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一开始,萩原研二甚至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测试了我的最大疼痛耐受值”——什么意思?这是可以测试出来的吗?
然后在下一刻,他突然觉得浑身发冷,并毛骨悚然。
——当然可以。
只要从某个固定的疼痛感开始、逐级往上加……直到被测试者表现出了无法承受的反应——
上辻丢开手里的那两个握力计,侧身按住萩原的手腕。他能感觉到萩原的手一下子变得冰凉:“抱歉……是不是有点吓到你了?”
萩原眨了眨眼。
他向来善于体察旁人的心思,这像是他独有的天赋——能够从最基础的细节中摸索出别人的心意,并迅速找出最合适的应对方式。
但他现在甚至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或者该做什么——反倒在陈述自己的经历的上辻,这会儿竟然露出关切的神情,试图安慰他。
“你——”他试图张开嘴,但发出了两个音节后就感觉喉咙被堵住,无法正常地发声。
——那个时候,甚至还只是个孩子的上辻祐希。
——他到底遭遇过多么可怕的事情。
——那些人又究竟是何等的丧心病狂……
然后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他感觉有谁用力地拥抱了他。
*
——就在意识到萩原因为感同身受而痛苦的瞬间。
之前那些就像是自我暗示一样的保护机制给了他短暂的冷静时间,而萩原的反应让他彻底地冷静了下来。
——别难过啊。
他想。
——我怎么样都没关系。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克服了,走过来了……可是,我唯独不希望你因为这个而难过。
关于过去的痛苦在那一瞬间被冲刷开来,因为在意而衍生出来的担忧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
“……我不记得了。”上辻拥抱了萩原,并努力地试图安抚他,“而且也就是一周的时间——西田之后负责接手我的教官认为我有潜力成长到和琴酒比肩的程度,所以把我从他们那里带回去了——”
萩原准确地捕捉到了那个词语。
“——一周?”他震惊地低声道,“他们、他们——”
上辻:“……”
他自知失言,不得不解释:“因为我当时还小。他们认为我还有继续成长的空间——”
——成长的空间。
——什么成长的空间、对疼痛耐受能力的成长空间吗?
——怎么会有人残忍到花费整整七天时间来折磨一个年幼的孩子,只为了研究他所能承受的最惨烈的痛苦?
——“我不记得了。”
——为什么不记得?因为那段经历一定是简单而苍白的,所有的过程都只有痛苦。而到达极限之后,他当然就——
简直是越说越多,越多越错。
上辻祐希罕有这种不知所措的时候。他甚至完全忘了诸伏景光和降谷零还在身边,只是紧张地抓着萩原的手:“我真的没事了、已经都结束了——别——”
“……啊。”
上辻重复了三次之后,他才得到萩原的回应。
垂在身体两侧的手臂用力地回抱住他,就好像想要把他嵌入自己的身体内一样的用力的拥抱。
“——我感受到了。”萩原轻声回答,“小祐希在我身边。现在看起来不太好……但你会变得更好起来的,我发誓。”
*
这不是个适合继续询问、或者聆听下去的场合。
所以诸伏景光站起身,和萩原、上辻道别,然后跟降谷零一同离开。
他们两个在凌晨的夜风中安静了很久。
“——你觉得还要多久?”诸伏突然问。
“整个组织?”降谷摸了摸口袋,没有摸到烟盒,“很难说。但如果接下来能动摇朗姆,那就是向前跨出了很大的一步。”
“催一下FBI?”
“赤井秀一是个很敏锐的男人。他一定会问起原因。我不觉得在得到许可之前贸然传播这些事情很合适。”
他们又沉默了一会儿。
“你觉得当初做这些事的人——”
“……很难说。大部分人都会在获得力量之后报复回去,甚至我觉得那非常合情合理。但马尔贝克——”
“……”
安静了片刻后,诸伏景光终于没克制住自己骂了句脏话。
他很少会这样说。
降谷零:“……”
他停顿了片刻,然后也跟着骂了一句脏话。
*
——某种意义上来说,本堂瑛海的建议是非常正确的。
旧日的伤口在内里腐坏,表面的愈合是没有帮助的。只有重新切开,将那些血淋淋的东西展露出来,才有最终治好的可能。
但真正把自己最糟糕的回忆说出来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诸伏景光和降谷零离开后,萩原不太习惯地改换了一个姿势。他们相处的时候更多的是萩原安抚上辻……所以他重新把比自己矮一些的年轻人揽入怀中,以最亲密的姿态贴住他的脸颊。
——给予你所爱的人足够的拥抱。这对抑郁症有好处。
他想起他做咨询时心理医生的建议。
“……会很累吗?”他问。
上辻理解了萩原的意思。
——叙述这些故事并不需要太多体力,但他确实有一种从精神到意志都近乎干涸的疲倦感。
“有一点。”他安静地把脑袋靠在萩原的肩膀上。
面对萩原研二,他逐渐学会坦诚自己的心灵。所以这一次他也没有试图撒谎:“研二先生会感觉累吗?”
萩原伸出手,感觉上辻细软的黑色短发和手指腹相触及的感觉。
“我也有一点。”他低声说,“太过强烈的负面情绪和正面情绪都很消耗人。而我刚刚也确实很难控制住自己。”
“哪怕那是个完全陌生的人,我也没办法接受这种事情……而小祐希是我喜欢的人,是我想要携手一起走完未来的所有日子的人……我真希望我能在更早的时候遇到你。”
“那个时机就很好。”上辻尝试把自己的重心完全靠在萩原身上。他不太习惯彻底放松,但现在他太累了……而萩原也更希望他能学会依靠别人。
他找到了一个足够舒服的姿势,然后继续说:“更早的时候,我没有脆弱到会贸然相信别人;而再迟一点——”
他静默了一瞬,然后跳过了不太愉快的那些描述:“……我很高兴能在那时候认识研二先生。”
萩原笑了一声。
他侧过头,亲吻了一下上辻的侧脸,然后又仿佛想到什么,慢慢地移动位置,最后找到上辻的嘴唇。
这是个温柔的亲吻。他们彼此都需要安抚,也希望能在情绪上安抚到对方。萩原用额头抵住上辻的,然后闭上眼睛,尽可能地沉浸在这个气息交融的亲吻中。
——我也很高兴。能在那一天认识小祐希。那对我来说可能是最幸运的事情了。
*
之后的两天,除开萩原在周四的下午出门做过采购,他们几乎都待在一起。
松田阵平在第二天早上打电话来确认过情况,萩原简单地回答了一句“暂时没问题了”,又询问了他那边的案件调查进展。
他开着免提,于是上辻也能听到松田烦躁的声音:“犯人始终不现身,我们总不能祈祷他快点炸点什么。”
上辻:“唔,我倒是也让人去查了。不清楚有没有消息。”
他凌晨睡了两个多小时,然后生物钟准时地把他喊醒了,现在还有些疲倦。
只是一天的熬夜其实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昨天晚上,他的情绪差不多耗空了,这导致他今天早上起来之后头疼得很厉害。
他最开始装得若无其事,但萩原很快注意到不对,于是勒令他这会儿躺在沙发上继续休息。
萩原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把手机递过去:“看完之后立刻给我——今天你头痛缓解之前不许工作了。”
松田:“啊,你也在啊。”
他那边大概还有旁人,所以没说出上辻的名字,只问:“还好吗?”
上辻:“嗯,没事了。”
他一边回答一边翻邮箱,查到神城给他发的汇报——神城琉生的一大优点就是做事非常谨慎,讲究细节。他无论调查到什么,一天的结尾都会写汇报给上辻,所以哪怕结果还没出,上辻也有一些东西可以告诉松田。
“这部分蕴含硝酸铵的火药目前没有流入黑市的迹象——我知道警视厅肯定也派了人去查,但你们查询的路线和我这边不一样。”上辻一边看神城的报告一边说,“唔……神城这个思路很有趣,他计算了一下这部分火药的数量,然后查询了两个月内市场上购买大量塑料的买家。”
松田:“这个我们也想到了。但塑料是常用的商品。流动性太大,很难从里面定位真正有用的信息。”
上辻:“市面上的普通塑料制品需要额外的处理——有专门出售用于固定火药的塑料壳的黑市窗口,这个警视厅知道吗?”
旁听的萩原:“……不知道。”
松田:“你等一等。”
他拿着手机去了没有人的小会谈室,路上随手从传真机里抽出一张白纸,然后把手机夹在肩膀上:“说吧。”
上辻听到了他抽纸的声音:“你是卖家和买家的身份都要吗——卖家的不方便提供……对方毕竟是做这种生意的,可能会惹来试图造成大规模的爆炸事件来报复社会的人——我回头和降谷的联络人提一句让他们保持关注吧;买家身份还没有确认,对方使用了简易的变声器伪装了声音,收货时戴了假的大胡子,穿着一件非常旧的灰色大衣。”
他看到报告最后的部分,忍不住笑了一声。
“怎么?”
“神城难得有这么激进的时候——他直接找了这个窗口负责交货的人——从对方口中要到了一点细节,买家身上有烟草的气味——不是那种快销品的香烟,而是古典式烟斗常用的烟草。”上辻说着说着就开始思考组织这边的事情,“这家伙……估计也知道我把别的事情交给须贝了,想赶紧表现一下。”
他顺手回复:“记得以个人名义向窗口负责人致歉。组织确实不需要在意这些小人物。但和他们保持交好对情报人员非常重要。做得不错。但警视厅方面似乎也追查到了一部分有用的信息,你能赶在他们之前找出我们可以用得上的人吗?”
刚发出邮件,萩原就叹了口气:“小祐希,看来你真的很习惯在头疼的时候处理工作。”
上辻:“……”
——确实是这样没错。
电话那头的松田向后靠在椅子背上:“啊,多谢。我这边会想办法把线索提供给搜查本部。你继续休息吧——回头请你吃饭!”
他挂掉电话,又失笑着摇摇头。
——松田足够熟悉萩原。所以他听出了萩原研二刚才叹气中蕴含着的不满。他也知道萩原如果想让上辻好好休息,上辻大概率是没办法反抗的。
所以他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不挂电话难道还要继续听这两个家伙之间接下来越来越黏糊糊的对话吗!
“……唔,烟斗——总感觉好像有什么地方没考虑到……”
他开始继续思考自己手头的这起案子。
最糟糕的一段算是写完了。
……我自己也松了口气.jpg
ps评论区有人说组织是好奇,不是的。设定上来说是因为上辻表现出来了令人惊喜的素质,所以希望对他这方面的能力做测评以方便……嗯,后续提升。(捂脸、总之虽然是刀但我姑且做了比较正常的逻辑设定。)
今天是高考日——总之祝看得到看不到的所有高考生都一切顺利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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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File.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