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他失踪了?”
诸伏景光一改往日温和的作风,十分严肃地站在院长办公室里。他向战战兢兢的男人展示了自己的警察证书后,问他:
“北村大雄,这个男人是你们医院的仓库管理员,没错吧?”
“……是,是。”
“在警方向医院提交资料,要求传讯此人时,您尚能信誓旦旦地保证配合。但是现在,他去了哪?”
“非常、非常抱歉,警官先生。”院长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回答,“我们、我们也不知道啊。上午还有他的值班签到记录,到了下午,人就不见了……可可能是又去哪躲债了吧。”
“你说,躲债?”
“是……北村大雄一向是个赌鬼,这事我们全院人都知道……”
诸伏景光皱了皱眉,直觉指出他供词的破绽:“医院早就发觉雇佣的员工品行不端,却坐视不理么?”
肉眼可见地,穿着白大褂也不像医生的中年男人,更加紧张了。他的视线左晃右晃,就是不与警官对视,心虚解释道:“毕竟一直以来,也没给院里造成过确切的损失,我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你们所说的‘没有损失’,是指他倒卖管制药物,涉嫌金额过千万吗?”
跟来办案的年轻警员是个小愣头青,快言快语地插嘴。而诸伏景光也无制止他的意思——这股子办案的劲头,很容易让他想起大学时某些遇上案子就脑热的同僚。他顺势询问地看向院长。
”这、这……毕竟我们也不知道他这么大胆……”
“是么,院里一直不知道啊。”诸伏景光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心理素质堪忧的中年男人瞬间警觉。
“那既然事已至此,自查自检自不必说,对招聘员工的背景调查也请医院尽快重视起来。药品流出可是很危险的。”
“是,是,当然。”
对方自然满口答应,警觉的心多少也松懈下来,就在这时,诸伏装作不经意地提问:“那么,前月这批对麻醉类药物明显异常的大量购入,也只是经费的正常使用啊。”
“……?!”
对面一下没有反应,诸伏景光露出一个在其他警员眼中“乘胜追击”的笑容,进一步问:
“那也就是说,一月、三月和七月的在药物购入上明显增多的几笔账单,院里也都完全之情了——为什么突然需要购买那么多药剂呢?”
“因为、因为……”豆大的冷汗在院长额角像珍珠似的反光,让他看上去像一只守财的蚌。
可惜,脆弱的蚌壳不可能抵挡警方的勘察。
“因为你们也知情并默许了北村大雄的一系列行为,对吧?”
院长哑口无言。东都大附属医院作为被组织渗透最透彻的公立医院,身为院长自然首当其冲,因此在北村逃逸后诸伏景光当即选定他作为突破口。
好在,他的判断没有出错。
只是事情查到这个地步,与组织的牵扯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如果此时将实情回报给黑田管理官,诸伏毫不怀疑自己会被勒令撤离,但——怎么可能呢?
他勾起唇角。在冲动这方面,要说他不比年轻人,之前一起闯过祸的同窗们可是说什么都不会信的。
“——上次见到北村大雄是什么时候?还请您一五一十地告诉我,院长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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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风见裕也正满脸忧心地看着他的上级,即便他已经紧张到快要叫出来了,在这种情况下根本不敢发出声音。
在那个组织里潜伏多年的卧底,对电话那头犯罪组织中的一员说:
“蜜勒米尔。”
声音温和,却富有威压,连旁听都风见都忍不住直了直身体,降谷零在他对面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现在在哪?”
公安的手机大多做了防漏音的特殊处理,风见裕也听不见对面的回答,但看在上司脸色未变的份上,事态的发展大概算是顺利。
“——怎么?”过了一会,他甚至发出一声嗤笑,连慎重都语气都不在了,“没事就不能找你么?……好吧,的确想让你帮个小忙。”
风见裕也瞪大了眼睛,钦佩地看向他的上司,降谷零语调轻松地与对方玩笑:“是啊,别忘了,你还欠我一次人情。”
闻言,那头似乎飞快地嘀咕了一串什么,啪嗒挂了电话。降谷零含笑地收起手机,再抬头看风见裕也时,瞬间找回了原来的严肃表情。
“降谷先生。”风见在电话挂断的一瞬间,急急燥燥地开口,“怎么样,人质已经安全了吗?”
降谷零只是一点头,像是颇为疲惫地按了按额角,风见裕也这才发现他眼下有一道浅浅的青黑,与肤色融为一体。
手机上随即收到新的短讯,降谷零将那行地址展示给下属看,然后检查了手表上的时间,将马自达的钥匙递给风见。
他言简意赅地解释:
“送我到这个地点。接下来蜜勒米尔与我会在这汇合,估计人质的位置不会离安全屋太远,可以试着从这方面展开搜查……景已经过去了?”
“我想是。降谷先生叫我注意诸伏警官的动向,一知道这个案件可能和组织有牵扯,我就来找您了。”
“很及时。”降谷零微笑,风见被难得来自上司的一句肯定夸红了脸,亢奋地握紧车钥匙。
“不过,虽然蜜勒米尔一定会来,请你告诉景,一定要保持警惕,人质所在的地方可能还会有其他组织成员驻留……嗯,也别说搜查范围是由我提供的。”
提起自己这位发小,降谷的语气既有困扰也有信任。风见裕能感觉得到,自诸伏警官卧底失败后,全特事科对于他与组织的任何可能的再接触都十分忌惮——而与他相交甚密的降谷先生,自然也是如此。
然而,好比今次,每个人都在劝导诸伏警官转交案件,保全自身。唯独降谷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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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川埴挂掉电话,深吸一口气。
北村大雄还在地上像蛆一样无力地扭动,他却已经没有搭理他的**了。塞德那姑娘饶有兴致地在一旁看他满脸愁苦的表情,好奇问他:
“波本和和你说了什么?我听他在电话里,好像很严肃。”
“不……不是重要的事啦。”
确切地说,久川埴也不清楚波本急匆匆地喊他见面所谓何事。那家伙向来是个讨厌神秘主义者,连不得不找人帮忙的时候,还在有所保留。
……不过,又不能坐视不理。以波本的能力都求助了,也不知是怎样的棘手事。想到这,久川埴随手擦擦衣角,感觉刚沾到北村大雄的那块皮肤正黏腻得发慌,忍不住又擦了擦。
“就是,我可能需要离开一会。”他垂下眼说。
“需要我留下吗?会很快回来?”塞德很有眼色地指指地下,比着手语。久川埴点了点头,朝她打了一点“电话”的手势,意思是:
“保持联系。”
离仓库最近的这间安全屋,曾经还是青田诚一郎的房产。医院给大夫们划分的这片公寓楼业已破旧,往常修整得整整齐齐的草坪,也久无人打理。早年在此落脚的医生同僚们大多已搬走,公寓四周人烟寥寥。
久川埴也许久没来这边,多亏波本堪称强硬地要求见面,才急中生智地想起这个地址来。
……说起来自父亲过世后,这间屋子好像还没整理过。久川埴有点担心,以波本龟毛的观察力,被他发现什么可不好糊弄。
他走上最后一阶楼梯,悠长的走廊一眼能望到底,他不由停住脚步。
血渍,滴滴答答地连成一线,根本不体谅清理的人会多困扰。在断断续续的血痕的尽头,波本正半靠在那里。
“几天不见,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久川埴皱起眉头,避开一路的血渍走到他跟前。
——这场景,就像昨日再现一样。安室透记得初见时的他也是如此,跨过一地的遗体向自己走来的,如同救世主般……
——果然,是被失血影响大脑了。他微微眯起眼睛,风见那家伙,下手还真是不留余力啊。
“波本……波本?”
少年凑近了他,毛茸茸的头发的触感抵在身上。久川埴蹙着眉来探他的鼻息,检查了脉搏又检查了瞳孔,明显松下一口气来。
“行了,先进屋吧。”他叹了口气,“还能动吗?——不过,亏你伤成这样还能跑到这边来,明明随便找个人包扎就可以嘛。”
“哈,哈哈。”安室透很配合地笑起来,一下扯到伤口,表情便有些扭曲,“不要这么说嘛,我受伤后第一个想起的就是蜜勒米尔你了,不是很荣幸吗……?”
“敬谢不敏。”久川埴嫌弃地说。
他吃力地拧开半锈的门锁,使出浑身力气推开了门,当即被门缝里积的灰呛咳了几声。
他尝试挥散往外飘的灰尘,无果,咳嗽着对波本说:“你啊,咳咳……就先在外头等会,咳、要当心感染。”
于是门被大敞开,把波本一人晾在外头,久川埴独自钻进尘土飞扬的室内,一边忍着咳,一边开窗通风。阳光时隔多年再次投入这间狭小的居室内,连床单被褥上的褶皱,都清晰可见。
青田诚一郎在遇见爱人以前,实在算得上是个不修边幅的男人。
久川埴抿了抿唇,弯腰从床底下拉出沉重的医疗箱。他一一清点了其中的器材,检查耗材都还在保质期内,将环境简单清理、消杀,将将他的手术对象扶了进来。
“……不,别坐在床上。波本,劳驾,使点力气。”久川埴的半边身子都被男人的体重压弯了,不痛不痒地抱怨一句,还是艰难将他放倒在地上。
地面被贴心地铺上一层无菌布,久川埴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吐出一口气:
“好了,感觉如何。”
“暂时……没死。”
波本磕绊着说完,忍着疼倒抽一声,捂住渗血的左肩。
于是久川埴又叹气,认命地半跪下来,仔细帮他剪开伤处的衣物,嵌入身体的子弹在抽搐的肌肉深处隐约可见。
眉头不自觉皱得更紧,久川埴双手的手套都被染红,下意识想抬腕擦汗,却有谁的手先一步抚过额角。
眼中的惊诧根本掩盖不住,久川埴略一篇头,便被那双紫灰色的眼眸锁住了。波本像平常那样朝他微笑,好像久川埴才是心有杂念的那个,他犹疑着躲开视线,鸵鸟般将视野牢牢限制定在手术的一小方。
“嘶,下手轻点……蜜勒米尔。”
波本大概是故意的,故意在他耳边发出声音。若有若无的气流随呼吸的频率扫过耳畔,久川埴右手一抖,尖锐的镊尖一下戳进肉里——这下波本的痛呼可真情实感多了。
“——呃!”
久川埴满心愧疚,眼疾手快地夹出子弹,而后缝针的手法更是迅速。他心乱得很,突然出现的波本占满他全部心绪,让他慌乱中连什么都忘了。
“——你的电话,蜜勒米尔。别分心,我帮你看看。”
波本笑眯眯的,表现得格外积极,这情况初见时也发生过,久川埴便没生疑心,默默任由波本将震动的手机抽走。
刚拿起手机,铃声就断了,安室透将未接电话的号码放在久川埴面前,他看了一眼就不感兴趣地底下了头。
“算了,估计也不是重要的人。”久川埴包扎的手飞快,绷带一圈一圈将肩膀裹成馒头。
“需要重视的,倒是波本你。”他说,“其实我还是建议你事后去拍个片子。虽然左肩的伤势不在常用手的一侧,但肩关节的损伤毕竟关系到整个左臂……唔,或者我现在打电话附近医院,给你插个队好了。”
其实要久川埴说,他也不太明白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他还是不太敢看波本的眼睛,因此也没看清卧底脸上的表情——遗憾的,无奈的,饱含歉意的……
“果然骗不过医生啊。”他叹气似的,这样说到。
久川埴一下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刚一抬头,便感到太阳穴上突兀一阵剧烈的痛楚,而后,便沉沉地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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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北村大雄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