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五岁时跟着离婚的妈妈回到中国,从那之后就一直生活在国内,由于没有语言环境,连母语日语都忘得差不多了。
虽然我自认为和中国人没有任何区别,奈何头上顶着个日本名,从小到大没有被同学少说“小日本滚出中国”。
也曾因此在放学回家后嚎啕大哭地问妈妈为什么不把我的国籍改成中文。
记得那时,她抚摸着我的头,慈爱地说:“傻孩子,妈妈不是少数民族,只能为你做这么多了。”
当时的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直到身为学渣的我,仅通过汉语考试,就拿到了P大的录取通知书时,才终于理解了妈妈的用心良苦。
好家伙,她这盘棋属实下了十几年。我不禁怀疑她与我血缘上的父亲结婚的真正目的。
2.
度过平平稳稳的大一,期末考试后是长达两个月的暑假。
叔叔,也就是我的继父,载着妈妈来高铁站接我。他趁我妈不注意时,冲我挤了挤眼睛,暗示我有大事发生。
回家后,妈妈就一脸严肃地拉着到我到书房坐下。
“丫头,你想不想爸爸。”
“?我爸就在门外。”
“亲的。”
“哦……你怀孕了?”我怀疑地扫了一眼她的肚子,“所以想把我赶走。”
大美人立刻给了我个白眼。
“你亲爹上周说想你了,想让你到日本去过一段时间。”
“……疯了吗?这十几年没见他想我,现在来想我——非奸即盗!”我愤慨地挥舞着拳头。
“咳。”大美人掩盖似的轻咳了一声,“他每年都说,之前我直接帮你回绝了,但是今年考虑到你成年了,应该自己做决定了。”
这个出乎意料的信息让我直接愣在原地,喃喃自语:“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还以为亲爹早把我忘记了呢…为什么之前要回绝。”
“你不中考了?不高考了?”
“害瞧您说的,我一外籍友人,我高什么考啊。”
“你一外籍友人就不用学习了?进了P大就能稳稳地毕业?”
“……”
“行了,我看就这么定了,你下学期到日本交换一年去,正好培养一下父女感情,以后有个遗产啥的——嘶,主要是培养感情,血浓于水嘛。”
妈妈三言两语敲定了此事,拉开房门,做饭去了。
亲爹……这个词在过去的十几年里离我太过遥远,乍一听到陌生极了。只有记忆的初始还残存着模糊的记忆,只记得那个时候还没回中国,家里装修得挺豪华,然后他长得……好像还挺帅。
据我妈说两人离婚纯粹是因为性格不合,亲爹人品没啥问题。
不过我一直觉得,我的姥爷可能是更大的原因,参加过抗日战争的老兵,一直反对我妈的前段婚姻。
3.
到达日本的第一天,亲爹亲自开车载着一家老小来接我。
在机场,由于不知道来接我的人长什么样,只能迷茫地站在行李箱旁四处张望,不远处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却眼前一亮,难掩激动地一路小跑。
他张开双臂似乎想抱我一下,却在几米远的地方放慢速度,迟疑地放下胳膊。
还是我主动上前小小地拥抱了一下男人。
亲爹激动地用力拍了我的后背,一手拉过行李箱,一手接过沉重的背包,带着我往外走的同时,叽里呱啦说了一堆。
这下可愁了,我哪还听得懂日语。
“呃……English, please?”半天我憋出一句蹩脚的英语。
他一愣,用同样蹩脚的中文回答:“我一点点中文可以说。”
很好,经典主宾谓结构。
接下来的交流充分体现了肢体语言才是真正的国际语言。
在滑稽的手舞足蹈下,亲爹为我介绍了爷爷奶奶还有他的新家庭——后娶的妻子,还有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女儿。
看到爷爷奶奶身体健康,亲爹也过得不错我就放心了。虽然他极力想留我在他家居住,但寄人篱下总有几分束手束脚,尤其还是住在亲爹的新家庭中时。
事实上我之前已经设想过这种局面,因此早早地租好了学校旁边的房子。被拒绝后,亲爹虽然有些失落和遗憾,但也充分理解我的选择。
在留我小住几日后,他考察了一番租房附近的环境,又添置了全套的家居用品,终于在开学前把我送到了租的公寓。
公寓小得惊人,虽然看过照片,但踏进实地时还是把我吓了一跳。不愧是寸土寸金的东京,我开始后悔之前拒绝了亲爹给我换个公寓的提议。
生活上的这些小问题暂且按下不表,语言壁垒才是真正的问题。虽然授课是英文,但不知是我英语太差,还是适应不了日本口音,总之就是听不懂。
每日预习,上课听不懂,课后习题不会做,看录播……几乎占据了我生活大部分的时间。
梦回高三,究极折磨。
曾经偷过的懒,总有一日会以另一种方式来索命。
那天我刚上完课回公寓,一个双手抱胸、倚靠在公寓门口的青年吸引了我的注意。
这个俊俏的青年有着小麦色皮肤、金色短发,看起来明明是外国人,却穿着疑似警察的制服。
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没在日本生活过的我其实不知道那是不是警察的制服,只是一种直觉。
本以为这种程度的帅哥早已对旁人的视线习以为常,青年却非常敏锐地转头对上了我好奇的目光。
出于心虚,我下意识地低头避开。
啊,糟了,这样他会不会认为我很可疑。这么想着,我又立刻重新抬头,假装若无其事地再次与他对视,一边走近。
那双紫灰色的眼睛真好看。
没等我继续假装若无其事地进入公寓楼,青年的眼神变得锐利,表情严肃地拦下了我。
“我一直在等你。”
心肺停止。
菜鸡如我,也听懂了这句日语。
还没等我进一步思考这是否是伪装成公职人员的新型诈骗手段,他就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
“抱歉,开玩笑的。”金发青年甚至都没有收敛脸上的笑意,带着毫不真诚的歉意说道,“看到这么好奇的表情,一不小心就……”
后面的话我就听不太懂了,大概脸上迷茫的表情比较明显,青年顿了一下,露出了然的表情:“外国人?Foreigner?”
虽然我的英语也说不上流利,但好歹学了这么多年,我疯狂点头:“Yes!Yes!”
接下来的对话,青年都非常贴心地使用了英文。
在交谈中,我得知他名叫降谷零,是一名警校生,正在实习任务中。
顺势介绍了我的名字葉川梢(はがわこずえ)后,青年一下被我整不会了。
“这不是日本名吗。”降谷零看起来有点疑惑。
天吶,我看着对方不太日本的长相,不明白他怎么问出这个问题。
“日本出生,中国长大。”我言简意赅地解释道,想到之前的问题,又补充了一句,“日本国籍。”
“那就是日本人了。”他正色纠正道。
“Trans-foreigner。”我也正色道。
技术上来说,我应该算是本国人,但自我认同为外国人,算trans-foreigner不过分吧。(捏他transgender)
金发青年再次笑了起来。
说实话,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是个严肃的酷盖,没想到是个这么爱笑的人。
***
“……然后我们就交换了联系方式。”
新认识的朋友前川树理听完,眼神充满探究地看着我:“你不会没看出来他在**吧。”
又出现了不认识的生词,我迷茫地回望她:“能不能换成我能听懂的词。”
“Hit on,懂?”
“哦——!”恍然大悟地点头,然后我又摇了摇头,“不过应该不是吧,可能是公寓楼里发生了什么案件,所以留一下我的联系方式。”
“你看看他给的是不是私人号。”棕色长发的女孩在一旁怂恿道。
“怎么判断嘛,你们日本人又不喜欢发朋友圈。”虽然嘴上这么说着,我还是抱着隐秘的期望点开了他的line里的Timeline——果然是一片空白。
伸着脖子看我手机屏幕的树理脸上也流露出了几分失望:“我还想看看自拍有多帅呢……”
“噫,原来你打着这个主意。”
“看看而已,我又不和你抢。”她不服气地小声嘀咕。
我立刻涨红了脸,大声反驳道:“什么和我抢,又不是我的东西!”
“啊。”树理没有理会,指了指我的手机,说道,“他发消息过来了。”
就在伸手准备拿过手机时,她突然按住了我的手,面色严肃地开口:“你知道line有已读标记吧。”
“是……?所以呢。”
“所以你等会再看。”
“……?”
树理伸出芊芊细指,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我的额头:“梢,你要学会矜持一点。不要秒回男生的消息!但如果对方看到你已读不回,就显得你很没礼貌了,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看消息。”
“这样呀。”我若有所思地放下手机,“你们日本这边都是这么推拉的吗。”
“这只是基础哦,这里面的门道你还有的学呢。”
说实话,我一直觉得矜持是美女的特权,毕竟身边的男生太多了,每一个都热情对待未免太累了。而我这样的女生,本来也不会认识太多异性,故作冷淡未免太累,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就好了。
况且,万一真的是询问案件信息呢?
所以和树理分开后,我第一时间就打开了手机,打算回复降谷零的消息。
「刚刚忘记问了,‘葉川梢’,汉字是这么写的吗。——降谷零」
咿?好像真的只是闲聊。
「嗯嗯,是个稍微有点怪的名字。——葉川梢」
「很好听。——降谷零」
即使现在已经释怀了,但这个名字确实了带来很多不好的童年回忆,以至于每次自我介绍时,我都有些羞于启齿。
虽然对方只是出于礼貌的夸赞,却让我一时间不知所措,尴尬地不知道怎么回复,只好把手机丢到一边。
转念想到已读不回太不礼貌了,又重新拿起手机,在输入框反反复复修改。好在对方很快又发了新的信息过来,我才松了一口气。
池面不愧是警察预备役呢,不仅亲切地询问我生活上的细节,更是多次强调了独居女性要注意安全,回到公寓后一定要锁好门。
和我国内家楼下的派出所民警大叔如出一辙。
——结果这一晚上都在和降谷零聊天,没有做其他事。
第二天中午,和树理一起吃午饭的时候,她敏锐地察觉了这一点。
“进展挺不错的,嗯?”
我立刻放下手机,有些心虚地道歉:“对不起嘛,我不应该在吃饭的时候看手机。”
“虽然是警校生,但也不能太过相信他了,日本男人很擅长撩骚的。”她皱着眉说道。
“我觉得你们日本女生也很擅长。”我诚恳发言,“以及,就算发生了什么,我也觉得他比较吃亏。”
“不要妄自菲薄,你只是没花心思在打扮上。”树理咬着筷子,盯着我若有所思,“不过……那个男生真的有这么好看吗。”
这个表情让我倒吸一口气,立刻警觉地大喊:“不可以和我抢!”
“你昨天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我不管啦!反正今天开始就是我的了。”我恶狠狠地说。
4.
头脑发热的聊天只持续了几天,作业分数很快给了我迎头一击。
不得不在对方发来新消息时假装没看到(我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用到树理教的东西),又或者在他抛出新话题时,用“我要去学习了”打断话题,如此几次,降谷零很快就识趣地不再主动发消息给我了。
摊在床上看着好几天没有变化的对话框,我叹了一口气,起身拿上换洗的干净衣服,准备洗澡。
赤足站在花洒下,热气腾腾地热水从头浇下,连同心中的烦闷也被冲淡了。
在稀里哗啦的水声中,我突然察觉到了一门之隔的客厅似乎有一些动静。
虽然没把手机带进浴室,但我确定手机是静音模式。
伸手关上花洒,侧耳仔细倾听,外面却一片安静,我悄悄反锁上浴室的门,往外喊了一声:“有人吗。”
回应我的依旧是无声。
屏住呼吸,死死地盯住半透明的浴室隔门,沾满水珠的身体开始逐渐发冷。
我不敢开花洒,怕错过什么声响,更不敢开门确认,就这样僵着身子与一门之隔外的客厅古怪地对峙了十分钟。
终于,一个非常刻意、小心的关门声打破了平衡,那个声音微小到我怀疑是神经紧绷导致的幻听。
担心那是对方为了骗我出来而刻意假装自己已经离开,我又在浴室里待了半个小时,才小心翼翼地打开反锁的门。
客厅里并没有人,一切好像都和我进入浴室前一样,但又好像发生了什么细微的变化。
大概只是多心了吧。我捂着胸口大口呼吸,明明没有遭遇实质性的危险,却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换上睡衣,把用过的浴巾扔进洗衣机里。
关上洗衣机门的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洗澡前还堆在上面的脏衣服不知被谁放进了洗衣机。
***
很快报了警,但由于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证明非法入侵,警察只是来看一趟,叮嘱了两句就离开了。
第二天,我联系希望房东可以换锁,房东态度极好地叽叽歪歪说了一大堆,我总结起来就是不愿意承担费用。
心里气得够呛,挂了房东电话后,我又打电话给了亲爹。
电话接通后,先是传来了儿童的欢笑声和游乐场的背景音乐,然后才是亲爹带着惊喜的询问。
我顿了一下,把痴汉的事告诉了他,亲爹的态度立刻变得严肃起来,表示一切交给自己,又叮嘱了我注意安全。
“需要下午接你放学吗。”他关切地问道。
“不用啦,我有顺路的同学。”
由于语言壁垒,我目前只有一个相熟的同学,也就是树理,但她的课余时间排满了打工,住的地方也离我很远。
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说了慌。
这一天,由于不敢回家,我在图书馆学到很晚才离开。然而没走多远,就有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席卷全身。
我握紧了背包的背带,猛地转身,路上只有寥寥几个行人,似乎没有异常,反倒是蹲在对面路边抽烟的小姐姐被我的动作吓了一跳,古怪地看了我一眼。
大美人曾经告诉我女性在这种方面的直觉一般都特别准,所以我相信自己的直觉,转身跑进了最近的便利店。
买了一罐热牛奶灌下,我的手指终于不再颤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我犹豫再三选择给降谷零发line,询问他晚上是否方便。
下一秒就接到了对方的电话。
“葉川同学?”那边有些吵闹,他小声地和同伴说了一声“我离开一下”,然后似乎走到了安静的地方。
“是!”我下意识地回道。
“……这是什么回复,我是教官吗。”降谷零带着笑意的声音,在我耳边低低地吐槽道。
“啊,不是不是。”我也意识到自己的回答有点傻,懊恼地赶紧否定,“因为这是第一次和降谷同学通电话,所以有点紧张。”
——显然这个过于诚实的回答也没过脑子,我说完又感到了一阵懊恼。
对面大概也没料到这个回答,沉默了几秒。
“然后呢,是什么让沉·迷·学·习的葉川同学这么晚打电话给我呢。”青年刻意加重了“沉迷学习”几个字。
我假装没有听懂,说:“降谷同学是警察预备役对吧,请问你们提供护送服务(escort service)吗。”
“Escort service?”带着几分不确定似的,这个单词被青年在舌尖咀嚼般重复了一遍,他不知道为什么低笑起来。
“?”我有些疑惑,但没来得及问出口,就听到降谷零对身边的同伴说:“有点急事,我先走了。”
“你在哪。”他奔跑起来,带着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我现在过来。”
注:
escort vt.护送;护卫 n.护卫队;护送者;护卫舰(或车队、飞机)
escort service 口语中经常指那种♂意味的三.陪.服.务。
文中两人初遇桥段取材于身边的朋友第一次去美国遇到的亲身经历。
遇到痴汉的情节来自于几年前在看到的B站某up(忘记是谁了)分享的留学经历。
***
从校园恋爱开始。
随便写写,缘更。
不保证完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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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改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