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初见时江小鱼只觉得花无缺是个老实到呆板的人,问什么都说、问什么都答,对女人温柔得很,是个颇敬业的护花使者。
言语间他还能分神去想,这人虽然古板,声音倒很好听,不讨厌。
不料再次见面竟来得如此快。
“道长请恕弟子无礼,但若非贵派道友向妇女人家出手,弟子也万万不会胡乱出手的。”
花无缺几招阻止了厮杀,又三言两语化解了干戈。江小鱼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这抢了他风头的家伙很不顺眼,再一看身边的铁心兰——
虚伪、装腔作势、假惺惺……一连串从脑海里跳出来,江小鱼对花无缺的印象更坏了。
铁心兰竟说他们长得像。
长得像花无缺,不如死了算了,他暗暗地想。
后来遇见花无缺,一番唇枪舌战,江小鱼就差送他一幅匾额,上书“护花使者”四个字。他在恶人谷从未遇到过如此难搞的人,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实在憋屈,几乎气炸了肺。
不成想花无缺竟是移花宫的人,是他的敌人。
“我必须亲手杀死你,不能让你因为别的事而死。”
如此歪理,让江小鱼对花无缺又多了个脑子有问题的印象。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会儿的相处,花无缺就在他心上了。
以至于在地宫的暗室,身边坐着狡猾如狐狸的江玉郎,他居然还在想这个浩浩瀚瀚,深不可测的对手,温柔有礼却无端让人感到害怕,无论什么计谋,在花无缺面前好像都不管用了。
02.
看到花无缺的那一刻,江小鱼亲身体会了“冤家路窄”的意思。
那晚发生的一切,江小鱼不敢去想,即便很多年后再回忆那时的情形,残留的隐痛仍让人有一瞬的窒息。
那是他必须经历的成长。
他跟着海家班,白天卖艺、晚上练武,不敢让自己闲下来。发愣的时候,也在寻思着武功中最最奥秘的诀窍。
班主带着卖艺班子走遍天下,见多识广,闲暇时候会给一众年轻人讲他的所见所闻,那是江小鱼从未见过的。
茫然间,他好像懂得了很多。
曾经恶人谷就是他所能见到的广阔的地方,在那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便以为在别处也没什么两样,世间任由来去。这时才真正意识到,恶人谷只是浩渺天地的一粟,而他,也不过是其中一粒微小的尘埃。
之后再遇上花无缺的事总能让他心烦意乱,不仅因为他看见花无缺偏帮江别鹤,而是在他眼里,那样的人不配和花无缺相比。
可那段时间花无缺总和他们走在一起,迟钝缺心眼的让他生气。
某日看见花无缺从街上打马而过时,怒气更添一分。
凭什么花无缺走到哪儿都被人恭维簇拥,而我要躲躲藏藏,我为什么不能和他光明正大地比一场……
我为什么不能是全天下唯一与他相对的人?
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想法,江小鱼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于是他迫不及待地找到始作俑者,想立刻和他比试一次,哪怕死了也无所谓。
结果就和花无缺成了朋友。
03.
和花无缺当朋友实在畅快极了。
江小鱼爱说,花无缺就听着,陪他吃陪他玩陪他喝酒,也不用担心花无缺会偷袭他,因为花无缺是君子,不使背地阴人的手段。以前那些嫉妒怨愤的情绪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看向花无缺的目光皆是欣赏钦佩。
但这样一个众人眼里完美无缺的公子,竟然不知自己的生辰,没有同伴一起下棋,完美得虚假缥缈。江小鱼忽然很想把他拽下云端,在这红尘人世间沾满烟火气。
那段日子好得难以忘怀,甚至在山洞里饿得前胸贴后背时,还会想花无缺在做什么。
他却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去想花无缺,不懂自己明明看透了江玉郎的阴谋,依旧选择吞下毒药,被推下喇叭洞。
苏樱问他:“花无缺是你的敌人,你为什么那么在意他?”
后来他仔细想了想,是敌人又何妨,他江小鱼的人生已经足够精彩,就算死在花无缺手上,也算无愧于心、死而无憾。
他长于恶人谷,知世道艰险、人心叵测,不在乎一切外物,小心翼翼地把真心藏起来,浑身是刺的伤害了对他好的人,铁心兰是,苏樱也是。
花无缺和她们都不一样。江小鱼以为自己在帮花无缺走入人间,不知不觉也让花无缺走进了他的心里。他是他百般盼望着永不再见的人,最终却要与之纠缠一生。
因为他不是敌人,是故人。
04.
江小鱼睡醒的时候,眼前有点发晕。春天人总是困乏的,太阳照进卧室暖洋洋的,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还睡得有些过头。
花无缺正站在书桌前写写画画,见他抱着被子翻了几次身,便知是醒了。
“听见你叫我好几次,梦见什么了?”
江小鱼也不想白日做梦的,有点烦躁地捏了捏眉心,“乱七八糟的……我没有说奇怪的话吧?”
花无缺放下毛笔,“没有,就是一直喊我,喊得我都烦了。”
江小鱼讶然:“怎么不叫醒我?”
“试过了,你打我。”听起来很委屈。
“打你?我睡觉打人……?”
花无缺回他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所以你究竟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小树林,我们,那个……”
后面的话江小鱼全用嗯嗯嗯来代替,存心让人听不懂。
花无缺:?
“在镇江从江别鹤府出来后的那片树林,”江小鱼连珠炮似的说了一串,显然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下床趿着鞋走到书桌前,“看什么呢?”
桌上摊着一本游记,有一段风景描写加了批注,边上一幅是花无缺照着文字画的春景图,一应俱全。
江小鱼立刻想到个赚钱的好法子:“你把这幅画送到书局,以后这本游记再印刷时就能多个插图。”
“好主意,但不必了。”花无缺握住他的手腕,“过来帮我题句诗。”
江小鱼看了会儿游记和画面,“那就题朱文公的《春日》,正好文中写的是泗水河。”
然而花无缺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只能挨在他身边写。江小鱼刚落笔,一双手臂环住了腰,下巴也垫在他肩上,
江小鱼手一抖,撇差点多了勾。
“你写,我不打扰你。”花无缺的气息扑在耳边。
已经很打扰了……
江小鱼定了定神,刚写完两个字,花无缺又说话了。
“小鱼儿,刚才我没说实话,其实我很喜欢你叫我的名字。”
江小鱼皱了皱眉,“那你刚刚说……等下,你究竟有没有叫醒我?”
“叫了,你推了我一下。”
江小鱼偏头看他,“‘推了一下’算‘打你’?”
“挺疼的。”花无缺收紧了手臂,“不过你在梦里还在想我,我很高兴,没想到……”
江小鱼手肘向后撞了一下,“那是气的!”
花无缺不语,但气息有点不稳,江小鱼听出他在笑却也不理,只是莫名的心跳越来越快,手心有点潮,耳朵也渐渐发热。
片刻,花无缺轻咳一声,像是没忍住笑,“小鱼儿,你是不是写错了?”
“嗯?”
江小鱼再仔细一瞧,第二句诗的头两个字就错了,将“无边光景一时新”的“无边”写成了花无缺的名字。
“……”真丢人。
只听咔嚓一声,纤细的笔杆被捏断。江小鱼顺手将它丢进一旁的篓子里,撂挑子不干了。
花无缺重新拿一支笔沾了墨递给他,江小鱼看了一眼,没动。这么僵持了一会儿,江小鱼乖乖接过毛笔,脑子还是一片空。
花无缺握着他的手,在纸上补全自己的名字,又在旁边一笔一画写上“江小鱼”三个字,字迹虽然不同,并排在一起却有种微妙的和谐,连带着江小鱼的心也软了下来。
但还是嘴硬:“不是说要题诗么,这算什么?”
花无缺笑得温和:“一会儿把这边裁掉就好。”
不知为何,江小鱼总觉得花无缺有种特殊的本领,三言两语就能安抚好他的情绪,对着他一点气都生不起来。
想着想着,视线就落在了花无缺鼻子以下。看着看着,就贴过去亲了一下,只是磨着嘴唇,谁知花无缺往后退了一点,江小鱼亲了个空。
花无缺问:“你可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们近在咫尺,呼吸缠在一起,江小鱼发现这种时候思考有些困难。
“什么日子?”
“给你一点时间考虑。”
话音刚落,花无缺按着江小鱼的后颈迫使他抬起头,偏过脸吻了下去。花无缺的吻和他本人一点都不像,凶得很,江小鱼努力仰头回应,身体不由自主斜靠着书桌,被桌沿硌得有些疼。
他向后缩了缩,“等一下,这里太挤了……”
花无缺抱着他的腰向上一提,江小鱼就坐在了桌案的边缘。
“想起来了吗?”
“没有……”
花无缺说了句“那就继续想”,挤进他两腿之间重新吻上去,江小鱼几乎招架不住,屋子里只剩两人重重的呼吸声。
趁花无缺松开他的间隙,江小鱼说:“我想起来了。”对上那双深黑的眼眸,忽然福至心灵,“……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日子。”
花无缺眉目含笑,喉结很轻地滚了一下:“嗯,六年前的今天,我第一次遇见你。”
六年弹指一挥间,从无到有,相守的时光已占据了生命的四中之一。自相遇那天起,恩怨意外地勾起命运的红线,穿连了过往和余生。
江小鱼坐在桌子上比花无缺高一些,花无缺倾身抱住他的时候,正好靠在他颈窝。
从这个角度,江小鱼正好能看到他挺拔又有些弧度的后背。
“怎么了?”
花无缺低笑一声,轻轻啄吻他的脖子。那触感像羽毛一样,江小鱼瞬间一麻,耳朵到脖颈像是起了火,渐渐漫上血色。
“又不是第一次了,怎么还是害羞。”花无缺的语气玩味。
“那我下次用手帮你……的时候,不要脸红,又不是第一次了。”
江小鱼见花无缺果然怔住了,稍带得意地推开他,准备下来,却被抓住了手腕。
花无缺深深地看着他,竟无端让人觉出一丝凉意。“那不是害羞。还有,今晚不许求饶。”
江小鱼惊得下来时没站稳,差点扑上去。
“……好哥哥,开个玩笑别当真,我屁股还疼着呢。”
花无缺嘴角一抿,江小鱼立刻闭上了嘴。真是克星,他想。
等他们发现凌乱的书桌时才想起原本要做什么,宣纸皱了一片,画面被不知什么时候放上去的毛笔染了一大块墨团,彻底不能看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