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有多莫名其妙,这事儿昭昭都不会跟王冬说的。她总觉得怪怪的。
她回去的时候,总觉得七郎有意无意地瞟了她的嘴唇几眼。她忍耐住抬手抚摸的念头,轻描淡写地转移话题:“日月的人走了,该换咱们史莱克的金兰姐妹回来了,准备好迎接小霍了吗?”
王冬果然转移了注意力,不再追问。同生共死的同寝兄弟即将回归,他当然十分高兴,“虽然去年刚探望过和师兄和雨浩,但果然还是好想他们。”
然而,霍雨浩回来后见到昭昭的第一件事,却是从储物魂导器中取出厚厚一摞丝绢。
“……总之,就是这样。”霍雨浩解释道,“上次你们来看我……嗯,很引人注目,不少人知道我与敬武亲王相识——摇光你又是豪名坦荡的英杰娘子——便把联系方式写在丝绢上,请求我交给你。”
以丝绢传情,这确实是古往今来一种惯用的方式。
“……这也太多了吧,”昭昭几乎想要扶额苦笑了,但当务之急是控诉霍雨浩,她谴责地说,“你就这样把我卖了?”
“不,当然不是。”霍雨浩也在扶额苦笑,他也很无奈,“实在是推拒不过,我真的尽力了,但他们的丝绢真的要把我淹没了。”
没开玩笑,临走前那些人的丝绢几乎扔了他一头一脸,“况且我想着,毕竟是郎君们一片痴心……就……”
“看错你了,霍雨浩!”王冬更加谴责地,痛心疾首地道,“你这个叛徒!她在史莱克学院就已经够招蜂引蝶、惹人倾慕了,现在可好,蓝颜知己的范围都要把整片大陆圈在里面了!”
昭昭流汗不语,霍雨浩也流汗不语。她们心虚地对视,又默契地移开视线,缄默不言。
王冬心中暗恨,却又明白这实在不能怪她。他不愿怪罪她的夺目魅力,也无心责备霍雨浩,到头来只能去怨旁人,“日月帝国的这些人真是……!未免也太不知羞耻,也太直白开放了!”
“哈哈……是啊,真是开放的民风啊……”昭昭只好干巴巴地笑道。她又想到了笑红尘的那一吻。确实……真是……真是民风开放啊。
聪明的霍雨浩很快寻了个聪明的理由,说要带着头脑中从明德堂学习来的知识去面见老师,飞快地跑走了,好像后面有人在追。
霍雨浩能跑,昭昭可跑不了,好在王冬最终也没有说太多,他的情绪其实很稳定,发泄过后很快回归往日。这件事就算过去,两人便提起下一件事,王冬问道:“今年生辰,你有什么中意之物,想要我送什么给你?”
他这话说得多有一掷千金的豪情。昊天宗虽则避世不出,也依旧是绵延多代的古老宗门,即便手底下的商道产业都不及玉氏,也算得上财大气粗,底蕴雌厚,天底下少有昭昭买不起的东西,也少有王冬买不起的。
两人都是大族少主,区别只在于,昭昭是女人,她能得到的东西更多,为此花钱时也不必顾忌太多。
“你我之间何必讲究这个,”她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轻松地道,“我别无所求。不过,十八岁成人是士族大事,想必陛下也会送一份大礼。假使有什么珠钗宝玉,到时候我都转手送给你。”
他就微微地笑起来了,十六岁的少年郎君,他的容色已然出落得愈发美丽,光是一道浅笑就足以颠倒众生,眉眼清隽秀气,睫毛颤若蝴蝶,假使能以美貌杀人,想必他会是当世第一的杀手,“圣上所赠之物,你也敢转手给我,我就知道你最不守规矩。”
“我要是守规矩,也不会跟你离得这么近。”昭昭随口道,抬手比了比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拳远,“真要那样,我见到你都要隔一条手臂的距离,以示我的清正名声。”
“那还是不要了。”王冬连忙说,又抿了抿嘴唇,淡色的唇瓣遭遇挤压,刻意地收敛了面上的笑意。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情急。
昭昭也没在意他的神情动作,继续说下去:“说实话,不太想办。还要回斗灵帝国,场面又特别大,人多,很麻烦,但没办法。”
王冬认真地道:“那就不办。你狂悖也非一日两日,到时候寻个由头,就说……就说闭关了,待在密室里,满天下谁能找得见人?”
“你呀。”她含笑地道,“你能找见我,你给我出的主意,你是我的共犯。”
他的耳畔有一点红了,却还是道:“……别想拖我下水!”
她就毫无诚意地说:“哎呀,对不起嘛。”
这个大逆不道的方法就真的在她们的笑闹中被采纳了。昭昭也是真的不想办什么成人礼,她非生性高调之人,士族门阀间的往来应酬也令她感到疲倦。尽管考虑到她即将要做的事,这也是不可避免的一环。
清点礼物的事交给了索尔来办,这件事他已经办了很多年,且一直做得很好。非要说的话,他本就是昭昭的母亲为她准备的保父,从小到大,除了奶孩子,几乎什么都做了。
今年出彩的礼物,除了斗灵皇帝御赐之物,就是几支一等士族的礼物,其中以朱氏、戴氏、雪氏、红尘家族几家为首。
朱氏落魄,真要清算底蕴,实则已经不能再列入一等之流,然而她们多年与戴氏维持因亲,至少在外人看来还算光彩。
众人皆知天下珍财奇宝只有玉氏想要的,而未有得不到的,为此在备礼时也费尽心思,送得多是一切精巧玩意儿,重在新鲜逗趣儿。
只有一件不同。红尘家族的贺礼送到时,一张纸条从嵌满华贵宝石的金丝木盒中飘落,上面写着“祝愿:红衣快马过萧风,凌云如飞龙。子朗赠”。
背面是关于礼品的说明。
这是笑红尘的礼物,代表整个红尘家族送出。盒子里头是一条玉带,正中以白玉为底,细细金丝雕饰成清减梅枝,簇拥环抱着一块溢彩的奇石。昭昭的手指拂过,感受到内中蕴含着的空间之力。这是一件储物魂导器。
他知道她惯用的储物魂导器多是装饰于衣带,临别当日他吻过她的嘴唇,手臂虚虚地环绕,或也曾丈量过她的腰际。
纸上最后一句,写的是:愿卿如此玉。
无瑕如玉,黄金白壁。
那块无瑕白壁很轻易就能让人联想到笑郎。他的发丝,他的肌肤,都犹如这块素色的白玉,严光凛凛,碎堕琼芳。
她沉默地将这条玉带重新封入盒中,压到衣柜最底下。从此刻起,不食欢爱,不通情窍的木雕娘子似乎也隐隐意会到一些事。
交换结束,史莱克众人也没能休息多久,因为下一届斗魂大赛将至,免不了磨砺自身。
上一届昭昭作为替补队员出战,这一次她是正选,而她的队友仍然不变。白驹奔驰跨越五年光阴,到头来身边的还是同样的人。作为队友她们相处多年,足够熟悉彼此,这无疑很让人安心。
昭昭在这段时间加紧修炼,日夜与王冬施展光明之力。夜色帷幕之下,王冬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戳了戳她的侧脸。她的棱角愈发英气分明,跨过十八岁,不再像从前那样稚嫩,留有柔软的脸颊肉,取而代之是更加利落流畅的线条,王冬撇嘴道:“你的脸没有以前软了。”
“我过了十八岁了。”昭昭没有阻止他的动作,一切由着他来,反而眉眼含笑,“母亲说,十八岁是人生的分水岭。”
原话是过了十八岁就要去上大学了,开启人生的新阶段。不过昭昭没有听懂,她不明白什么是“大学”。考虑到父亲和舅舅也听不懂——她们一家子时常不能明白母亲话中的含义——昭昭很快放弃内耗,认为听不懂不是因为她愚钝,而是母亲太过于天马行空。她那样的天才、奇才,说出让人无法理解的话实在太正常不过。
“我怎么还没成年呢?”
王冬叹息道,只是语气之中全无怅然,反而像是调侃。他纤细雪白的手指上滑,蹭过她的眼角。有些痒。她为此眨了一下眼睛,那张清寒彻骨的脸上尽是温和神情,如同一条甘愿化茧自缚的威龙,眼神中写满纵容,“你才十八岁就是魂斗罗了……有必要把自己逼得这么紧么?我不信参赛选手中还有比你更强的。”
“也说不准啦。”昭昭道,下意识地歪了一点头,矮下去一点蹭了蹭王冬的手指,这简直是一头亲昵的、分外宽容的龙,“不过斗魂大赛讲究的也是团队作战,总不能全靠我,你也别太懈怠。”
“好哇,”他勾起唇角,一字一顿地假意嗔怪道,“你是说我不够努力?那天天晚上陪你修炼的都是谁呢?田螺公子么?”
昭昭忍不住笑道:“田螺公子要洗衣做饭,你能当得了么?还是当一辈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金玉公子吧。”
他气呼呼地,松手,不想再和她讲话了。余光却总是忍不住去描摹她的唇瓣,这双颜色淡薄的嘴唇,它们曾经被她人的温度与色彩覆盖。但那不怪她,他知道。她一直……都不懂这些,不懂得别人的心,也不会懂他的。
他没办法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