知道你醒着的。”松田阵平开口。
后排的男孩没有任何动静,就好像真的睡着了一样。
“你走之后,我和hagi查阅了档案——发现了一些事情。你父母的离世根本不是意外,而是一场谋杀。”
他停顿了一下,身后的男孩依旧双眼紧闭。
“然后我和hagi接到了长野警察署的电话。”
“其实在找到你之前,我和hagi都不确定你是否知道真相。”
“但是你试图私自离开的行为告诉了我答案——你一定知道什么。”
卷发的男人的双眼牢牢锁定着后视镜内闭着眼睛的男孩。
——“你知道你的父母是被人杀害的,你甚至知道杀害他们到底是谁,所以你一直逃亡,为了逃跑,你宁可把自己藏在井里。你在躲避他们——躲避着那些sha害你父母的人,对吗?”
“他们的势力很强大,至少在你看来是这样。所以你明明知道凶手是谁,却依然没有选择报警,没有替自己的父母讨回公道的打算。是因为你认为,即使报了警也无济于事,我说的对吗?”
松田阵平的语言太过直接,太过尖锐。萩原研二略微皱眉,“喂,阵平酱。”原本一直默默开车的他终于忍不住插话,却被友人举手制止。
“你别说话。hagi——至少现在。你别说话。”松田阵平闭了闭眼,他也在努力平稳着自己的情绪。
“我已经决定了,今天一定要把这件事情问清楚。”
“这是我的底线。今晚的事情,绝对不能发生第二次。”
萩原研二叹气——阵平酱是真的生气了啊。
若说生气,萩原研二本人又未尝不是。在意识到孩子可能在井里的那一刻,那种迸发出的惊慌直到现在还残留在他的心里。他们所站的位置距离井口只有短短的十米,全力冲刺到井口所用的时间不到三秒。但在当时,这短短三秒的奔跑于他而言,漫长的仿佛经过了三个小时。在抵达井口前,他想了很多事情,而出现在他脑海内最多的,就是泡在井水内的,男孩苍白冰冷的shi体。它孤零零的悬浮在冰冷黑暗的水面,就像是一道利刃,嘲笑着萩原研二此前对男孩回答中的种种破绽的放任行为,嘲笑着他曾经自诩为的体贴。
万幸。万幸他们捞出来的是活生生的男孩,万幸这一切还有着补救的机会。
但如果他们不问出男孩身上的情况,不彻底和对方把这件事情说清楚。这样的事情还会发生第二次,第三次。那个孩子会不停地逃跑,躲到各种他所以为的安全的地方。
他可能会受伤,可能遇到那些想要伤害他的坏人。在他遇到危险的那些时候,并不是每次,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都能好运的及时赶来。
·
華原澄还在装睡。松田阵平冷哼,“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可以查。”
“几个月也好,几十个月也好。十年,几十年,又或是一辈子——我一定会追查到底。总之,这件事情,我松田阵平管定了。”
“没有必要。”在他身后,男孩终于睁开了眼睛。華原澄之所以选择装睡,本意就是不希望将好心的警察卷入危机,有意逃避话题。此刻,他终于按耐不住。“我知道你们想帮助我,也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男孩组织了一下语言,他一向不太擅长这种略显亲密的自我表白,表达有些局促,
“非常感谢你们。”
“但是,这件事情很危险,”華原澄解释道。
“原因呢?”松田阵平追问,“sha害你父母的,是什么位高权重、势力滔天的人吗?”
——这大概是普通人想到的,最有可能的原因。眼前的警察先生分析能力再强,也不会想到他想要绳之以法的凶手,或许根本并非通常意义上的人类。
華原澄摇了摇头,他无意于向对方透露更多关于魔术的消息。根据魔术世界的缄默原则,所有知道魔术存在的普通人都会被mo杀,以确保魔术的存在不会外泄。眼前的两人,都是真正的好人,他不希望连累他们。“杀害他们的并非一个人,而是一个庞大的组织——你们可以认为是一个跨国的fan罪组织。我只能说到这里了。”他看着前方的两人,“他们很危险,会毫不留情的杀掉任何知道自己情报的人,即使你们是警察。”
他之前问过,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眼前的两名警察也不过二十二岁,数月前才从警校毕业。
很年轻,太过年轻。
他们也还是少年,却仅仅因为警校为期一年的训练,便在原本应该是大学刚毕业的年纪,从接受保护的普通人民变身为了保护人民的警察。
他们或许在法律体系中象征着强大,象征着安全和守护;但在脱离了世界常规,有着操纵异常之力的魔术师的眼中,他们和那些普通公民别无二致,同样脆弱。
fate stay night原著中,即使是身为男主的卫宫士郎,也因为撞见魔术师之间决斗,在短短数个小时内便被前来灭口的使魔直接抹sha。原著中,派出使魔主人的魔术师在下达这份命令的时候,甚至没有与这位男主有着任何程度沟通,仅仅是轻描淡写的弹指之间,就决定了对方必死的命运。
要不是远坂凛用宝石出手相救,给予了卫宫士郎第二次生命,fate stay night这部动漫大概开局就会失去男主。
“你说的没错,他们正在找我,所以今晚之后我会离开东京。如果日后有人问到你们,一定要装作从来没有见过我;或者就算见过我,也没有更多的接触。只有这样,你们才是安全的。”
“谢谢你们,但这些,目前的一切,已经不是你们——不是警察能涉足的领域了。”華原澄特地两次强调了一下警察的身份,就是害怕两位不知道魔术存在的好心人会把这件事情当作一场常规的犯罪事件,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直接以警察的身份和方法直接开始调查,然后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给自己惹上sha身之祸。
按理来说两人所在的警备部和搜查科不同,不包括对sha人等刑事案件的处理,至少在華原澄看来,对方完全不需要做到这种程度。
男孩的本意是好心的劝告,但松田阵平被他的话气笑了。
“这算什么?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劝告一个警察放任罪fan?”
男孩沉默片刻,“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我换句话问。你有考虑过你自己吗?他们想要sha死你。如果你认为这件事情连警察都解决不了,那你又凭什么,认为你自己就能解决。——你真的相信自己能逃一辈子?”
華原澄一时语塞。
“我只是……害怕你们遇到危险。”男孩说。他能感觉到卷发男人的愤怒。華原澄认为,他是因为自己拒绝告诉他凶手情况生气。这让他有些委屈,他不希望被两位警察先生讨厌,“抱歉……你生气了吗?”
“我是很生气。”松田阵平说。
“但我在生我自己的气。”
男孩眨了眨眼睛,他还处于自责中,自责于自己贫瘠的表达能力将本来能好好说清楚的事情搞得大家都不愉快。
“我在生气于自己到底是看起来有多么不可靠,以至于明明身为警察,却被一个小鬼叫嚣着保护。”卷发的男人斜覓了男孩一眼,“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样子。明明只是什么都不懂的小鬼头,就不要总想着保护大人。警察有警察的工作,打击fan罪就是我们的工作,所以如果有线索就告诉我们。至于怎么在保护自身安全的情况下抓住罪fan,是警察需要考虑的问题。”
——虽然我很感激于你为我考虑的保护。
这句话松田阵平并没说出口。但他听到旁边萩原研二轻轻的笑声,这个看穿他内心的家伙大概又在笑他的心口不一了吧。
“啊,抱歉抱歉。”萩原研二在幼驯染动手前连忙止住笑,“所以,听到这位警察先生帅气的表白,澄酱有考虑好了吗?”他故作夸张,“有没有什么想对警察哥哥们说的话呢?比如犯人的名字?”
但回应他的依旧是一句,“对不起。”
如果说松田阵平的质问多少还让男孩给了些回复,那萩原研二的接下来提问可以说完全没有任何收获。男孩的回答非常诚恳,充满歉意,但就是绝不松口回答任何线索。他关于“绝对不可以将无关的人卷到危险内”的决心,一定不比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想要将xiong手绳之以法的决心弱。
——平生第一次遭遇这种搭讪提问大失败的披发男人甚至开始反思,松田阵平是不是比自己更受小孩子的欢迎?萩原研二只能稍微安慰了一下自己,或许不是自己的交际能力有所下降,而是阵平酱孩子气的性格正好和还是小孩子的澄酱契合。
双方一直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萩原研二叹气。
“不想说的话也没有关系。说到底也是我和阵平酱太过着急。”
他打开了车载音响,轻柔的蓝调从播音口飘出。男人修长的手指摁住音量的按钮,轻轻旋转,将声音调小,他换了个话题,“达到东京应该是凌晨了——大概没有时间去买早饭了,还好我家还有一点存粮。你喜欢吃铜锣烧吗?家里还有几包铜锣烧,可以作为明天的早饭。”
“蓝莓味的有三个,奶油味和豆沙口味都只剩一个了。”
“哦?澄酱也是传统豆沙派的吗?那个豆沙味的就留给你好了。我去抢阵平酱喜欢的奶油铜锣烧好了。”
“喂!”——要不是萩原研二正在开车,松田阵平高低要给他一拳。
陆陆续续的交谈后,萩原研二注意到,后排男孩的身体已经不再紧绷了。他大概以为刚才的话题已经揭过,自己被眼前的两人彻底放过。
解脱之后的男孩不在装睡,甚至开始有心情关系其他事情。
“你们要把我送到东京的孤儿院吗?”
“算是吧。”萩原研二单手开车,另一只手在驾驶座旁边翻着。找到男孩后,他和阵平酱一致认为长野不宜久留。所以做完笔录之后,就直接带着男孩,借用了长野警察署的公务车返回东京。三人都没有吃晚饭。
萩原研二记得车内还留有一包袋装的小面包,打算递给后面的男孩。
男人翻了两下没有找到。一边开车一边找东西到底有些不便,披发的男人反手用手背敲了身边的友人一下,示意这位瘫靠在椅子上的懒鬼搭把手。
松田阵平摸出了那个车内唯一的小面包。
卷发的男人没有回头,抬手将面包向后抛去——正中男孩的脑袋,轻轻的。
在这一过程中,萩原研二的视线扫过驾驶座旁边,那份正面向下放置的领养申请。披发的男人眼睫微垂,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内的思索。
发完这章修一下前面,回顾发现不少发现了错字和漏字。宝宝们真的好温柔,居然没有人留言说道(跪
写的还是比较粗糙……请各位宝宝见谅。虽然努力修改但是还是有顾不到的地方……熟悉我的宝宝可能知道……我快被论文和这个末位淘汰制的学校整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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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尾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