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谷向楼下看去。
清晨太阳还未升起,街灯却已经熄灭,田纳西穿着一身黑衣站在楼下,只有两只胳膊和脸隐约可见。
他没说话,或说他有太多话想说,但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于是一时语塞,什么也没说出口。
田纳西捕捉到他的视线,朝他挥了挥手。
她似乎心情不错,好像在笑。
为什么在笑呢?距离晚上九点的行动只有十几个小时了,她为什么在这个时间突然出现在楼下?
她想做什么?
降谷之前总觉得自己足够了解田纳西,知道她的过往、了解她的性格,但此刻,他所有的认知和了解被一份病历和一张写着“Y**Y”的发黄的纸推翻,此刻降谷迷惑了。
他真的了解这个人吗?
他一次次逼近她的内心,他每次都以为剥开的是她最后一层伪装,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她至此以来的一切行动,真的是被仇恨驱使,想要向朝仓和朗姆复仇吗?
降谷不知道,他脑子有点乱,他无法用逻辑推理这个人,一直以来,他引以为傲的洞察力和推理能力在此刻都像是突然卡壳,无法给他任何结论。
“要……上来坐坐吗?”他叹了口气后说。
“好啊,”田纳西的声音很轻,“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降谷挂掉电话,随意收拾了一下刚取下来随意堆放在桌子上的资料,又把没叠的被子整个甩到衣柜里。
走过玄关的时候,旁边的换衣镜倒映出他有些疲倦的脸,但他却又看见自己眼神中充满了兴奋。
他终于发现田纳西埋藏最深的秘密。
这次的见面,对他们来说是否是完全不同的、某种意义上的“初见”、某种意义上的第一次“久别重逢”呢?
他此刻终于明白开门即将要面对的这个人从久远的岁月坚定地走来,她是从未改变的人,是他认识的旧友。
这种感觉无比陌生,却又无比熟悉,他手放在门把手上,咔擦一声,门锁拧开。
黎明前的夜色淌入房间,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丝甜腻的怪味。
降谷没来得及反应那味道是什么,他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田纳西,看到她的眼睛在黑夜中闪着冷冽的光,比清晨的露珠还要凉。
他的太阳穴开始一跳一跳的痛,他感觉思维像是陷入蛛网一样迟钝。
是不是没睡好,突然困了?
降谷迟滞的思维费劲的想着当下的情况。
“困了吗?”田纳西像是会读心一样开口说。
降谷感觉自己的眼皮渐渐沉重……
不对——
他终于慢慢反应过来。
这味道是……七氟醚……是迷药!
为什么,面前的明明就是田纳西不是吗?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为……为什么……”他的嗓子像是旧风箱一样呼出些破碎的声音。
“什么为什么?”田纳西的声音有些兴奋,“你是说为什么把你迷晕,还是为什么要杀了你?唔……冤有头债有主,为了让你知道死后做鬼去报复谁,还是告诉你吧。”
“朗姆同时怀疑我们两个是卧底,”田纳西的声音在降谷耳中越来越远,“我可还要在组织继续混下去啊……所以只能由你背负着卧底的名头死掉咯。放心,你会死于一种不会痛苦、不会留下痕迹的药物,你被发现的时候人们只会以为你是猝死。怎么样……作为组织的成员,你还可以以警察的名义死掉,这何尝不是一种恩赐呢?”
“你……”降谷感觉四肢渐渐无力,已经不足以支撑他站直,他抬头看向田纳西的眼睛,似乎有某种决绝的光。
大脑已经很难专注的思考了……
逻辑思维被迷药撕得粉碎。
反而此时,他的直觉越发清晰。
一种奇异的感觉在这清醒与混沌的现实之间升起——他明白田纳西要做什么了,明白的一清二楚。
她要——“对他开枪”,然后,让自己成为那个背负着卧底名声消失的人。
这番话不是说给他降谷零的,分明是说给她自己的,说给田纳西的。
不可以啊。
意识即将陷入混沌的深渊,他却觉得没有一刻比此时更加清醒。
你答应我的,七天之后,这一切结束,你会带着所有的答案乖乖就范……
我还没来得及问你,这些年你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以后又有什么打算……还没来得及让你见景光一面……还没来得及和你一起去给远山和辉的无名碑刻下名字……还没来得及告诉岸谷美和我们抓住了凶手……
还没来得及……
降谷已经跌坐到了地上。
视线在昏暗下去。
思维也终于迟滞到什么也想不起。
但他仍然抬起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田纳西的手腕。
上次没抓住你……这次,终于抓到了。
别离开。
别离开。
-
田纳西蹲在降谷面前,看着他彻底昏迷,身体一动不动的靠在玄关的柜子旁边。
像是睡着了一样平静。
她站起身来,想要把降谷拖到里间去,找一个合适的位置摆好,却在起身的过程中,发现她的手腕还是被紧紧攥着。
田纳西有些惊讶。
没迷晕吗?她凑近一步,翻看降谷的眼睛。
不……确实已经彻底失去意识了,但为什么……他的手居然还这样牢牢地攥着,就仿佛意识消散,但他的身体仍在努力挽留一样。
田纳西轻轻笑了一声。
大概是她想多了。
她一根一根手指掰开攥着她的手,却惊讶于已经昏迷的降谷指节却仍保持着这么大的力量。
不过昏过去的人终究是无能为力的,田纳西只是略微多花了一些功夫,就从降谷的手中抽出了手腕。
“把你放到哪里呢?”田纳西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说道,“唔……就办公桌好了,加上我精心为你准备的资料,就给你塑造一个熬夜办公但不甚猝死的好警官形象吧?”
于是她走到降谷身后,双手托着胳膊一路来到卧室。
费了一番功夫,她给降谷摆好了一个趴在桌边的姿势。
桌上本来就有些属于降谷的资料。
田纳西仔细看了两眼,把一些重要的资料拿走,留下一些和警方有关但又无足轻重的文件。她随手收拾着,却在看到最下面那份熟悉的病历时怔愣了一秒。
她轻轻叹了口气,告诫自己,只要今天过去这段回忆就会随着她一起石沉大海。
从此没人知道这段过往了。
田纳西总觉有些惆怅。
曾经就是在这里,只差一秒,只差一秒她就把所有一切对降谷和盘托出,可偏生这么巧,一通电话打断了她的话。
也许这就是老天的旨意。
不值一提的过去就该和不值一提的她一起死去。
田纳西对此早已释然,只是偶尔觉得略有些遗憾。
她拿起那份病历,打算随手烧掉——就在此时,一张泛黄的纸像是落叶一样飘飘荡荡地掉了下来。
那张纸已经发皱,似乎被人猛地攥在手心,一次次摩挲。
田纳西呆呆地看着那片纸盘旋着掉落。
她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于是她又看向那个伏倒在矮几上的家伙,看了良久,转而笑出来。
喜悦地笑出来。
真不愧是太阳啊……田纳西抬头看向窗外,刚好此时,第一抹阳光跃出地平线,田纳西被晃到眼睛,抬手挡了下。
阳光之下,她最终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