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筵席散尽,傍晚的暑气渐渐消退,天色也黯淡了。
正往停车场走去的黑羽快斗仍然有些困惑。工藤新一竟然没有对他如此明显的遮掩行为表示不满,看上去也并不准备追根究底。
这实在不太符合他的行为模式。更有可能的是,他已经盘算好了一套诱供方案,只等合适的时机……
“快斗。”耳边的轻唤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疑惑地转头,只见工藤新一已停住了脚步,站在他身后半米的距离,面容在昏黄的路灯下氤氲出柔和的轮廓。
“我不想回家。”他有些任性地说道,像个没有尽兴的孩子。
黑羽快斗眼里的困惑更深,“不想回家,新一想去哪里呢?”
工藤新一唇边绽出一抹狡黠的笑来,上前拉住他的手轻晃了晃,眼里闪耀着期许的光彩,“我们去你学校看看好不好?”
原来如此。
黑羽快斗突然了然地笑出了声,“名侦探……怕不是下午路过的时候就打算好了吧?”
“不可以吗?”他理直气壮地挑了挑眉,颇有几分赌气耍赖的意思。
“我是很想带新一去啊。”他佯作苦恼地说道,眉头深深皱起,好似真的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难题,“可是现在学校已经关门了。”
“那又怎样?”
工藤新一轻笑着往前迈了一步,神色挑衅地抬眸望着他,指尖若有似无地在手心里来回轻挠,勾得他心尖发痒,“世上难道还有能拦得住黑羽快斗的地方?”
从来最蛊惑人心的,不是恶魔,而是堕天的神使。
“能被名侦探这样认可真是十分荣幸。不过……”
他反手抓住正在他掌心作乱的指尖,微微向前倾身,审问似的逼视着他,声音都低沉了下来,“名侦探这算不算是在……教唆犯罪?”
工藤新一毫无退意地对上他的眼睛,上挑的眼尾藏着几分暧昧不明的凌厉,“那快斗要接受我的教唆吗?”
他实在爱极了这样的神色。
每一分凌厉和挑衅都能激荡出他内心深处熊熊燃烧的胜负欲,让他像只开屏孔雀似的恨不能将浑身的本事都抖搂出来,只为了这个人眼里的一丝诧异和惊叹。
莫说是偷溜进学校,哪怕他想再看一次空中漫步,黑羽快斗都会想尽办法复刻出来的。
学校并不很远,一路上蝉声聒噪,绿叶编织成荫蔽的碎星。盛夏的晚风扑在面上,带着几分闷热的潮气。
黑羽快斗领着工藤新一熟门熟路地摸到了学校后门,随手摸出根铁丝插进锁芯,几乎顷刻间就听到了门锁咔嗒打开的声音。
“这么多年,居然连锁都没换过。”黑羽快斗将铁门拉开一人宽的通道,并表示对学校的安保工作甚为忧心,“真是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
“看来你果然是惯犯。”工藤新一侧身走进大门,站在一旁看着黑羽快斗大门重新落锁。
“名侦探要举报我吗?”他转身握上他的手,手指摸索着滑进指缝,牢牢扣住,嘴角有恃无恐地微微翘起,“我这可都是受人唆使的呀。”
工藤新一看似为难地思索了片刻,又故作大度地说道,“那就看在下午礼让学生的份上,勉为其难放你一马吧。”
一本正经的模样逗得黑羽快斗差点笑出声来。名侦探放海的理由总是这么千奇百怪,偏偏还每次都能找到不重样的。
“那可真是多谢名侦探了呢。”过分真诚的目光直盯得工藤新一面色发红。
夜晚的校园空无一人,只两个并肩的人影在悠闲地漫步。他们穿过一片幽静的花园,平时喧闹的操场空空荡荡的,月影在球门的立柱上闪着清冽的白光。
“你之前为什么要偷溜进学校呀?”他有些好奇地问道。
“唔……也没什么。”黑羽快斗朝他俏皮地眨眨眼,“只是提前准备一些道具。”
比如在开学典礼的时候从天而降倾盆大雨,把主席台变成一个小型瀑布,或是在校长致辞的时候把话筒的音轨切掉,变成婴儿的啼哭声或青蛙打嗝的呱呱声……
“你竟然能顺利毕业?”工藤新一张大了眼睛,没想到这人在学校里也放肆到了这种地步,“不会被开除吗?”
黑羽快斗无所谓地耸耸肩,“又没有证据说是我做的。我可是一步都没有靠近过他们的布置现场。”
事实上全校都知道是他做的,但苦于没有证据,校长也只能要求各个教职员工和学生代表把他看紧一点(虽然这也并没有什么用)。
“你可真是个混世魔王。”工藤新一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没办法呀。”他撒娇似的晃晃十指交扣的手,半真半假地抱怨道,“谁让名侦探跟我不在一个学校呢,上学好无聊的。”
他说的是真心话。
虽然他生性活泼,从小就热衷于调皮捣蛋,总能把日子过得妙趣横生。但在成为怪盗基德之前,在他的内心深处,或许已经潜藏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无聊和倦怠。
日常的一切对他而言都太过容易了。
像是一柄从不出鞘的宝剑,连完整的剑谱都不用,胡乱挥舞几下就已经难逢敌手。所有锋芒都被迫敛在匣中,只等时光将它一点一点腐蚀殆尽。
而这一切在遇到工藤新一之后更是变本加厉。
压抑已久的潜能被最大限度地激发出来。沉寂的剑锋终于出鞘,肆无忌惮地挥洒出全部的光华。
他必须倾尽全力,才能不落下风。
这样的事实让他的整个灵魂都疯狂战栗起来。而其他的一切都在这样棋逢对手又默契十足的交锋中,被衬得无限苍白。
想要压制他,想要胜过他,想要让他感受同等的战栗,在他的生命里占据重要的位置,想要征服他……以至于到最后,无可救药地彻底爱上他。
工藤新一拽住他晃来晃去的手,好似真的在畅想那样的场景,并笃定地做出了判断,“如果我们真的在一个学校,那你一定是我的重点研究对象。”
“这样啊。”被列为重点研究对象的黑羽快斗笑得更加开心了,“那我一定会非常、非常努力呢,绝不让名侦探感到半点无聊。”
不会无聊的,工藤新一想。
跟黑羽快斗在一起,只怕这辈子都不会无聊的。哪怕是最寻常不过的日子,也能叫他染得妙趣横生,色彩纷呈。
“呐,快斗。”工藤新一突然停下了脚步,眼睛直直盯着不远处的地面。
一颗足球正静悄悄地躺在球门里。
他偏头看向黑羽快斗,跃跃欲试的眼底流淌出灵动的光芒,“你会踢球吗?”
不知是谁扔在这儿的足球被迫中断了休眠,时而贴着地面游来滚去,时而飞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工藤新一许久没有碰过足球了。
五年的时间足够长,以至于连肌肉记忆都有些消退了。从前在脚下乖顺如绵羊的足球也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有时比预想中近了一些,有时又比计划中偏出几寸。
可他仍然玩得很开心。
即便是这样毫无技术含量的传接游戏,即便连这个游戏,他都不再如从前一般游刃有余。
黑羽快斗的动作显然比他熟练不少,无论工藤新一把球踢到哪里,他总能轻巧接住,然后准确地将球踢回给他。
月光洒在绿色的球场上,影子拉得长长的,在静谧的时光中摇曳轻舞。
其实他应该喊停了,黑羽快斗在心里默默计算着宫野志保交代他的最大运动限度。可几次开口,都在那张灿然的笑脸前咽了回去。
像月下的精灵,轻盈灵动,纯粹天真。
他不觉看得有些痴了,脚下机械地动作着,眼里盛满宠溺的笑意,心里的底线在这样美好的月色里一退再退。
直至退无可退。
“名侦探……”他将球踩在脚下,终于迟疑地打算开口叫停,“时间差不多……”
“谁在那里?”
远处传来一声高亢的断喝,积聚成圆柱的白光在他们身上来回扫动着,因距离过远而微弱的光束映衬出两张惊诧的面容。
黑羽快斗抓起工藤新一的手,快步跑出了操场,钻进一片漆黑的教学楼,轻车熟路地在曲折的楼道和回廊里左弯右转。
而今夜巡逻的工作人员也十分恪尽职守,电筒的光在教学楼里游龙似的来回扫射着,好些次都堪堪擦过他们的衣角。
根据光线来看,那人已经和他们来到了同一栋楼,或许正在他们脚下,或许正准备上楼……
正在这关键时刻,黑羽快斗却突然停住了。
他刚想开口询问,只听得吱呀一声,一旁的教室门倏地开了一条小缝。下一秒,他就被拽了进去,反身靠在门板上,听着门外的脚步声点点靠近。
不知是跑得太快,还是过分紧张,工藤新一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透过门板扩散开来。
谨慎的脚步声在门外来回逡巡了片刻,随即沉着而缓慢地继续往更高层走去。
确认脚步声彻底离开的工藤新一终于松了一口气,一抬头却发现自己已让人牢牢圈在门板前一方小小的空间里,湛蓝的眼眸透澈清亮,似有灼灼光华。
“新一。”他们靠得这样近,连呼吸的频率都听得一清二楚,“欢迎来到,黑羽快斗的高中时代。”
什么?
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万千思绪瞬间坍塌,陷落进潮湿的吻里。
所以这里……是他从前的教室吗?
工藤新一的大脑让作乱的舌尖搅得细碎而凌乱。一时想起初见时,那身利落白衣下无所畏惧的笑容;一时浮现出深陷情潮的蓝色眼瞳,闪动着侵略而危险的**;一时又勾勒出高中时的黑羽快斗,坐在座位上百无聊赖的闲散模样。
是谁在吻着他呢?
黑羽快斗?还是怪盗基德?是宿敌?朋友?还是隐匿在月华里不曾见光的思慕?
是那个生性活泼惹是生非的捣蛋鬼?傲然狂狷不可一世的魔术师?抑或是,他洗尽铅华温柔蚀骨的爱人?
似是察觉到他的游离,黑羽快斗眷眷不舍地离开了他的唇瓣,眉眼轻笑,嗓音低哑,“名侦探,这个时候走神,会让我很挫败的。”
工藤新一双手无力地拽着黑羽快斗的衣角,声音断断续续的,因缺氧而有些失神的眼睛毫不示弱地瞪着他,“在教室里接吻,是违反学校规定的。”
“那真是可惜。”
短暂休止的潮水再度没顶而来,唇齿间流转着嚣张而狂肆的宣言,“但我从不遵守规定。”
工藤新一恍然觉得自己像一块夹心软糖,正在烈日的烧灼下点点融化,浑身酥软得没有半分力气。如果不是腰后紧箍的手臂聊作支撑,他会直接顺着门板滑坐到地上也说不一定。
他突然意识到,没有和黑羽快斗在一个学校,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以这个人的嚣张程度,和自己对他几近于无的抵抗能力,他们或许真的会因为在学校里行为不端举止亲密而被通告批评的。
要真是那样,他一定直接休学,打死也不要再踏进这个学校一步了。
为了自己的学业着想,果然还是留在帝丹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