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过去之后,秋天很快就来临了。
贝尔摩德与弗洛特在失联三天后带着受伤的波本回到了总部。弗洛特交上了厚厚的任务报告,报告里描写着他在船上的见闻,以及最后他来迟一步,目击了苏格兰试图射杀波本的现场。波本在受到攻击之后果断反击开了两枪,第一枪没中,第二枪打穿了对方胸口的手机,和手机后的胸膛——以及心脏。
苏格兰的尸体落在了海里,由于突击的FBI数量过多,弗洛特没逗留过久便与贝尔摩德带着受伤的波本撤离了。
有贝尔摩德和受伤的波本作为人证,等技术组将甲板上的监控拿到手,证实了的确是苏格兰朝着波本开枪的片段之后,事情似乎划上句号。
当然,监控是动过手脚的。
一段时间之后,组织打捞上来一具几乎看不出原貌的尸体,经过伤口子弹和弹道轨迹,初步确定它们的确来自波本的武器。
琴酒曾提议用DNA检测,可是BOSS不在乎。
年长的乌鸦难得大发雷霆,莱安·奥康内尔的死亡和苏格兰的叛变让这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感到了强烈的不安,他根本不在乎死的到底是不是苏格兰,他唯一在意的是他的研究成果,和能够保证他长生不死的珍宝——弗洛特。
既然研究成果不清楚有没有被泄漏,那么最起码他的「宝物」必须保证完好无损。他强势地命令琴酒重新成为弗洛特的监护人,并强制对方不许离开总部。
苏格兰的死亡似乎就这样拍板了。
波本在修养了一段时间之后重新活跃在任务和任务之间,贝尔摩德更是忙了起来,她年底有许多场要跑,大明星的时间表几乎每天都排得满满的。而琴酒?
可怜的TOP KILLER被迫和他最讨厌的人之一在总部呆了整整三周。
“——你知道吗?通常来讲,大部分的谋杀都是出于爱、恨、**或者利益,比如情杀。”
弗洛特气喘吁吁地猛地侧身闪过对方的拳头,向着青筋暴起的银发男人露出腼腆的笑:“但你不一样,你杀人是因为「工作」需要,那些人命对你来说和蚂蚁没有区别,你把他们视作待宰的羔羊……你在享受这个吗?琴酒?恐怕你嘴上挂着的「老鼠」也只不过是你想要杀人的借口——唔!”
琴酒掐着弗洛特的脑袋将对方砸进地板里。
训练场的地板并没有铺上软垫,开玩笑,为什么要浪费这种资源?就是要真枪实弹的互搏才能激发人体潜能,代号成员之间禁止互相残杀,但非代号成员里可没有这种优待,真打死了还能给组织提供一点实验素材。
显而易见,弗洛特正在和琴酒进行日常训练。
——并非他所愿。
弗洛特并不喜欢和琴酒对练。但可惜有时候他没得选,总部并不止一个,能在总部常驻的代号成员就更少了,而普通的非代号成员根本跟不上弗洛特的速度,与其说是对练,不如说是单方面的殴打。
但琴酒从来都不是一个好相处的对象。
他从未遮掩过自己皮囊下那深不见底的人性之恶,这个男人的恶念从来都是**裸、且显眼的,他身上的兽性、暴力、和残酷程度都不是任何一名罪犯能够匹敌的。
弗洛特觉得他是个反社会疯子,当然,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自己现在也是个反社会疯子。他和琴酒打起来通常是琴酒赢,虽然他也给对方添了几笔麻烦债——
比如揪掉几缕头发试图让男人英年早秃、小心眼地猛击对方的肾、又或者是给那张冷冰冰的脸上加个熊猫眼等……而对方做这种工作的经验显然要比他多多了,所以他被琴酒摁在地上摩擦也是理所当然吧?
当然,如果他真的放开来打,是能打过琴酒的。
——毕竟非人生物的强度人类根本无法匹敌,而倒霉的调查员已经和这种怪物战斗过很多次了。
但可惜,弗洛特只是「弗洛特」。作为人类的「弗洛特」是不能打过琴酒的。
“废话真多,再来。”
“咳……咳咳……真冷血啊,琴酒。”头破血流的男人叹息道,“我的话就没能让你动摇哪怕一秒吗?”
银发男人笑了起来,他露出了犬齿,带着一丝嗜血的味道。
“怎么,想试探一下我最近有没有在抓「老鼠」?”他半蹲在对方身上,把玩着对方的脸颊,然后用拇指充满压迫性地摁住那颗澄黄的琥珀,“比如那只在海里溜走的——”
他压低了声音,吐字清晰:“苏·格·兰?”
弗洛特短促地笑了:“苏格兰已经死了。你要是真想找他,可以去实验室里看看还有没有他的残余组织。”
琴酒眯起眼睛。眼前的男人被他死死摁着,弗洛特低垂着头颅,在银狼墨绿色的注视下表现得十分顺从的样子,但琴酒知道那不过是假象,这只病犬骨子里全是一块块腐烂掉的顽石,杀又杀不死,真咬对方一口可能还会硌牙。
他略带不爽地啧了一声,松开那颗因为按压已经开始产生生理泪水的眼睛。
“我有我自己的判断。”
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恶念。嗤笑着蹂躏着对方的脸蛋,然后毫无顾忌地将对方流淌下来的温热的、新鲜的血液随意涂抹在男人的脸上。
“……你最好别给我抓到你的小辫子,弗洛特。”
*
日常训练之后,被憋在笼子里的银狼找别人发泄怒火去了。
弗洛特没动,他坐在地上微微喘息,揉了揉自己被掐红了的脸。这里的腥气太重了,让他稍微有些难受,他的后颈在对战的时候一直在隐隐发烫,没办法,这是在面对危险时的动物本能,琴酒的气息太具有侵犯性,让大脑里的神经都不由自主的一直警戒着。
所以说他讨厌这种有被害妄想又神经质的人。这种人只相信自己的直觉和判断,哪怕苏格兰的死亡已经板上钉钉他也能保持一定的怀疑程度,弗洛特甚至觉得假如苏格兰真死在对方眼前,那个患有疑心病的银发杀手也会不厌其烦地亲自上手把人开膛破肚,以此来检测死亡的真实性。
……真想脑了他。
弗洛特冷漠地想,真到那个地步,他说什么也要把琴酒脑了,管他被脑过头之后会有什么后遗症,琴酒要是真的被脑出问题成为一个清澈愚蠢的大龄儿童那叫造福社会,人类社会理应感谢他。
头疼。
他疲倦地揉了揉眉心,然后叹了一口气。
「……看够了吗?」
突然,时间停止了。
空间像是一块豆腐一般被一刀划开,无数棉絮不规则地顺着训练场的线条一块又一块的崩溃,空中不断出现像是电视机出现故障了一样的色块,发出了沙沙的恼人声响,然后在这片崩塌的世界里,赤发的魔女俏皮地趴在了男人的背上。
「哇,真粗暴!」
她爱怜地蹭了蹭对方的脸颊,有血沾在了她纯白的眼罩上。
「真是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男人,」她抱怨着,「对着这样的脸蛋也能下手!」
「……魔女。」
「嗯?」
「压得我有点痛。」
「哦,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如果在这里的是北岛千辉,他会温柔地哄着魔女心甘情愿地从他背上下来。换成谷川春见,他大概率会默默忍耐所有的不适,然后想办法找借口把魔女抱到其他的位置——总而言之就是不会那么直接。
但可惜,在这里的是弗洛特。
「当然有关系,」男人相当诚恳并残忍地说,「你该减肥了,我会告诉■■把你所有的糖都藏起来的。」
魔女大惊!
她猛地从男人背上弹跳而起,嗖地一声窜上了一朵棉絮之上,朝着男人愤怒地大喊大叫:「不可以!!!可恶的人类!你不想让我压在你的背上就直说,居然用这种卑鄙的方式逼迫魔女大人,实在是太可恨了!」
弗洛特没理魔女发疯,他简略地问道:「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
弗洛特觉得她看起来要气死了,但就像是她说的,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有事说事,魔女。」
「真无趣,把小春喊出来。」她不满地嘟起嘴,「我不喜欢这个你!让谷川春见出来!」
「他在睡觉。」
「……啊啊啊啊讨厌!」
嗯……某种意义上,在这里的是弗洛特是件好事。
「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
魔女狠狠地跺了跺脚。她气呼呼地、像个蒲公英一样轻飘飘地从棉絮之上坠落,跌在地上啪嗒一声摔成了碎末。
然后从那滩血肉模糊的浆糊里,无数枝丫翻腾而起,猩红的血液混杂着黑泥滴滴答答滴落在训练场的地面上,它们的表面上如同油漆一般蠕动着恶心又怪诞的颜色,杂乱无序地挤在一起,它们如畸形的蛇般盘绕着男人,像是想要将男人一口吞下,又像是在忌惮着什么一般只能在一旁垂涎欲滴。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腐烂的味道。
女孩碎裂扭曲的手轻盈地环绕着祂钟爱的人类:『我讨厌你。』
『我嫉妒你。』
『我痛恨你。』
『我喜欢你。』
『所以伟大的魔女大人可以给你很多次机会!』祂兴奋道,『你看——它快碎了。』
粘稠污秽的触肢们不断翻腾着,在如同巢穴一般的空间里,一张几乎洁白的纸张凭空飘荡在半空。
很普通的纸,没什么特别的,就像是办公室里随处可见的那种。普普通通的白色,普普通通的材质……但那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扭曲的漆黑字符,它们缓慢地流淌着,像是一个又一个跳跃着的心脏。
那是几个世纪之前的咒语,它们编织在一起,成为了人类不可聆听、不能直视、无法理解、却最牢固的契约。它能够束缚神明的话语,将不可能变成可能,奢望成为现实。
它是名为「希望」的深渊。
弗洛特静静地看着它。
那上面有一道肉眼可见的裂纹。
……还好,他对于这个结局大概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谷川春见玩了一个文字游戏。赌约上明明白白写的是需要他们“想起来”,那么假如他们只是意识到了违和、但并没有回想起任何记忆,这是否也算是想起来?按照咒语的严谨性来说,他觉得应该是不算的,不然早在他第一次对他们用「■■■之声」的时候它就该碎掉了。
但这并不能阻止它出现裂缝。
这张纸彻底碎裂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你知道吗?死亡与爱是等价的。』
魔女在他耳畔嬉笑。
『人类是廉价的生物,他们在活着的时候不值一分钱,没有人在乎他们来自哪里、做过什么事情、有什么梦想、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但是当他们死去的时候,霎那间,他们所有的东西都变得值钱了起来。』
『人们突然就开始好奇了起来。他们来自什么地方,有过什么样的故事……他们活着时曾有过的梦想、信念,他们廉价的生命在那一刻变得昂贵,昂贵到可以与鬼神交换协议。』
『画家的画只有在画家死亡之后才会变得珍贵,』祂嘲讽道,『多虚伪啊。』
『——但没关系,人类本来就很虚伪。』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的提议依旧有效,谷川春见。』
祂怜爱地捧起人类受伤的头颅,用那沾满浊液的触肢擦抹那些血迹,黑的白的红的液体被强行混合在一起,流过那颗透亮的琥珀。
『将你心中那滴金色的眼泪交给我,或等着这张纸彻底变成废纸……然后带着你的忒修斯之船一起下地狱。』
祂轻声喃喃。
『你逃不掉的。』
有什么东西刺入了他的眼睛。不疼,带着微微的痒意。他看见了模糊不清的天空,接近黎明的天空翻腾着瑰丽的紫色,一簇又一簇绚烂的烟花在夜空里绽放。
有几名穿着警校校服的年轻人肆意欢呼着,张扬而意气风发,燃烧后的点点星光像流星一样拖拽着尾巴坠落,掺夹着火光飞溅出来,逐渐铺满了他的视野,画面不断晃动着,有人在高空坠落,有人在那片火焰里炽烈的燃烧着,有人如同花瓣一样消散在风里,有人的尸体被埋葬在日落后的樱花树下,在黄昏中迎接无言的自由。
然后他看见了血液。
温热的。鲜红的。顺着深色的皮肤往下流,如水一般滑落至青紫的指尖,然后滴落在医院冰冷的地板上。
好像有什么东西把他从内部活生生割开了。很痛,但不,这不管用。
男人低低笑了起来,当然,他很痛苦,他总以为他应该早就习惯这些画面了,因为它们无视不刻不在折磨着他,像是一股烧着烧着就熄灭了的火一般散发着浓烟,又像是无数根沸腾的、滚烫的针,不断刺痛着他干涸的喉咙。
但感谢神明,谷川春见已经习惯了。
他拽住刺入眼睛的那条枝丫,将它一把从自己的眼眶里抽出。
「下次换个温和一点方式对待猎物。」他淡淡地评价道,「很不舒服。」
『……』
祂脾气非常不好地一把将男人甩到一边:『快答应!错过这次就没有下次了!』
弗洛特没有回答。
他看着那张带着裂缝、漂浮在空中的纸张,不知道想了什么。
然后他笑了笑:「下次一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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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