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小鱼儿接到路局的电话,赶在上班前去了一趟漠山分局。他原先在这儿工作了几年,和分局同事彼此都很熟悉,打过招呼直接进了局长办公室。
路仲远神色凝重地交给他一个陈旧的笔记本,说:“这是燕南天二十六年前的日记本。他入院后,我整理他的办公桌,这本日记就机缘巧合放在了我这里。”
经年已过,笔记本的纸张已经泛黄陈旧,小鱼儿看到熟悉的字迹,几乎就要落泪。
“我听说了舒馨雅舍和金袁星的事,二十六年前,你父亲负责抓捕一个犯罪组织,那个组织的成员就是以生肖为代号。时隔多年,我不知道这其中还有没有联系,如今你在市局工作,还是把它交给你。”
小鱼儿刚到警局工作时,路仲远是他的师傅,如果那时就把日记交给他,也许能早一些调查,也许能够早一点发现舒馨雅舍的秘密。他如此想,便也这么问了。
路仲远说:“二十多年了,他们躲在人群里销声匿迹,该从哪里查起?老燕最大的心愿就是你平平安安,我不能让你陷入险境。”
“但是,他们又出现了。昨天接到一起报案,死者从六楼坠落身亡,他手机里有个软件,通讯列表就是生肖。”
小鱼儿皱眉沉默。二十多年前的犯罪组织重新浮出水面,算上赵洋,已经是第三个人了。他们为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突然暴露,还是他们从未隐藏,只是有人抹去了他们的踪迹?这个猜测令他浑身泛起凉意,感觉有千万双眼睛在暗中窥视着他。
“这个坠楼案,能不能移交给市局?”
“好,我负责向铁局长说明缘由。你要留心江别鹤。”路仲远叮嘱他。
小鱼儿:“小时候江别鹤来看过我,燕伯伯曾暗中提醒我离他远一些,难道……他和我爸的死有什么关系?”
可惜路仲远并不清楚,不能给他答案。
小鱼儿回到市局,也带回了坠楼案的全部线索和材料。
目前的案件报告显示,死者黄堰,48岁,有吸毒史和严重的精神病史,因为坠楼导致的骨骼脏器破裂身亡。死者的家就是案发现场,发现了毒品和注射针头,没有打斗痕迹,疑似意外坠楼或自杀身亡。他的手机里同样安装了A软件,代号为“运粮”,是十二生肖的“牛”。
因为这个软件,这件案子引起了整个市局的高度关注。
“死者坠楼当天曾接到了两通电话,一通是死者的好友白永年,一通是未知来电,技术部正在查,还有一通……”铁心兰顿了顿,“是江局的儿子江玉郎打来的。”
小李补充道:“根据小区大门和死者所在的16号楼门前的监控,当天有两个人拜访过他,一位是白永年,一位是江玉郎,而且两人是前后脚,只相差二十分钟。江玉郎离开后十五分钟,他接到最后一个未知来电,随后坠楼身亡。”
警方传唤,二人不得不配合调查。江玉郎是副局长的儿子,平时没少来市局“遛弯巡视”,或是来求他爸给他收拾烂摊子,今天摇身一变成了“可疑人员”,整个人都没了那股气势。白永年与他截然相反,一身白衬衫黑西装,鼻梁上架着副金丝眼镜,文雅得不像来接受询问,倒像在参观博物馆。
警员带他去第一接待室,白永年一看到花无缺,就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顺势打起广告,“这是我的名片,如果需要心理咨询,可以来找我。”
花无缺接过名片,上面的信息与警员调查的基本相符,“白先生倒是很随意。”
白永年微笑道:“协助警方调查是每个公民的义务,我的客人里也有警察。特别是刑事警,见过那么多生死大案,人性之恶,很需要排解疏导。”
花无缺对他的职业并没有兴趣,直入正题:“昨天上午十点你去过黄堰家,你去做什么?”
“去为他做心理疏导。昨天八点五十分,我打电话进行定期随访,我发现他的心理状态很不好,就上门探望他。”
花无缺:“□□?”
“他是我的常客,对待他们,我和工作室成员一向很周到。六年前,他的妻儿死于车祸,他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和创伤,开始找我心理咨询。”白永年正襟危坐,回答得滴水不漏。
花无缺:“你知道他吸毒吗?”
白永年的眼睛轻微地动了一下,“我只负责心理咨询,不会过问病人的**。”
花无缺略微压低声音,放慢语速:“毒品会影响人的心理状态,你作为专业咨询师,真的不知道吗?”
白永年低头看了下手表,笑了起来:“抱歉,我只是心理咨询,并不是病人肚子里的蛔虫,他们不愿意如实告知的事情,我没办法知道。”
比起第一接待室的“一团和气”,接待室二楼的江玉郎几乎要把桌子拍碎。
“黄堰坠楼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推的!”
小鱼儿的食指在桌上敲了两下:“那你可以解释解释,为什么你离开黄堰家不到半个小时,他就坠楼了?”
“那是他自己想不开!”
小鱼儿沉声道:“你和他说了什么?”
江玉郎冷声道:“我和他是老熟人,我们叙叙旧,你们警察也要管吗?”
“叙旧,还是催命?”小鱼儿向他展示了几张照片,其中一张是借条,利率将近五成,“这些是黄堰手机里的聊天记录,你们不仅是老熟人,还是债主和债务人。违法放贷,外加催债可能导致当事人自杀,光凭这些就可以押你进审讯室!”
江玉郎着实被唬了一跳,但想到他的副局长父亲,很快就稳住了,“我是去催他还债的,他借了我的钱,一拖再拖,打电话被他挂断,我只好亲自来找他。但他故意装傻,问什么都没反应,我就走了。”
监控视频显示,江玉郎的确只在黄堰家待了十分钟。
小鱼儿注视着他:“怎么装傻?”
“还能怎么装?我让他还钱,他说好,又坐在那里不动,我问他认不认识我,他也说好,推他也没有反应!”江玉郎很不耐烦。
小鱼儿立刻追问:“你让他去死,他也说‘好’?”
江玉郎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胡说八道!他死了谁还钱!他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说不定是毒瘾犯了!”
小鱼儿抬头盯着他:“你知道他是瘾君子?”
江玉郎重新坐定,双臂抱在胸前:“他借那么多钱,不就是为了吃药。”
三个小时后,江别鹤看完面前两份询问记录,脸色铁青,“教子无方,教子无方啊!都怪我忙于工作,没有好好教育他!”
小鱼儿低声说:“如果始终查不出结果,黄堰之死就要定性为自杀。”
江别鹤捏了捏眉心,长舒一口气:“等这一案了结,我会申请停职,把家里清理干净!”
“江伯伯。”小鱼儿忽然说。
江别鹤愕然,“怎……怎么了?”
“您可以说一说,我父亲那一案的详细情况吗?”
·
等小鱼儿走出江别鹤的办公室,已经夕阳落山,刑侦支队的警员仍然在办公大厅加班。
小鱼儿若有所思地回到办公室,花无缺手边的对讲机突然响起铁心兰的声音:
“队长!白永年开车跑了!已经上了腾安高架!银色路虎,车牌8217!”
小鱼儿一愣,白永年?他跑什么?
“通知交警队,沿路设卡,疏散车辆!”花无缺一边下达指令,一边把发呆的小鱼儿拉起来。
小鱼儿飞快地作出判断,这是要追车。“你的车技太‘文静’,我来开!”
花无缺没空去想车技能否用“文静”来形容,直接跟着坐进副驾驶。
这时候正是下班高峰,从市局到腾安高架要经过一段地面道路,一排警车响着警笛冲出来,路口的大小车辆被迫急停,喇叭声和警笛声响彻云霄。
小鱼儿猛踩油门,问:“到底怎么回事?”
花无缺目视前方,说:“黄堰跳楼前三分钟,接了一通未知来电,技术部的同志查到来电信号源最后一次出现在晨曦东路。”
手机那头,铁心兰大声说:“队长,白永年从岔口离开了高架,转入了金桂路!”
花无缺打开车载导航,继续说:“我们在74路公交晨曦东路站的监控里发现了他,他在车站的垃圾桶边扔了一样东西,我怀疑是那个未认证的电话卡。”
经过路口,小鱼儿突然急转,车轮与地面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
“会不会是巧合?”
花无缺险些撞到车窗,赶紧拉住上方的把手,“也许是巧合。但他刻意乔装改扮,不合常理,是小李看到他的手表认出来的。”
“既然他要逃,为什么下午要来接受询问,不怕我们直接拘了他?如果他真的无辜,那他跑什么?”
花无缺蹙眉沉思,“我向他确认来电记录时,他撒了谎,他一定在最后一次电话里说了什么,导致黄堰坠楼。”
“白永年不见了!他经过金桂路,转到了永康集市!”
永康集市是一处小商品市场,道路只有单行道的宽度,鱼龙混杂,管理混乱,更别说交通监控。
小鱼儿听到铁心兰的声音,高声道:“在石原路和石平路设障!”
永康集市尽头是一处丁字路口,两条分支就是石原路和石平路。
交通部监控室内,铁心兰紧紧盯着一整面监控后台,目光不断穿寻。
“找到了!”一起看监控的交警大喊,“他在梧桐路!三公里后就是金港大桥和花桥路!”
监控摄像头里的银色路虎,车头已经凹陷变形,前车窗也出现了裂纹。
铁心兰失声道:“他、他撞倒了商铺铁皮房?”
永康集市是条单向道,只能笔直地开到尽头去往丁字路口,除非撞翻那些铁皮商铺,穿过绿化带,强行突入外面的大路。
从他们现在所在的公路到金港大桥,最快的方法是通过两公里后的金桥隧道。小鱼儿一脚油门踩到底,穿过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在隧道口紧贴着几辆轿车变线换道,抢先挤进了隧道中。
警车的红□□光宛若一条飘动的绸带,在天边残余的晖光下,齐刷刷拐上空旷的金港大桥,城市的高楼大厦在车窗外飞速后退。银色路虎从第二个岔道口疾速而上,将他们远远甩在身后。
“他上了金港大桥,就在你们前方八百米!”
小鱼儿微微眯起眼睛,看到前方高速移动的白点,握方向盘的手捏到发白。
大桥所有出口都设置了障碍,铁心兰紧盯着大桥的监控,看着银色路虎一点点接近第三岔道口的路障和阻车钉。
大桥上无处可转,眼见就要成功拦截,那辆银色路虎竟然又增加了车速,以巨大的冲击力撞破关卡,车轮无序地摩擦飞转几秒,竟带着阻车钉歪歪扭扭地疾驰起来。
“他的车是非法改装的吧!”小鱼儿用力砸了一下方向盘,紧追其后。
银色路虎苟延残喘地行进两公里,开始不受控制地左右漂移,监控的半俯视角度下,就像一颗做曲线运动的弹珠。
车辆在半空中的大桥上无处可退,小鱼儿稍稍放慢了车速,饶有兴致地开始欣赏那诡异的行动路线。
路虎似乎知道自由即将走向终结,要为自己做最后的反抗和挑衅,于是在沉闷的摩擦声中调转车头,以破釜沉舟的速度冲向追来的警车。
眼前是孤注一掷的亡命之徒,身后是并肩作战的同伴,小鱼儿几乎在一瞬间做出选择,向右九十度急转方向盘,以车身横挡在中央阻止他的冲势。
半沉的夜色中,小鱼儿望着那道不断放大的白光,忽然一只手遮住了他的眼睛,身体被温暖的怀抱笼罩着,衣服上洗衣粉的香气混杂着血腥味钻入鼻腔。轰然巨响中,他只能听见自己无声地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