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容轩大酒店的厨师们已经在着手准备午餐宴席。学徒推着餐车来到一楼-20℃的海鲜冷冻库。
小学徒戴上手套,打开三号冰柜,隐约的不同寻常的气味钻入鼻腔,转瞬即逝。他搬出柜子里空的泡沫箱,台面几滴凝结的红色一直延伸到冰柜深处。他伸手去摸,摸到那东西坚硬如铁棍,拉出来瞥了一眼,便不由自主地惊叫出声,咚地跌坐在地。
冰柜中,是一截断掉的小臂。
·
嘉荣市公安局。
各科室警员都已到岗,市局的工作氛围很好,没有多余的杂声。顶楼的局长办公室,一旁的水壶冒着热气,热水缓缓倾倒入玻璃杯里,茶叶随水浮沉,茶香弥漫。
局长铁无双坐在黑色的办公桌后,一脸和气:“把你从分局调来,路局没有生气吧?”
答话的人眼角到嘴角有一道细长的新生疤痕,蓝色制服领口的纽扣随意解开了两颗,长袖挽到手肘,小臂处贴了一块白色纱布。
“当然没有,从我毕业进漠山分局,一直都是路局带我,他还说徒弟升调市局,当师父的也沾光。”
铁无双哈哈笑了两声:“先前和他提这件事,他竟敢撂我电话,还以为他要和我这个老领导翻脸呢!”
“路局很通情达理。”小鱼儿说。
事实上他要被调来市局这事,路局长根本就不同意,不仅撂了电话,还在办公室骂了铁无双半个多小时,气他拐走自己徒弟,还是小鱼儿软磨硬泡说服他的。
“案子归我们市局管,你先养好伤,不着急上岗。”铁无双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又说,“原来的一队队长因为个人原因,去邻省了,现在的队长是花无缺,你们应该认识。”
小鱼儿笑了笑,不再是那么公事公办的语气:“是,老熟人了。”
铁无双点点头,神色变得严肃:“刘志勇伤了你,这一案由一队全权负责,你作为受害人,千万记得……”
“我知道,”小鱼儿收了笑容,“我会避嫌的。”
铁无双:“安全第一,秉公执法。”
小鱼儿挑眉:“好,一定。”
办公室的门敲响,接警员听到回应后推门而入:“局长,容轩大酒店的报案,有人在海鲜冷冻库发现了尸体。”
铁无双皱眉:“哪个容轩?”
接警员:“临水区花桥路。”
“局长,我过去看看。”接警员进门时,小鱼儿就已经站起来了。
铁无双:“也好,你带上一队已经来上班的队员,和他们多磨合。”
容轩是国内知名的连锁酒店,位于临水区商圈,早高峰时段车水马龙,拉响警笛也不能将车速提高多少。等市局的车开到酒店,外围已经拉起了警戒线,警戒线外,不乏看热闹的住客和路人。
小鱼儿越过人群,跟随工作人员来到现场,冷冻库前一个穿浅咖色大衣的男人正在与酒店经理谈话。痕检科的同事进冷库取证,小鱼儿站在花无缺旁边,听经理说完近期的排班情况。
“尸体的第一发现人是一名后厨学徒,今早搬运海鲜时发现一条断臂。”花无缺说起他刚刚询问到的情况。
“断臂?杀人分尸,多大的仇恨。”小鱼儿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语气熟稔,“不过,你怎么来得比警车还快,铁局告诉你的?”
花无缺如实回答:“铁局说你会带队过来,我想这是你来市局第一个案子,所以……我就直接改道来酒店了。”
小鱼儿拍拍他的肩膀,颇有“哥俩好”的意味,“了解到什么了?”
“我问了今天酒店工作人员的出勤记录,有一人病假、一人年假,两人出差,还有分管后厨的经理张鸿远在半月前请假探亲。”花无缺翻着笔记本,“我让工作人员去统计最近二十天入住宾客的信息,也不排除死者是外来人的可能。”
将近一个小时后,取证完毕。据痕检人员说,尸体找得很齐全,但冷冻会影响死亡时间的判断,需要法医专业检查。
花无缺和小鱼儿进冰库转了一圈。大门敞开这么久,库里仍旧一股经久不散的鱼腥气。库中除了地面一片荧光蓝色,只有藏了几处残肢的货架上有显眼的血迹反应。
小鱼儿沉思片刻:“出血量不大,这里应该是死者死后被分尸的地方,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花无缺问:“凶器找到了吗?”
痕检人员摇头:“没有,死者的衣物完整,可手机不见了。”
现代社会,手机藏了太多个人**与秘密,清清楚楚地记录者一个人的关系网,而且人会撒谎,数据不会,是非常重要的物证。
“队长,江……江副。”冷库门口站了位女警,她显然不太习惯江小鱼这位空降的半个小领导,又敲了敲门。
小鱼儿也没反应过来,被花无缺碰了下手臂才跟着他一起出去。
女警说:“人事部那边确认过了,病假年假出差的同事都已经联系上,只有张鸿远的电话打不通,李哥正在联系他的家人。”
花无缺看了眼手表:“先回局里等法医鉴定结果。”
回市局的时候,女警说要和小鱼儿坐一辆车。
小鱼儿问:“你的车呢?”
她笑道:“我蹭队长的车来的。”
小鱼儿开门的手一顿,抬眼看向花无缺。
花无缺解释说:“心兰的车送去维修了,我顺路带她过来。”
小鱼儿打开车门,扬手示意:“铁警官请。”
铁心兰钻进副驾驶,趴在窗沿笑:“有劳江副队!”
花无缺见二人这般相处,似乎不像第一次见面的同事,“你们认识?”
小鱼儿回答:“初中同学。”
刚上初中时,他们俩是前后桌,小鱼儿还拉过铁心兰的辫子,被女生们“以牙还牙”使劲薅了头发。
在酒店停留了近两个小时,道路畅通了许多,几辆警车列队浩浩荡荡地行驶在公路上,其他汽车自发地避让。
铁心兰透过倒车镜里看到花无缺的黑色轿车,琢磨了一会儿他们商讨案情时的状态,怎么都不像陌生人。
小鱼儿感受她频频投来的目光,叹了口气:“想问什么?”
铁心兰小心翼翼道:“你脸上的疤能去掉吗?”
小鱼儿不明所以:“不能。怎么了?”
“有点可惜。苏樱,就是法医苏樱,她说你是……”铁心兰低头看着聊天界面,一字一字念出声,“一张可以出道的娱乐圈的脸。”
小鱼儿并不太在意男人的外表,包括他自己,除了一种情况——那人是怀疑对象。但此刻他坐在车里,听着女同事的高度评价,不可能不高兴。
“我才来市局第一天,就有粉丝啦?”
“被苏樱盯上的,一般都是……”铁心兰清清嗓子,换了话题,“你和花队以前见过?”
“认识。”小鱼儿想了想,补充道,“熟人。”
铁心兰品了品“熟人”两个字的含义,直觉不止他说的那么简单,“有故事?”
“没有故事,只有陈年往事,倒也不是不能说给你听。”路口亮起红灯,小鱼儿停下车,摇下车窗透气,“只是说来话长……你去问他吧,我懒得讲。”
“陈年往事?那你和他认识很久了?”铁心兰侧身面对他,两眼放光的模样,“那他有女朋友吗?”
小鱼儿奇怪地回望她:“应该没有吧。你和他共事几年,你不知道?”
铁心兰认真想了会儿:“这种私事……怕他藏得深。不过确实从来都没听他提过,那就是没有。”
等到绿灯亮起,小鱼儿摇上车窗,缓缓开动:“你对他有意思?”
铁心兰:“不是我,是我大学室友看到了花队的照片,托我问问。”
小鱼儿没有接话,侧首从左视镜看到后方的车,想起花无缺那张得天独厚的脸,微不可见地弯了下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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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任第一天就给队里接了个案子,小鱼儿不想被队员说“太过敬业”,来的路上每人点了杯咖啡做见面礼。
咖啡不贵,效果却不错,小鱼儿很快和同事们混熟了,彼此交换了联系方式。花无缺汇报过今日的案情,从副局长办公室出来,没同他客气,拿了咖啡又给他一把钥匙。
“正副队在一个办公室,这是钥匙,下班离开一定要锁门。”
小鱼儿接过钥匙塞进口袋里,又听他说:“江局找你,楼上303。”
高层领导的办公室都在三楼,几个副局长都是快退休的年纪,只有江局最年轻,还不到五十岁,主管刑事侦查。
小鱼儿敲门而入,首先闻到一股清幽的茶香。宽敞整洁的办公室内,一个两鬓微白的男人坐在长桌之后,此人眉清目秀,身形匀称,称得上帅气潇洒,中年发福的危机仿佛是绕着他走的。他面前的名牌上写着名字——江别鹤。
小鱼儿礼貌性地打了个招呼,说:“上一次见您,是在公安大学的讲座上。”
江别鹤笑得温和:“嘉荣公大的学生们是公安是最有力的后备军,为我们培养了很多人才,比如无缺,他是你师兄,现在又和你同队。”
小鱼儿应付地笑笑:“我知道,花无缺是非常优秀的刑警。”
见他态度不过尔尔,江别鹤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逝者已逝,始终为过去的事耿耿于怀,你父母也不能安心。”
提起往事,小鱼儿沉默一瞬,做出一副苦恼的神情:“工作几年,处理过大大小小的案子,确实没空再想二十多年前的事……也不想再计较了。”
江别鹤搓了搓手,长出一口气:“当年我与老燕、你父亲一起执行任务,谁知对方伏击在前……你父亲是英雄,老燕也是,只有我……是江伯伯对不住你。”说着,他眼中竟泛起了泪花。
小鱼儿眼眶发酸,看着江别鹤懊恼忏悔的神色,没有一丝感动,嘴上却说:“燕伯伯的事不能怪您,都是刘志勇的错。”
江别鹤似乎还是不放心,又说:“虽然老燕为了无缺才受伤的,但那时候他还小……之后你和无缺共事,彼此多宽解吧。”
如果这话是以前的路局来说,小鱼儿不会怀疑他的好心。但江别鹤是位八面玲珑的人物,故意把亲人之伤和当事人连在一起,小鱼儿不得不怀疑他的用意。将原本已经被时间冲淡的过往重新翻土掀开,把那个结清清楚楚摊在眼前,正副队之间存在嫌隙,有什么好处?
小鱼儿垂下眼睛,看起来难过极了:“我会的。”
江别鹤神色严肃:“你刚来,就先主理今天的冰库案。刘志勇的事交给无缺,一定让他审清楚!”
一般行凶伤人都有原因与动机,除非是精神病人、醉汉、瘾君子,小鱼儿回想对方出手时的状态,并不像那些特殊情况。他沉吟道:“您觉得他对我动手,是激情伤人,巧合遇到我,还是专程冲着我来的?”
江别鹤说:“他与你素不相识,应该是巧合,正如当年的案情,是个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