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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龙城寨]四伏春 第14章 月下犬

作者:外送出餐区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12-26 16:23:50 来源:文学城

十分钟后,莫妮卡返回天台,她带回来的不止酒杯,还有一架餐车。

王九将墨镜往下推一点点仔细端详,然后对着满载而归的莫妮卡,竖起大拇指。

“快把手镯还我。”

“哇,这么丰盛。”王九将镯子随手抛回,揭开餐盘盖,便看到八只刚出蒸屉的肥蟹,半只烧鹅。

莫妮卡将手镯重新拢回腕间,再从餐车下搬出个折叠凳坐下:“蘸料和餐具都有,齐全啦,斟酒斟酒。”

王九一手托住两个杯,将酒液来回斟出个弧面,抬臂递到莫妮卡手边,此时天台的夜灯恰好亮起,碎光跌入杯中酒,如梦似幻。

莫妮卡两指将杯一勾,酒香过鼻,眯起眼感慨:“真是想不到,中秋竟然跟把我打到半死的人一起过。”

“我也没想过呀。”王九径自饮了一口,酒液便已过半,他又灼灼地看着还未动口的莫妮卡,喉腔中发出些不满的声音。

其实对于中秋,王九没什么概念。

大老板不会同马仔一起过这天,牛马怎么配呢?

往年这天,王九也会自掏腰包,跟小弟们一起吃喝玩乐,但这实在与中秋节本身没什么干系。

因为除了中秋以外的很多日子,甚至是随时随地,他都可以吃喝玩乐。农人要看时令节气,商人要看供求跌涨,但h社会不需要。

至于家庭团圆,他更没什么概念了。

王九只是觉得新奇,从莫妮卡这个人到这顿饭。那是一种完全陌生的经历,尽管莫妮卡刚累他挨了一顿暴打。

“饮胜。”莫妮卡主动举杯,同他交撞。

王九笑得开怀,咋咋呼呼:“饮胜饮胜!”

第一杯,莫妮卡喝得从容,但酒杯倒转时,已经空空如也。她重新满上酒,却不着急喝,而是取了一只蟹拆解。莫妮卡并不遍用八件,而是持一把蟹刀,从头使到尾,撬、剔、擓、刮,雪白的蟹肉裹着金膏落入蟹斗,还带着未散尽的蒸汽。

王九没那么讲究,剔除不可食的部分,他像是一只展示着牙口的猛兽,惯以咬合力对待盘中餐。然而没嚼几口,就收到了莫妮卡震悚的目光。

他故意嚼得更大声,挑衅一般:“怎么?没见过这样吃蟹?我就喜欢这样吃。”

莫妮卡淋了一勺蟹醋,边吃边说:“不怕口腔溃疡?”

“火炭我都吃,怕什么?”王九表示洒洒水。

虽然不理解,莫妮卡选择尊重:“你开心就好。”

“你当我不知道该怎么吃蟹?”王九掰住蟹钳一活动,完整的肉就脱壳而出:“没多少肉,还要拆半天,根本不过瘾,肉多味大才爽呀,生蚝扇贝八爪鱼。”

“好呀。”莫妮卡揶揄道:“你去做港督,下令香港人中秋不吃蟹,吃生蚝扇贝八爪鱼好啦?”

王九没说话,只将那剥出半边的蟹钳肉混着壳一起嚼碎。

莫妮卡说:“各人有各味嘛,而且中秋吃蟹,不过是找个理由跟家人吃顿饭罢了。”

“所以你是找个理由跟我吃饭咯?”王九重复了一遍:“家、人。”

“不是啊。”莫妮卡呷了口酒:“我跟我乖儿子吃饭需要找理由?”

“哈哈哈哈哈……”王九抚掌大笑:“你真的不怕我?”

一只蟹很快吃完,莫妮卡再取来剥:“讲真,那天晚上有些怕,今晚不怕了。”

王九瞳孔缩了缩:“为什么?”

莫妮卡问:“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都听。”一如既往的贪心。

“你今晚,好靓仔。”莫妮卡从美食中抬起头,饮酒使酡粉色扑上她的面颊,眼光溟濛。

王九乐得闷下一整杯酒,才龇着牙道:“假话。”

“真话是,现在,你跟我没有利益冲突。”想到蛋仔,莫妮卡话锋一转:“对了,那两个卖妹甥的废物你们怎么处理的?”

“你都说他们是废物,当然是‘扔掉’了。”王九将手指过喉间,标向远处码头的方向。

莫妮卡手中的蟹刀停顿,琢磨着是否要将这件事知会阿素一声,毕竟是血亲,尽管干的完全不是人事。

见她迟疑,王九无端心生烦闷,嗤声:“这种烂人你都心痛呀?活菩萨。”

“是啊,我心痛。你们少去海里丢垃圾OK?香港人靠海吃海,别污染环境。”思来想去,莫妮卡还是决定不告诉阿素,她和蛋仔已经在努力迎接新生活,说了只会徒增烦扰。

王九盯住莫妮卡开蟹的手,她越来越熟练,手势眼花缭乱,看得口渴。他饮酒如饮鸩,声渐豪迈:“哪有什么狗屁污染?难得给它们开次荤,鱼虾都要多谢我啊。”

“鱼虾又没长嘴,怎么说给你知道它们爱吃人。”一滴蟹膏不慎落上手背,莫妮卡啧去,动作未停。

“人吃鱼虾,鱼虾凭什么吃不得人?”王九看似天然的一问,却是十分恶劣。怜贫惜弱的圣人要么埋在土里,要么供在庙中,反正不会同他一道吃饭:“小姐,别假慈悲了,螃蟹也没想过会被你大卸八块呀。”

莫妮卡手中这只公蟹特别肥美,钳大背红,半透明的胶脂叠着黄膏,就快要涨破它的肚皮。莫妮卡将它们在蟹斗中堆作小山,然后在一堆蟹壳中剔出一小块骨壳:“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

“嗯?”

“蟹的贲门胃,又叫法海,就是那个和尚法海。”莫妮卡拣定后,用刀尖轻轻刮动,然后将那块骨壳放到王九面前:“你看,像不像个罗汉?”

王九没有佛心。

他看不见罗汉,只看到莫妮卡的手。那只可以打中他的手,可以将蟹刀用得像是身体一部分的手。

他越看,就会越想象下一次与它的接触,拳也好,掌也好,怎样都好。

而莫妮卡,还在不厌其烦地打着偈:“所以啊,从来都不系人食蟹,还是蟹食人的问题。是人食人。”

“罗汉……菩萨……”王九愣怔片刻后大笑不止,他像是开悟,又不彻底,因此变得半痴不颠:“是啊……人食人……就是这样的世界啦!”

听那笑声越发放诞刺耳,莫妮卡赶紧舀起一勺蟹膏递去,试图堵住他的嘴:“你一直看我手,是不是很馋?别笑啦,趁热吃。”

忍不到下次。

王九伸手握住那只近在咫尺的手腕,身体逼得更近,呼吸就快到莫妮卡耳边:“你今晚,不要回去。”

七个字,声音哑得像野兽进攻前的警告。

莫妮卡被那豺狼一样的眼神摄住,方才饮下的酒精终于在此时发挥了些许作用。

视觉缓慢,听觉也缓慢,莫妮卡看着王九出神,一时没有回答。

她歪着头,似是在努力消化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不加掩饰的细瞧又似在估量王九是否具有与之共度良宵的资格。

王九等得十分耐心,猎食嘛,怎能不经过等待?他只是不喜欢拒绝而已。

“今晚十二点,会有人来接我。”等到最后,莫妮卡如是说。

王九面色登时阴沉,委婉的拒绝也是拒绝。他甩手松开莫妮卡,将那个已经快放凉的蟹斗抓起,一口倒进口中,粗鲁地吞咽下去。

“好呀,下次遇到我,你最好别落单。”

觅食走空的鬣狗消失在溶溶月色里,直到完全没了声迹,莫妮卡才低低絮语:“错了,你猜反了。”

你今晚好靓仔,是真话;我们没有利益冲突,才是假话。

家里还是留了个保镖给莫妮卡,将她送回城寨。

莫妮卡他问这是威尔黄的意思,还是二妈珍妮郑的授意,保镖依旧缄口不言。

讨了没趣,莫妮卡干脆闭眼假寐,直到车再次停下来。

刚下车,莫妮卡就看到了信一指尖的那点烟花,她对他招了招手,顾不上轮椅,直接走了过去:“过中秋,你还要巡夜呀?”

“什么巡夜,我在等你啊。”信一掐灭烟头,却在接近莫妮卡时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莫妮卡脚步虚浮,声音却很是亢奋,靠近以后身上的花香也被更重的酒气掩盖。

“喂,你喝酒?”信一又惊又气。

在他眼中,莫妮卡是个十分自律的人,万万没想到伤还没好,她竟然就饮酒,看这摇摇晃晃的样子,显然还喝了不少。

“就一点点……”莫妮卡双手合十,求告起来:“嘘,不要告诉林医生知道。”

你怕四仔知道生气,怎么不怕我知道生气?信一压住火气,伸出胳膊想要将人扶住:“走,我送你回去。”

“不,我不回去。”莫妮卡拽住那只手,往地上一蹲,耍起犟来:“还早还早,我不回去。”

信一哭笑不得,恨不得给她录下来,嘴里却耐心、温柔至极地劝哄:“大小姐,半夜一点嘞。”

莫妮卡忽然安静下来,整个人都泄了气,她松开拉信一的手,将脸埋入臂弯,喃喃道:“中秋,已经过了啊。”

有什么在信一胸口深深抓了一把,还来不及抚平那感觉,他又听到莫妮卡对他说:“你知不知道,今晚,都没人对我说过中秋快乐。”

纷乱的发丝盖住莫妮卡的侧脸,她从来都挺直后背,现在却像只失群的鸵鸟,惝恍迷离。

聪明如信一,很快想到了让莫妮卡如此失意的原因——她的家庭。人们都说看在过节的面子上,这天装也要装得和乐,但莫妮卡显然是同家人发生了不愉快。

“信一,我真系好想跟你们去庙街,不过,去了也没用。”

信一蹲下身,手掌想要轻抚莫妮卡的后背,最终还是落在肩膀上:“怎么会没用?”

莫妮卡还在自说自话着:“我其实只是想跟家人,不,随便什么人也好,好好吃顿餐饭,结果……还遇到癫公非要在吃饭的时候讲人食人的故事……”

越听越听不懂了,信一扶额,随即拉住莫妮卡的手:“不回去?行,那你跟我走。”

莫妮卡这才抬起头:“去哪里?”

“秘密基地。”信一站起来,挑起眉,对着莫妮卡笑:“我带你玩。”

坐上机车,莫妮卡跟信一穿过了不少黑暗的小巷,终于来到一座楼前。其实城寨的楼都长得差不多,莫妮卡清醒的时候分不清,喝了点酒,更是昏沉。

一路跟上六楼,走得莫妮卡酒都快醒了,信一才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拧开扇门。

门内门外完全两个世界。

门外是暗沉脏污的街巷,门内却整修得焕然一新。

信一伸手撩开门帘,将莫妮卡引入主屋,打开了贝壳白色的悬灯。

莫妮卡环扫整间屋子,有些感到震撼,墙上勘满如琴键般的壁柜,里面整整齐齐地收纳着唱片和CD,活像个小型收藏室,角落里立着一台落地唱片机,莫妮卡走过去,手指轻轻覆过缘角,是纤尘不染。

这里被信一打理得很好。

黑胶唱片收藏的条件十分苛刻,潮湿炎热的城寨显然不适宜。但这里从朝向到楼层都像是为了存放这些东西而被特意挑选出来,装了通风机,还专门用了防潮隔潮的石膏板。莫妮卡随手抽出一张,也都被密封得很好。

信一往主屋内唯一一张沙发上一躺,宽肩抵住靠背,长腿挂在边沿,一副欢迎光临的模样:“怎么样?唱片和家私,都是我自己淘来的,平时我心情不好就会呆在这里,从窗口翻出去,就可以看夜景,但是你喝了酒,就不带你翻窗啦。”

“布置这里,你用了多久?”莫妮卡问道。

“哇,算下来都有十年了,我当时没这么多钱,只能慢慢来。”信一别扭道:“我好少带人来这里,大佬、十二、然后就是你。”

莫妮卡抬头,看到唯一没做壁柜的墙上,挂着枚封在相框里的臂章,华探长级别。

信一从沙发上站起,走到莫妮卡身边,用手擦了擦光洁的玻璃面:“这个是我阿叔的。他在我十一岁的时候过身了。之后,我就一直跟大佬,留在城寨。”

“我知道,你阿叔是华探长蓝森。”

信一怔住,莫妮卡朝他转过身,她的神情又恢复几分沉静,不再迷糊跳脱,只一双眼睛还蒸腾着雾气,并不清明:“来城寨之前,我做过功课,城寨、张先生,还有你,希望你别介意。”

信一耸耸肩,迎着莫妮卡又近一步,足尖抵近胶片柜,错身同莫妮卡肩膀挨着肩膀:“不过我就是介意,怎么办?”

“嗯?”莫妮卡抬眸,发现两个人近得不能再近,只要信一愿意,就能把她逼入死角。

但信一没有这样做,他一手插在兜里,另手随便从黑胶柜中取了一张,拆取后,放入胶片机中。

音乐响起,信一的语调同乐器一样哀愁:“黄曼玲,你真的好可恶。”

被信一这样叫,莫妮卡还是有些恍惚,记忆里信一从未这样称呼过她,只是叫黄小姐、莫妮卡、莫妮卡·黄。

“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会演的女人,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好高明?没人看得出,就算看出,也找不到证据?”开了头,信一越讲越顺畅:“是啊,我盯了你这么久,直到见到大佬,你才肯讲真话。我这才发现,原来你以前都不肯认真骗我呀!不过城寨人都钟意你,上到玛丽,下到鱼蛋妹,你应该很得意吧,少儿教师莫妮卡·黄,又精,又靓,又可恶。”

“不过就算你这么可恶,我还是想跟你讲今天你最想听的那句话,”信一轻笑两声,俯下身,遮蔽住莫妮卡头顶的光源:

“莫妮卡,中秋快乐。”

音乐还在响着。但莫妮卡的视觉、听觉、嗅觉都已被信一占满。已经无法退后了。

“中秋快乐,那是我昨天想听的,”莫妮卡微微一笑,嘴唇两边漩起笑弧:

“今日,我想听你说,今晚月色好美。”

“什么?”

信一还来不及问那是什么意思,莫妮卡就已捧住他的脸,亲吻住他。

落处不是脸颊,就在唇上,微厚的下唇,信一最爱枕烟的地方。

乐声曼响,信一看到了莫妮卡眼底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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