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鱼和花无缺一路来到扬州已是将近五月末,虽然过了“春风十里扬州路”的时节,却别有一番独特的江南韵味。
历朝历代扬州城都是繁华富庶之地,二十四桥更是名满天下。二人途径在此,准备休息几日。
扬州城景美人美,小吃更是无比可口。酒足饭饱之后,江小鱼还买了一袋炒板栗,花无缺贴心地拎着纸包,江小鱼也乐得替他剥栗子。
江小鱼一边剥着栗子一边说:“这扬州城还真是个好地方,风景秀丽不说,连东西都很好吃。天下唯有美食不可辜负!”说罢,他就把剥完的栗子塞进花无缺嘴里。
花无缺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后才道:“你若喜欢,我们可以多待一段时间。”
“好。”江小鱼又伸手摸出一个栗子。
花无缺怕他手疼,道:“小鱼儿,别忙了……”
“谁说要给你了。”江小鱼随手抛起又接住,得意地笑着,“这个大的,我自己吃!”
看着面前古灵精怪的人,花无缺也不由得展开笑颜。
身边忽有一人快步跑过,江小鱼被撞得向前倒了一下,花无缺立刻伸手扶住他。只听后面不远处有人喊道:“有人抢劫啊!大家帮帮我,有人抢劫!我的钱袋!”
江小鱼迅速反应过来,盯住那个仓皇而逃的人,掷出手中的栗子。
那人被倾注了内力的栗子砸的踉跄了一下,脚步徒然放慢,待他稳定身形,花无缺江小鱼二人已站在他的面前。
那劫匪是个欺软怕硬的主,见二人武功高强,就赶紧归还钱袋连连求饶,附近的差役闻声而来,把他带回衙门处置了。
适才被抢了钱袋的青年跑着追上来,不停地喘着气。
江小鱼看这青年穿着素雅却不失华贵,一看就是富家子弟,与街上的路人截然不同,难怪会被抢。
青年见东西完好无损,连忙拱手道:“多谢二位帮我追回钱袋。在下姓张,家里是开玉器店的,还请二位随我去挑几样物件,以表在下的感激之情。”
江小鱼一向不看重这些身外之物,此番仗义出手也需要什么报答:“举手之劳而已,不用谢我们,你家就不必去了。”
张公子坚决地不肯放弃:“二位有所不知,我这钱袋里放着我家祖传的宝玉,价值连城。今日二位帮我追回钱袋,这份大恩我是万万要报的。”
“张公子太客气,你的感激我们心领了,真的不需要报答。”花无缺觉得这位张公子实在执着,有些哭笑不得。
花无缺的感觉一点都没错,那张公子的确是个实心眼的人,讲究一个有恩必报。他正想着该怎么劝他们,恍然瞥见花无缺腰间的玉坠,灵光一现:“在下看二位恩公必定不在乎身外之物,只是这位公子的玉佩看起来有些年岁,我正巧懂得些保养玉石的法子,可以告知你以表感激。”
“玉佩上有了裂纹可以修补吗?”江小鱼急急地问道。
“可以,但需要借助些工具。”
几日前二人打闹不慎把玉佩磕碰了一下,有了一丝裂纹,花无缺虽不在意,但江小鱼却把这事记在了心上。
“花无缺,既然这位张公子如此热情地邀请我们,我们实在不好在拒绝了。”江小鱼想帮花无缺修复玉佩,就拉着他跟张公子去了店里。
说来也巧,这位张公子是扬州最大的玉器店珍和轩的少当家。这珍和轩里人来人往,都是些富家子弟,扬州的富饶可见一斑。
此番江小鱼是大开眼界了,上次看到这么多宝物还是在萧咪咪的地宫,不过地宫里更多的是武器和秘笈。珍和轩里不仅玉石繁多,还有很多金银古董,江小鱼虽不看重这些,但他面对众多的宝物还是不由得咽了下口水。
少当家亲自带来的客人,他们自然不敢怠慢。店里的小厮半真半假地介绍着这些珍品背后的故事,说的是绘声绘色,江小鱼觉得比说书先生讲得还有趣,又好奇地走向另一边的柜子。
花无缺从里头出来的时候,江小鱼正听着故事笑得前仰后合的。见花无缺出来,江小鱼朝小厮摆摆手,随后迎上去问:“怎么样了?”
花无缺笑了笑把玉佩递给他。
江小鱼举起玉佩透着日光细细地看了看,笑道:“真的没有裂纹了!”
“如此精妙的技法我也是第一次见。”花无缺亦为这机巧的工艺而惊叹。
江小鱼乐得开怀,亲手把玉佩系在花无缺的腰带上,又后退几步抱臂打量着眼前人,眼神里充满欣赏与爱慕:“果然是君子如玉呀!”
花无缺被江小鱼毫不掩饰的目光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拉着人径直出了珍和轩。
“你也是君子,一等一的君子,谁都比不上。”
“花无缺,你说话越来越好听了,跟谁学的?”
“你。”
“瞎说,我可没教过你。”
“是近朱者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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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在扬州住了小半个月,转眼已到六月。
清晨,花无缺下意识地搂紧身边的人,却不见他的踪影,连那侧的被单都没了温度。
“小鱼儿!”
花无缺急匆匆地出房间寻人,手撑着栏杆扫过一楼的人群。他正要下楼,就见江小鱼走出来,袖子撸起,叉着腰站在一楼仰头对他说:“我想你也该起了,赶紧洗漱下,准备吃面。”
花无缺紧绷的神经顿时放松下来。
江小鱼端着两碗面进房间,花无缺疑惑地问:“这是做什么?”
“你忘了吗我的好哥哥?”江小鱼单手拖着下巴,眼里闪着光,“今天是六月初八,我们的生辰啊!”
“我差点忘了。”花无缺看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心底雀跃不止,笑道,“所以你今日起得这样早,是去煮面了?”
“是啊,这可是我第一次做长寿面,快尝尝!”
花无缺觉得这一切好像不太真实,去年的今日他们堪堪定下三月之约,他本以为那是他人生中最后的三个月,结果却是拨云见日、柳暗花明。
“花无缺,你是傻了吗?叫了半天没反应。”江小鱼伸手在花无缺面前晃了晃。
花无缺握住在眼前晃动的手,把他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说:“谢谢。”
江小鱼愣了一下,随即道:“不客气。”
花无缺奇道:“你知道我在谢你什么?”
“我当然知道啦,我可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小鱼儿!”
花无缺轻笑着:“好。”
“怎么样,好吃吗?”江小鱼期盼地看着花无缺。
“好吃,是我吃过最好吃的。”
花无缺想起自己第一次吃江小鱼做的菜时,几道家常的小菜愣是被他吃出满汉全席的感觉,细细品尝过去,每一样都用心地点评一番。
那时江小鱼说:“几道菜而已,至于这么夸张吗?”
花无缺答的是:“相比你带给我的惊喜,这一点都不夸张。”
吃完了面,江小鱼拉着花无缺在街上闲逛。在扬州城住了小半月,好玩好吃的地方基本都已摸清,看到什么好东西就由花无缺掏银子,花无缺也乐得为他花银子。
夏日的太阳太毒,街上渐渐的没什么人了,江小鱼和花无缺也怕晒,用了午饭后也缩回客栈去了。
江小鱼向店家借来一副棋子,兴奋地说:“老规矩,谁输了,谁就要喝一壶酒。”
花无缺也兴致勃勃,摇着扇子,吩咐店小二道:“来十壶酒!”
同样的人同样的情景,心境却截然不同了。
“不错啊花无缺,棋艺见长。”江小鱼胸有成竹地落下一子,“不过你还是棋差一招。”
花无缺道:“再来。”
一连下了几盘,二人有输有赢,一时分不出胜负来。
没想到花无缺天赋异禀,摸准了江小鱼的路子,这局竟将他杀的溃不成军。
江小鱼对着棋盘啧啧称赞:“你这招诱敌深入实在厉害,甘拜下风。不过下次我一定能破这局!”
“这壶我干了。”江小鱼仰头大口喝酒,酒液顺着嘴角向下流过弯曲的脖颈,滚动的喉结将一切衬的更加明显。
花无缺瞧的真切,顿时觉得口干舌燥,屋内好像越发的热了。他想,以后还是少喝酒为妙。
江小鱼见他看着自己发愣,挑挑眉,带着几分调戏的意思说:“无缺哥哥是看我看得入迷了吗?”
“嗯。”花无缺眼眸低垂,似有些羞赧。
江小鱼看他这般神情,更加高兴了,故意逗他:“无缺,被看的是我,你害羞什么?”
花无缺眼睫轻颤,一股热意冲上心头,他强忍着低声道:“……别这样叫。”
花无缺经常被长辈称呼名字,他不觉得有什么,而江小鱼平时总是连名带姓的叫他,骤然单喊“无缺”二字,在花无缺听来总有些别的意味。
“别这样叫?为什么?”江小鱼不知道面前人的想法,起身凑过去又喊了几句,“无缺?哥哥?”
花无缺被江小鱼喊得呼吸一窒,伸手把人拉到自己怀里。江小鱼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了,“你干嘛!”
“江小鱼,你这样,是笃定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吗?”花无缺的眼神越来越晦涩不明。
靠得太近,江小鱼都能感觉花无缺灼热的气息,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招惹了些什么,挣扎着想要起来,却被花无缺紧紧搂住动弹不得。
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气氛变得缠绵起来。
江小鱼干笑了两声,问:“哥……我现在改口还来得及吗?”
花无缺眸色渐深,扣着他的后颈吻了上来,随后辗转着在他耳边轻笑道:“晚了。”
那盘棋局没再被动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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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无缺,我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反正在我心里你温润君子的形象是彻底没了。”江小鱼靠在花无缺怀里,对身边一脸含笑的人说,“青天白日的,一点都不害臊!”
花无缺轻轻地帮江小鱼揉着腰,又亲了亲他的发顶,温声道:“小鱼儿,我想你该是有什么误会,我本就不是什么坐怀不乱之人。”
面对小鱼儿,什么仁义礼教都被抛到脑后了。他自幼在移花宫感受了十多年的孤寂,是小鱼儿带他感受万丈红尘,融化了他被冰封的七情六欲。自从遇到小鱼儿,他体会到从未有过的快乐、潇洒、绝望、悲恸,最后是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心意相通的满足。太多太多的东西,都源自于一个叫江小鱼的人。
花无缺想,自己确实变了许多。
江小鱼不知道花无缺的千思万绪,只道:“没想到你脸皮这么厚,真是输给你了。”
“现在知道也不晚。”难得看江小鱼吃瘪,花无缺心情大好。
江小鱼觉得这人开了窍之后着实让人难以招架,但这大多都是自己的功劳,也不好说什么。他轻哼一声支起身子盯着花无缺,见花无缺也笑着看自己,满眼柔情,顿时泄了气,老老实实地躺下来。
江小鱼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突然想起什么,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约摸酉时三刻。”
“什么?!”江小鱼直接从床上跳起,顺手把外衣扔给花无缺,“赶紧起来,差点误了大事!”
花无缺不紧不慢地穿上外衣,悄悄摸到衣袋确认了一下,随即笑道:“不急。”
二人先在客栈一楼用了饭,随后来到了河边。
江小鱼手捧河灯,笑得灿烂:“这才是最最最最重要的,绝对不能忘!”
去岁今时,他许下了他自认为这一生最重要的愿望。他觉得老天对他真是好极了,虽然叫他们分离了十几年,又兜兜转转万千磋磨才得以圆满,但能换来与他的相知相守,从前的一切苦难都不算什么了。
所以他今年的心愿是——希望花无缺事事顺遂。
花无缺看着手里的河灯,想起了去年的今日。一年的时间足够改变许多,彼时以为是奢望的希冀,带着美好的未来在此刻成为现实。
花无缺仔细一想,竟然没有什么愿望可许,如今的生活他已经非常满足了。若真要有什么愿望,也只愿身边人平安喜乐、岁岁相伴。
毕竟他们已经错过了太久太久。
放完河灯,夜色逐渐深了。因着初八不是什么大日子,街边的小贩早早收摊回家,偶尔有几个路人也都步履匆忙,街道变得空荡荡的。
二人牵着手,缓缓踱步。江小鱼问:“你许了什么愿望?”
“你猜猜看。”
江小鱼自信一笑,骄傲地说:“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和我有关。”
花无缺心中感慨他的的机敏,却不想这么快承认,“如果我说不是呢?”
“不是吗?”江小鱼鲜少失算。
花无缺一本正经地摇头。
江小鱼思忖一番,好奇地问:“你到底许了什么愿望?”
“不说。”花无缺故意卖关子。
江小鱼腹诽着,功名利禄、金钱财宝花无缺是从不放在眼里的。若真按照花无缺所说,他的愿望八成和他自己有关。江小鱼有些高兴,这个大傻瓜终于肯为自己考虑一下了。
他还是不敢肯定,索性放弃思考,摇摇了花无缺的胳膊,“哥,我猜不到,你快说。”
花无缺还是摇头,却微微勾起嘴角。
江小鱼极少被难住,这次却是个意外。但他碰到想不通一件事就会一直想,没注意脚下,险些被绊倒。
花无缺见他万分认真,终于不再逗他,说:“其实你没猜错,的确是和你有关。”
“好啊,你居然耍我!花无缺,你真是越来越精了!”江小鱼嘴上这般说着,心里却一点都不气恼。
但江小鱼不是轻易吃亏的人,他左手一掌袭出,花无缺侧身躲过,随后也用左手接上。他们就在空旷的街上过起招,招数精妙绝伦、变幻无穷。数十招之后,花无缺寻机抓住江小鱼的手腕,顺势抱住他,结束了这场莫名的切磋。
江小鱼扶着花无缺的肩,闷声道:“我以为你学聪明了,晓得为自己考虑,结果还是这么缺心眼……”
“因为在我心里,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了。”花无缺低头吻了一下身边的人,随后摸到外衣的内袋,取出一样东西。
掌心突然多了一阵冰凉的触感,似是花无缺把一个物件塞进了他手里。他下意识抬头看向花无缺,只见那人面上云淡风轻,泛红的耳根却出卖了内心。
江小鱼将目光转向手中之物,竟是一块流云样式的羊脂玉佩,在月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泽。
“这是?”江小鱼看着花无缺,目光里充满了询问。
“给你的。”
“真的吗!”江小鱼抑制不住心底的雀跃,小心地捧着玉佩细细打量,玉佩的背面刻着两个字:愿安——一切所求不过是要你平安而已。
看到那潇洒端正的字体,江小鱼就知道那是花无缺亲手所刻。
江小鱼笑道:“原来你每天晚上偷偷起来是在弄这个。”
花无缺有些惊讶。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只当你是有自己的事,倒没想到这一层。”江小鱼觉得眼眶温热,强压下心里的震颤与感动,问,“什么时候准备的?”
花无缺说:“还记得我们之前救下的张公子吗?”
“是那个时候?”江小鱼惊讶道。
“嗯。我一眼就看中了这个玉佩,又请他教了我一些刻玉石的方法。”花无缺面上露出一丝生涩和拘谨,“本来想早先给你的,只是我技艺生疏,竟是拖到了今日。”
“今天也挺好,算是生辰礼物了。谢谢,我很喜欢。”江小鱼说着,将玉佩收进怀里,靠近心口的地方,略显歉疚道:“只是你送我这么好的东西,我却什么都没准备……”
花无缺明白他的心意,畅然地笑道:“不用刻意准备,随心便好。”
江小鱼看着花无缺,欣赏月光下的人间谪仙,心里泛起丝丝涟漪。有一句诗怎么说来着?——便胜却人间无数。
他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所以下一秒他就将这个想法付诸于行动。
“花无缺!”
花无缺还未反应过来,就被眼前人扑了个满怀,他自然地伸手将人稳稳抱住。
江小鱼搂着花无缺的脖子,与他额头相抵,二人四目相对,明亮的眼睛里只有彼此。
“花无缺,这是来自小鱼儿的最特别的礼物,你可要收好了!”江小鱼如此说着,笑得明媚灿烂。
花无缺看着眼前人鲜活绚烂的笑容,丝丝暖意涌上心头,这种情况下若不做些什么就真成木头了。恰好江小鱼先一步主动吻上来,花无缺微微一征,偏头加深了这个吻,温柔而又缱绻,像对待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宝——他就是他的珍宝。
最后江小鱼受不了了,拍拍花无缺的脖子,那人才识趣地放开他。江小鱼顺势从花无缺身上跳下来,微微喘着气瞪了他一眼。花无缺看着江小鱼被亲到发红的脸色,心里软到不行,柔声道:“生辰礼物,我收到了,谢谢。”
江小鱼抬手锤了他一下,嗔道:“今年的生日过完了,按照礼尚往来的规矩,每年都该互送礼物的。”
“但这实在是一件麻烦事,不如我们一人一年,今年你送我,明年就该我送你了。”江小鱼的想法总是这么奇特。他又略微思索了一下,“明年你可不许再偷偷准备了,知道吗!”
花无缺笑着,牵着他往前走,“知道了,我等你。”
夏天的夜晚宁静悠远,偶有几声蝉鸣勾勒着岁月的美好。
“江无缺,生辰快乐。”
“江小鱼,生辰快乐。”
-他们会携手走过春秋冬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