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子弹射穿心脏的那一瞬间,我体会到常伴小环一生的感受——寒冷、幽深、粘稠到挥之不去的绝望。
她一直都活在这里吗,她真的好厉害。
死亡最后消失的是听觉,我现在知道这是真的,并且亲身经历过。
小环掀开我裙子给我注射HEL-02之前还把工藤支开,不论态度,这个笨蛋真的好可爱。
如果那个企图杀害我们的凶手的目的是将我从她身边夺走,那么他失败了,我对小环的爱又更深了一点。
我不能死,绝对不能。
不是我自我崇拜,只是小环没了我一定会坏掉的,我不舍得让她再次堕入地狱,我们是彼此在这残酷世界上唯一的留恋。
我记得小环说过,死亡其实没那么可怕。
人的一生中罪恶和死亡不可避免,不要畏惧死亡,这样就太给它面子了。
醒来后我感到浑身散架,心口撕裂般疼痛难忍,全身除了眼球和嘴巴没有一处听我使唤。
我居然在被子弹射中心脏后捡回一条命。
“本来没想让你活,但你看上去还有价值。”
贝尔摩德这么对我说。
注射HEL-02后我没有像小环一样成为永生者,仅仅只是从死亡中活过来。他们帮我缝合了伤口,为我提供治疗。
而代价是留下来参与研究。
贝尔摩德向我说明了C3芯片与HEL-02共同运作后产生的冲突,这也是夺走小环理智的主要原因。
研究出恢复受体自主思考能力同时保留HEL-02功效的中和剂,并不是不可能的。
但我没道理让小环沦为战争的工具或贝尔摩德的奴隶,直到我看见如今小环的模样。
失控的猛兽只能被囚禁在笼子里。
当初她被下了抹杀我的命令还是会在见到我时卸下所有防备,但她现在甚至认不出我了。
分不清现实和幻想,见人就杀,即使是我。
她掐住我的脖子决心要杀了我,就像在这间房子里反复杀掉自己时那样。
身体上的疼痛远不及心痛,我决不允许小环变成这样。
于是我开始着手研究中和剂,HEL-03。
这花不了我太多时间,早在分析她血液的时候我就预想过这个方案,现在所做的研究也不过是基于预想的完善。
小环恢复神智后我还是不被允许见她,据负责看守我的男人说:Tamaki现在的状态令贝尔摩德非常满意,若她知道我还活着,一切都会被打乱。
被监视、囚禁时需要做的唯一一件事,那就是跟看守打好关系,并且装作对命运完全妥协,确保他认为我不会逃走。
于是某天夜里他终于放心睡着了。
夜晚是安保最松懈的时候,但机械系统可不需要睡觉。通往小环房间的电子锁只有在识别小环本人和贝尔摩德的虹膜时才会打开。
门上写着:请进,我上吊了。
真是像她会做出来的恶作剧。
敲门显然太张扬,若引来那群量产型黑衣人以后连溜出来都困难。
为什么明明跟她只隔了一扇门却见不到。
独自伤神心痛只是一种无脑的自虐,只要我们都还活着就总有一天会相见,我始终相信这一点。
正当准备放弃时,那扇门竟自己向我打开。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熟悉的、超市里能买到的那种、很常见的洗涤剂香味。干净清爽但又不那么重视,是小环的感觉。
她静静地站在门前,一动也不动。
若一个曾经死在自己怀里的人突然在夜里出现在门前,你会做何感想呢。
小环无血色的脸上僵硬,未见任何惊讶错愕之情,蓬松金发乱糟糟好像没睡醒。她看着我愣了一会儿,苍白地扯着嘴角,笑得不好看。
她说:
“志保,你怎么又来了。”
在这之前我还没来找过她,我莫名其妙地呆在原地,刚想开口就被她一手拉进房里关上门。
昏暗寂寥的房间,她压在门上吻我,唇齿间萦绕留兰香牙膏与苦涩的烟味,带着一种要把我一口吞掉的气势,动作却胆怯地隐忍。
我曾想象过无数次再见到她,当她知道我还没死时她会是什么反应,但没想到会是这样。
为何她连亲吻时也在皱眉。
铺天盖地的长吻让我快要喘不过气,半眯着眼睛望她,用手轻轻推她,不敢太用力。
因为怕她误会我是在拒绝她。
她终于放过我的嘴唇,砰一声把头撞在我身后的门板上喘气,冰冷的吐息洒在耳廓上反而让我浑身发热。
“该死…该死…”
她手撑在门上,把脸埋进自己臂弯里,想哭却哭不出来。
“你明明是幻觉,为什么要这么真实…”
“可恶…别再逼我了、放过我吧…”
她哽咽沙哑的声音在我咫尺耳边响起,原来那句「你怎么又来了」是这个意思。
她和我一样,不知幻想过多少次重逢,但她也和我不一样,她分不清现实和幻想。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抚平她杂乱的精神世界呢。
“混蛋。”
强忍心痛的泪水,思念到了嘴边却是骂她的话。
“我冒着生命危险来找你,你居然觉得我是假的。”
“什么…?”
我扑进她怀里啃咬她的嘴唇,这次与刚才甘洌的味道不同,而是眼泪挤进嘴里被咬碎散发出的咸味。
“等…等一下…”
她惊慌地轻轻推我,我猜她的想法跟我一样,完全不敢用力。我一边吻她一边强硬地往前走,同时她也后退,直到再无退路被我推倒在床上。
她力气怎么可能不如我大,只是不想拒绝而已。
“等一下…志保…!”
思念是个堵不上的洞,但在此刻却被全数填满,亲吻根本不够,我想融化进她身体,和她成为一体。
“我现在很急,你最好快点说。”
我把她压在身下,将挡在她额前的一缕金色碎发掖至耳后。月光下一股迷茫而激荡的巨大哀伤,那张美丽纯洁的脸庞让死亡都变得亲切起来,湛蓝瞳孔像一汪清凉的泉水在眼眶中流转。
小环,我的爱人,她真的好美。
“志保…真的是你?”
她语气颤抖,抬手贴在我脸颊,冒着寒气与颤抖的手掌,以及我送给她那枚戒指的触感。我把脸埋进去,原来她还戴着。
“嗯、是我,你可以相信我吗?真的是我。”
我无法得知她精神世界里的幻觉与现实有多混乱,更无法向她证明我是真实存在,只能借用她对我全然的信任,事实证明我没赌错。
“你还活着…志保,你还活着…太好了。”
她几乎喜极而泣,把我因低头而下垂的碎发往旁边扶,它下坠,她又扶,就这样无措地用双手不停确认我脸上的温度。
“笨蛋,说完没,我很急。”
她扑哧傻笑,平躺着,两只眼睛闪闪发光。那张动人的脸上终于露出我熟悉的温度,手掌紧贴我后脑勺把我脑袋往下压,然后就是亲吻。
我顿时觉得自己所有的爱都哽在喉头,热泪盈眶。扑向她的双唇,泪珠都让两人脸庞挤碎了。
她咬着我咸咸的嘴唇却像在咀嚼爱情里的甜蜜。
告白、泪水和吻之夜。被哭泣、汗水和爱浸湿的床。撕裂的疼痛反而让对方的存在更加鲜明,这是我做过最粗暴的一次。
在那之后我常会半夜去找她,或是约好在她来找我的那天给看守晚饭加点料。
我们是不幸中诞生的恋人,有耐性地建立起一个独属于两人并且外人无法干预的世界。
“HEL-03是我研发的。”
“因为我不想让你忘了我。”
“你会恨我吗?”
“好厉害,你真聪明。”
“就算死我也不想忘了你。”
“我太爱你了。”
日子就在温情和暴力的冲突中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