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世唐门]我寄昭昭 第41章 今朝再见

昔日笑红尘对昭昭说她们还会再见，那其实并不是一句没头没尾的疯话。

昭昭早有预料，她知道史莱克学院和日月皇家魂导师学院有意进行交换学习，史莱克一方派出了霍雨浩和和菜头——二人俱是天赋卓绝的魂导师，史莱克魂导院正指望他们能在日月帝国学到点有用的东西，以弥补史莱克在魂导器研究一途的不足之处。

而日月皇家魂导师学院显而易见会选择梦红尘和笑红尘。她不是不知道，她们兄妹二人素有“百年天才”的美名，她们拜倒在她手下，并不意味着她们能力不足。相反，昭昭本人也觉得她们是值得尊敬的、十分棘手的对手。

两校于天魂帝国的边陲交换了双方的人员，王冬原本预备偷偷跟过去，因他对霍雨浩十分放心不下。是昭昭把他劝回去的。

她说：日月帝国都来人刺探史莱克的实力和情报了，我们更应该加紧修炼才是。再者说你昨天晚上和今天早晨不是已经和小霍同学告过别了？何故要再去一次。

他抿了嘴唇，半晌，低声道：“我当然懂这些道理……只是一别三年，日月帝国又相隔千里，我终究很难放心。”

昭昭道：“说得好像我多么冷酷无情，好像我就放得下心一样。好了，我们又不是不能去看望他。”

“……我们能吗？”

“有何不可……”她缓缓地笑了一下，纵是漫不经心也别有风情，她已经十六岁，坚韧美好，英气得仿佛宝剑出世、明珠涤尘，“他们俩是去交换的，又不是卖身给那边了，总要有假期吧？再稍微动点关系……敬武亲王前去日月皇家魂导师学院参观，这很奇怪吗？”

王冬说还是你聪明。我们什么时候去？

“……”昭昭说，“反正不是现在。反正不是她们才刚刚出发的现在。”

不过，她说自己亦放不下心，这不是一句客套的场面话。此行山迢水远，千丈万里，霍雨浩与和菜头孤身二人，必然不可能迅速地融入日月皇家魂导师学院。他们或许在最初会遭受一些不那么公正的待遇。

昨夜与霍雨浩道别的不止王冬一人，昭昭也私底下找了他一回。

“倘若遇到麻烦，”她对霍雨浩说，“敬武亲王的名号尽管拿去用。说你是我的师门姐妹，又或者座下幕僚，怎么样都好，只要能解你燃眉之急，说什么都不为过。”

她们在宿舍楼下，借当空的明月繁星以照亮彼此的面容。远处似乎吹来了和煦的风，在这个多事之秋流连辗转，温柔地拂过了少女少男的面庞。

浓稠的、厚重的夜色里，霍雨浩望着她在昏暗中依旧熠熠生辉的金色眼睛，似乎也曾被那明耀的光彩长久地点燃。

他似乎只沉默了一会儿，又或者沉默了很久。也许他根本没有沉默过，也许他很快就回应了她。

事实是他不记得了。

在这个或许不算良夜的夜晚里，离别愁绪、相思之情，千万种思绪盘旋缠绕于他心脏之上，紧紧地包裹住了这个颠沛流离的年轻男孩儿。

霍雨浩还记得自己说：“……摇光，你……其实应该盼我点儿好。”

少女无所谓地笑了一下，“多做准备，早做打算。这总不是一件坏事。你只要知道，即便远在日月帝国，本王也罩得住你，别怕惹麻烦，不许被人欺负——这样就够了。”

她只在他面前自称过两次“本王”，一次临危自救，一次筹谋算计。这似乎都关乎他的生死，都为保护他而脱口。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无穷无尽的黑，仿佛一片寂静的旷野，他喃喃道：“摇光，我如何还得清呢？”

昭昭说：“可是你分明不欠我。”

“我知道……”他说，“我知道。”

他或许思虑良久，或许心中百种情绪交织淌过，但他说：“那我就收下这份好意。摇光，昭昭……放心吧。不会让别人欺负我的。”

她没有注意到这个似乎亲昵的变换，她当时只是满意地点了下巴，颔首笑道：“小霍，这才对嘛。你放心去交换吧，学院里有我在呢。”

嗯，有她在呢。

霍雨浩想。

他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恋恋不舍地回头凝望自己的母校，而后踏上了为期三年的旅途。

这也意味着笑红尘被交换过来了。他与昭昭，真的再次相见了。

昭昭没想过要去找他。有什么必要吗？她也不觉得笑红尘会来找她，除非他闲的。

笑红尘当然不闲，只是梦红尘似乎对王冬有点意思。

这种意思并非简单的喜欢，也不能说这是多么沉重真情的爱眷。昭昭将其称为逗趣儿，异国她乡，梦红尘这是在给自己找些乐子消遣呢。

她没有真的消遣到王冬头上——真要那样，昭昭不会放过她。她早说过她与王冬情同姐弟，许是正因为这样一层关系，兼之二人又是相识多年的年少青梅，她总觉得她要保护他。

梦红尘只是偶尔会找王冬说说话，再邀请他共进晚餐。不过王冬每一次都拒绝了她。

“虽然子璋娘看起来不太用心，”昭昭同王冬说，“但她其实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如果她能够好好待你、假使你不那么讨厌她……”

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

她看到王冬无声地抿了嘴唇，他的眸光几乎在瞬息之间暗了下来，令那粉蓝色的美丽宝石都被裹上了一层蒙蒙的尘埃。

“……我不喜欢她。昭昭，我不喜欢她。”他重复地说，“我不喜欢她……你别说这样的话。”

她愣住了。

第一次，她不能揣摩王冬的情绪，她读不懂他的想法。

他不喜欢梦红尘，也不打算接受她那些似是而非的“追求”——这没什么的，这是他的自由，她会保护他会支持他做一切他想做的。

可是他又是为了什么而流泪呢？

他实际上并没有哭，似乎也没有表露出怎样的软弱，她却错觉仿佛见到了一滴泪，正在此刻滑落。她似乎听到了芙蓉泣露，杜鹃啼血的哀鸣。

那是谁的心吗？

她不知道，只飞快地结束了这个话题，“我的错，我不说了。从今往后，都不会说让你不高兴的话了。你不喜欢她，咱们就不见她，我会告诉她别把你当做目标……”

“昭昭。”他猛然抬起头看她，少年美丽的眼眸中呈现出一种淋漓的，湿漉漉的水光，王冬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你太坏了。”

他说：“你不能这么对我。”

他抿着嘴唇，恍惚间双眼之中竟有湿润的光色。

但万幸她们并没有冷战，这似乎也并不能算是一场争吵，也并非不欢而散。这段谈话过后，王冬权当作无事发生。他要把这件事忘掉。

昭昭很乐意他把这件事忘掉。她同样不愿再想那滴让她困惑的眼泪，还有那颗似乎泣泪的心脏。

她们就这样按部就班地修炼，每天过着内院食堂宿舍三点一线的生活，梦红尘找王冬的次数大大减少，不过也没有减去多少。因为她改成来找昭昭了。

两位年少娘子都对彼此抱有欣赏、爱敬之心，她们默契地不提王冬的事儿，顺利地以朋友相处。

昭昭倒也与笑红尘有过几次碰面。不过“碰面”之所以说是“碰面”，就是因为每一次见面都非双方本意，她们只是在路上遇到，然后擦肩，就这样彼此经过。

仅此而已。

笑红尘也没有闲到哪里去。自从在斗魂大赛上败于史莱克学院，他便更加刻苦也加倍努力，他本就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如今再挥洒汗水、勤勉修行，平日里自然很难挤得出时间。

她们正式的、有过交谈的会面只有一次。那是笑红尘刚刚交换来史莱克学院时，他与昭昭在路上撞见，即将擦肩而过时，笑郎伸手拽住了他的衣摆。

他盯着她，说：“你到魂帝了？”

她挑了一下眉毛，只勾起半边唇角，道：“显而易见。”

他用那双光色美丽的、幽深动人异色双瞳将她望住，良久，似乎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

如同他所期望的那样，她在一刻不停地向前走。她没有为任何人而停留。

笑红尘说：“那就好。这样才配做我的对手。”

她看着他，笑了，调侃他说：“手下败将？再接再厉吧。”

然而正如昭昭所料，霍雨浩与和菜头起初也许会被日月皇家魂导师学院的学生排挤，笑红尘初来乍到，兼又性格高傲，也同样会遭到一些不那么令人愉快的待遇。

他在这一点上远不如梦红尘。论为人处世，他远没有他妹妹圆滑。二人是同胞兄妹，同为天才，梦红尘自然也有她的骄傲，但她已经很好地融入了班级，甚至有了自己的朋友，她们会相约一同享用午餐。

这一天来得十分突然，昭昭和往常一样完成了上午的修行，和王冬约着要去斗魂场消遣消遣。她的意思是去那儿边看比赛便用饭，对她来说，这是一种能够为进食增添乐趣的余兴节目。

但这一天的余兴节目似乎并不能让人食指大动。

她在擂台上看到了笑红尘。

她们实在不经常见面，此时此刻再见他的容颜，几乎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朦胧与茫然。银发郎君还是那样秀丽，那样身骨清冽，仍然带给她那种阔别已久的、惊鸿照影的美感。

他的衣衫被对手的魂技撕裂、划破，看起来十分狼狈。似乎在昭昭面前，笑红尘总是这样狼狈，除了二人初见之时。那时候他自静谧黑暗之中走出，色泽如雪的发，灵秀薄凉的一双眼，像一弯轻灵飘忽的柳叶，突兀而毫无预兆地降临在她面前。

在那之后，他几次败在史莱克手下，又在最后一战蹉跎于她的掌中。但那时的笑红尘远没有今日狼狈，他是日月天才，傲骨笔挺，即便输了也保有几分贵族郎君的体面，而非一如今日，仿佛一株孤苦无依的异国漂萍。

他沉默地站在原地，能感受到四肢与后背的伤痕隐隐作痛。说“隐隐作痛”都是轻巧，事实上笑红尘想，好疼啊。

然而这并非无法忍耐。自斗魂大赛之后，笑红尘已经学会了如何忍耐，如何蛰伏。

他的对手仍然在喋喋不休，说日月帝国？不过如此。他其实感受到了一种不那么陌生的恨意。笑红尘来自日月帝国最顶级的士族门阀之一，这意味着帝国的尊严便是他的尊严，帝国受辱便是他为此受辱。

所以他不会认输。即使他为此而死，也不过是将灵魂与血肉归还给他的祖国。

更何况……笑红尘没有抬起头，也无法确定那个人会不会来，会不会在。他只是想，万一她来了，万一她在呢？既然自称她命定的对手，那他也必要随时保留体面，哪怕这体面仅剩一丝一毫。这是他无可动摇的骄傲。

剧烈的疼痛让他冷汗直流，他似乎为此出现了幻觉与幻听。否则他为什么会听见昭昭的声音呢？

他听到振翅之声，他听见昭昭的嗓音，在幻听之中她说：“给我个面子。要么到此为止，要么让他下去，换我来。”

笑红尘忽然意识到了最荒谬的那种可能性。他猛地抬起头。最荒诞莫过于，这不是幻觉，不是幻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