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昭昭汗流浃背地说,又挨过去吻郎君的眼睫,以作安抚,“随便聊聊、随便聊聊。”
“真是好随便的话题。”笑郎冷笑着道,却没有后退以回避这个吻,反而十分受用。
她吻过他的唇角,随后后撤,想要重新坐稳。笑红尘却状若不经意地伸手带了一把她的后背。男人去搂抱女人,这俨然显得不那么矜持,也不那么小鸟依人,他挽留的力道也因此不那么重,只是恰到好处地让她感受得到,像是一个暧昧的无声的暗示。
昭昭接到了他的暗示,便不再拉开距离,将郎君圈在自己的臂膀之中让他依偎。笑红尘静静地靠着她的肩膀,雪白银发蹭过她的肩头,他温热的鼻息拂过她的体肤。
她没有再问先前的话题。没有权力纠葛,没有刀剑相向,在这短暂的、静谧的依靠之中,两人都没有说话,权当做久违的放松与休憩。
笑红尘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从五年前的上届大赛开始,他就不断地潜心修炼,磨砺自己,勉强自己,逼迫自己,不允许停。日月的荣光被褫夺,他本人也被对手击败,血与恨的泪雨里,他想的是:他不会放弃,一定会继续沉淀下去。
这五年间他不断地成长,又几乎揠苗助长,只是为了夺回日月的荣光,只是为了打败她命中注定的对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昭昭到底有多强——交换期间,他也有幸做了她几年的同窗。
他曾经想过的。他想,哪怕输给她,也一定要输得体面,别那么丢盔弃甲。即便是手下败将,他也有自己的尊严。这些念头他很少会想。他其实不敢想——他不敢去预想自己的失败。或许他和日月战队都无法承受再一次失败了,那是天才的骨头被一寸寸、一次次地折断。
然而正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已是日月帝国百年难遇的天才,在他之外却仍有昭昭这样的天才。战胜她成了一种不可能的假设,他紧绷神经,殚精竭虑,五年来从未松懈过。直到此刻。
笑红尘很清楚他不应该这样想。但他还是忍不住想道:出线以后,他仿佛得到了解脱。
赛场之上她瑰艳无极,瞳光如火,剑锋清锐,一如昨日。她永远是他的宿命,他命中注定的对手,也亲手送给他解脱,为他解开名为使命的枷锁。而他洗颈就戮,自愿自发地落入以她为名的罗网。
迷途疲惫的旅人,他的归处是海市蜃楼背后的深渊。
昭昭衣衫不整,里衣松松垮垮地胡乱堆在身上,外袍已然叠落至腰间。衣影模糊摇曳,素色衣襟之下,一条缭绕着金铓的碧色羽龙盘踞在她的胸膛,环绕过她线条分明的背脊。这是羽蛇神翼龙的魂印,在她的上半身纠缠缭绕,如同刻印在光裸肌肤上的庞大刺青,观之分外奇诡艳丽。
笑红尘在她怀中蹉跎之时,时常错觉与这条游龙烫金的眼睛对视。
她的怀抱如此温柔,将他蒙蔽得几乎要忘记这只是一个假象。但不怪她,是他蒙蔽了自己,是他甘愿切断蛛丝,不断下坠、下落。
就如同他逼迫自己沉入重重试炼,笑红尘也在此刻逼迫自己从安宁沉默的氛围中脱身而出。他终于回答昭昭的问题,“你想问我日月帝国的皇室武魂?”
“你果然聪明。”昭昭说,这不是一句奉承的客套话。天底下还少有需要接受敬武亲王奉承的人,她说得是实话。笑郎确然聪敏,她只问对徐天真了解几何,他便厘清其中的弯绕迷思,洞悉问题背后的关键。
“聪明人大多自苦,”笑红尘语声淡淡,眼眸垂下,长睫掩过一双妙目,便难辨其间神光,他道,“不过是慧极必伤……你确实应当小心太阳武魂,况且,据说公主殿下已经修炼得逼近极致之火属性了。”
“强敌?”她挑眉,道。
笑红尘颔首,承认道:“强敌。”
“比之笑郎武略何如?”昭昭又问。
他就轻轻地扫过来一眼,从鬓发到眼眉,都犹如一柸薄薄的雪。笑红尘保守地道:“不相上下。”
笑红尘不是谦虚的人,他的性情高傲,即便徐天真是宗室,是整个国家最位高权重的女人,他也不会嘴下留情,不会选择谦让。他这么说,就代表着徐天然真的很强。正如单氏给出的情报那样——徐天真确实是一名很有天赋的魂师,她也更愿意做魂师,而非王储。她自愿放弃了继承权,这才让她的兄长,也就是如今的男太子、男摄政王徐天然有机可乘。否则即便有橘子在旁辅佐,一个男人凭什么能掌控一个国家?这世界上没有这样的道理,有违祖宗规矩。
“谁上谁下?”
“自然是我……”话到这里,他忽然反应过来内中的歧义,匆匆止言不语,昭昭并没有意识到这个有点下流的双关,而是真的在很认真地打探对手的信息。笑红尘叹了一口气,无法责备这个木头娘子。她已经尝过了他的皮与肉,居然还能这样像一块木头。
“徐天真只有魂帝修为,但她的武魂和魂技都非常特殊。”笑红尘道,他是红尘家族的公子,即便是在讲究帝国的宗室,言语上也没太客气,而是直呼其名,“她的前几个魂技大多是为第六魂技积蓄力量,而第五魂技类似于领域,时间越长,积攒的力量越恐怖,达到极致之时……”他又看了她一眼道,“即便是魂斗罗也不能硬吃下这一招,为此需看重破局的速度。”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昭昭很清楚这一点。但接近极致之火?极致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火。只要是火,就得落入她的圈套。
她亲密有加地道:“好笑郎,真是颇有用处,笑郎立大功。”
“说得我像一个物件儿,一件称手的兵器。”他不满地道,语调也刻薄起来,像在唇齿之间含着一块冰。
昭昭不以为然,只道:“称手即为如意,只看笑郎愿不愿意做我手中的刀兵。”
“……”他没有讲话,心中想的却是:我早已在你掌中了。
有关徐天真和明都学院的空缺被不断地补全。史莱克也制定出了针对她们的作战计划,比赛当日,以王冬为先锋,连胜明都学院两名选手。
王冬还没有到达极限。明都学院固然是强敌,但王冬在同龄人之中几乎没有敌手,一名天赋卓绝的强攻系魂帝,连破二员,此刻胸膛仍然平静,只有些微的起伏。他的魂力大约只消耗了五成。
出乎昭昭意料的是,明都学院的下一名选手居然就是徐天真。作为队长,她本该压轴出场——这也是大多数队伍会选择的战术。这一场比赛,在原定计划中,就连昭昭也打算守擂。
徐天真跳上了比赛台。世人以女子修长健韧、男子秀气温润为美,日月帝国的公主殿下一袭劲装,将腰腹、手臂的肌肉都修饰得很好,呈现出一种绷紧的勃发的力量,作为一个女人,她的身高却有些不尽人意。徐天真的身材并不算颀长,甚至可以说有些小巧。
她抬起下巴,眉眼之中骄矜有之,高高在上亦有之,她是一国皇子,唯一的公主,很难对一个在她心中处于弱势地位的郎君抱有多少尊重。徐天真对王冬说:“我不打男人。换玉昭意上来,我们俩打。倘若我输了,明都学院直接认输。”
王冬勃然大怒:“你瞧不起谁?”
他的蝶神双翼不断地扑闪,几乎要掀起一阵微型飓风,被愠怒的火光渲染,那双粉蓝眼眸愈发地明亮,焰色跳跃在他眸中,似乎有火舌舔过瞳孔。
昭昭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观战席离比赛台有些距离,即便王冬的耳力再好也不足以听到这一声,他却凭借着一种可以被称为心有灵犀的默契和本能回头,望进昭昭的眼睛。苍茫的金,微冷的湖泊,她轻轻眨了眨眼睛,又点了点头,唇瓣翕动几下,王冬读得懂。她说的是:下来。
王冬冷静下来,按捺下心中的不快。他走向场外的同时,昭昭也甩了甩手臂,起身走向擂台。
她们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昭昭低声道:“瞧不起你,我替你报仇。”
王冬说:“不要。”
他不需要别人为他出头。
他有得是力气和手段。昭昭心下了然,跃上比赛台,稳稳落地后与徐天真对视,面对一个身份尊贵的同龄娘子,徐天真的态度就好了许多,但仍然带有几分飘忽轻浮,这位公主本就不是一板一眼之人,她摇着手中的团扇,掩过唇边,没什么正形地笑:“敬武殿下,等候多时啊。”
日光映过乌发娘子那张清绮的脸,一双寒波凛然的眼。昭昭道:“公主殿下是认真的?”
她问的是徐天真先前的许诺。昭昭打赢,她们明都学院就认输。
“孤一言,自然驷马难追。”徐天真道。日光迷离,她忍不住又望了昭昭一眼。作为一个女人,这张脸虽则英气,却仍然太过美丽……诸般思绪轮转,她又叹息道:“假使你玉摇光是男子之身,我必建金屋藏之,与你日夜敦伦。”
徐天真的性格非常松弛随意,并且风流。昭昭没忍住抽了抽嘴角,选择性地屏蔽了她的垃圾话。这个人是故意这么说的,绝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