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城寨】切肤之爱 第1章 第 1 章

七岁那年，狄秋收养了你。

你记得他，因为他每年都会被你的父亲赶出家门，连着他带来的礼物点心都毫不留情被扔出去。这很难不让人印象深刻。

“瘟神，佢害死我阿妹重唔够，仲要害死我地全家！□□不得好死。”父亲往往会骂上这么一句。

你姓罗，有个从未见过的姑姑，叫罗金兰。

如果她还活着，你应该叫狄秋一声“姑丈”的。

你的母亲很爱你，在那辆车冲过来的时候将你牢牢护在怀里，那场事故中你是唯一的幸存者。

说来也讽刺，你的父亲对一切□□群体深恶痛绝，避而远之，却被商战对手认定为无人庇护的羔羊，于是找来几个亡命之徒制造了这场车祸。

为了那一大笔丰厚的遗产，无论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亲戚都挣抢着想要收养你，你抓上狄秋的手时，他有些意外地低头“点解选我？”

你小声“因为你有钱，唔会同我争。”

“有钱都唔一定唔会抢吖。”他在你面前蹲下。

你扫视一眼为了争夺你的抚养权而大打出手的两个舅舅，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向狄秋张开手“可佢哋（他们）一定会同我争，求吓你带我走，姑丈。”

就这样，你被带到了狄家，第一次在相框里看见了过世多年的姑姑和表哥表姐。

给她们上了三炷香，你摸摸自己的脸，心想：不像。

你长得更像母亲，她是中英混血，光艳照人，仅凭一张脸就能让父亲顾不得什么门当户对，娶她进门予取予求。

而罗家人的长相更平和内敛，你的父亲中正儒雅，姑姑端庄秀美，这份血脉也冲淡了你身上的混血感，明明五官脸型都像极了母亲，但如果不主动说明，没人会认为你身上会有异国的血统。

你的选择没有错，在狄家，你依旧可以过千金小姐的生活，你好娇惯的，养好你要有丝绸睡衣，有刺绣屏风，有水晶吊灯和手工地毯。

可这里好安静，主人安静，佣人也安静，像坟墓，闭上眼便会做噩梦，梦到母亲的怀抱和流血的脸。

家庭医生给出的建议是，让某件事或某个人转移你的注意力，小孩子忘性大，玩累了自然就没事了。

这样啊。

狄秋思来想去，决定带你去趟城寨。

龙卷风在一年前带回了信一，只比你大两岁。

可大人心中是什么想法，只要他不说，小孩子怎么可能猜得到。

仰头看着面前这座奇怪破败的建筑，你还以为狄秋要扔掉你了，紧紧抓着他的袖口，不肯踏进去一步。

他看看路面上的积水，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然后将你抱起，迈过那些尘土泥泞。

所以，你第一次进入城寨时，是趴在他的肩头的。

可能是当时即将被抛弃的恐惧太强烈，你记得每一个细节。

狄秋将你抱到龙卷风的飞发铺，穿着体恤衫和背带短裤的男孩子跑过来，响亮快活地喊声“秋哥！”然后又看向你，眼睛睁大，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呀！”

他头发好乱，你鼻子好酸。

“这是阿may。”狄秋将你放下，为你们互相介绍“这是信一，以后要一起玩的。”

其实你叫罗妩，母亲在产房看见你的第一眼就敲定了这个名字，她很高兴你能继承她的美貌，因为她是靠着美貌拥有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一切，而这也是她认为自己能给予你最珍贵的东西了。

你的父亲同样喜欢这个名字，因为他太自作多情，坚信“罗妩”=“love”，哪怕你的母亲没说有这层含义，他也只当做她是在难为情。

“阿may”这个名字则是狄秋给你的，他是个好细腻含蓄的人，想到你会长大，到时候如果还用“love”称呼，未免轻浮，“妩”和“五”同音，正巧你又是五月出生，于是叫你“阿may”。

狄秋认为小孩子自有一套交友方式，很容易就能玩到一起，大人掺和其中反而不好，所以在从信一口中知道龙卷风在三姑家修水管后，拍了拍你的发顶“阿may，你留在这里，我出去一下。”

“你要留我一个人喺呢度呀？（你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吗）阿秋。”你仰起脸，死死忍住眼泪，神情倔强。

狄秋不会知道当时你的心里有多惶恐，惶恐他也会像其他亲戚那样，吞掉你的家产后原形毕露，惶恐会给他丢到这片逼仄天地，惶恐他踏出门后再不会回来。

那个时候你才被他养了不到一个月，要说依赖，可能有一些，但不多。比起离开他，你更害怕离开优渥舒适的生活。

你没过过苦日子，并且因为母亲话语中对贫穷的憎恶鄙夷，你对城寨有着天然的畏惧。你不认为自己属于这里，甚至笃定贫穷是你的天敌，一旦沾染，便无法存活。

“点解会系留你个，信一唔系喺呢度（在这里）陪你呀。”狄秋再次蹲下。

你抱住他的脖子“我冇佢（他）陪我玩，我只要你。”

还不等狄秋再说些什么，信一就望向你，睁圆了眼睛叫起来“哇，你嫌我哦，我咁靓仔，你居然冇（不要）我！”

“你生得靓仔同我有咩关系！”被信一突然插话打断泪意，你简直莫名其妙，下意识和他呛声，本来那句“你长嘅一啲都唔靓仔”到了嘴边，可在和他对视的一瞬，又硬生生咽下换了句话说，然后后怕地摸摸自己的鼻尖。

好险好险，说谎会长长鼻子。

龙卷风突然回来打断了屋内发生的一切。

狄秋很头疼地向他说明事情原委，你这才明白，他并没有把你扔下的意思。

“阿may唔行得开我，不过我又唔一直住喺城寨。”狄秋试探着提议“唔系畀信一去我度住几日？”

“呢到睇信一嘅意思。（这得看信一的意思）”龙卷风看向信一“使唔使去秋哥屋企玩？”

“人哋又唔好我，我去做啲咩。（人家又不要我，我去做什么）”信一提起眉梢，瞥你一眼。

“靓仔，唔敢嚟呀。（不敢来呀）”

天地良心，你的本意只是想呛他一声。可信一突然就激动起来“边个唔敢？去就去！”然后一阵风般跑上楼，抱着几件衣服就要冲出大门“龙哥，我今晚唔喺屋企食饭喇（不在家吃饭了）。”

痴线，但行动力好强。

你在心里为他打上两个标签。

信一天性活泼有趣，似乎有他在的地方，永远不会无聊黯淡。

他胜过所有寺庙求来的符咒。

白天玩闹太累，夜晚你终于可以安然入睡。

你第二次进入城寨，是牵着信一的手。

他在狄府陪了你两个月，直到你不再做噩梦才主动告辞。

你心里不舍，嘴上却不说，只是将人一送再送，送着送着就到了城寨之外。

“点，唔舍得我？”他站在你面前，笑得没心没肺，伸手邀请“靓女，使唔使同我一齐入去玩？”

见你不说话，他又后仰，故作激将“唔会系唔敢啦！”

“去就去！”你去拍他那只伸出来的手，却又在两手掌心相触的瞬间被他紧紧握住，不给你一点儿反悔的机会，他牵着你头也不回地奔进去“大佬，我返嚟喇（回来了）！有冇谂（想）我丫！”

你不做抵抗，随着他奔跑。

你知道狄秋不会抛下你，你不会被这座城寨困住，它并非你的唯一选择，只是座用来消遣的永无岛。有龙卷风的庇护，那些暗处的罪恶不敢将手伸向孩子，你尽可以随信一在城寨玩乐，然后随时抽身离去。

无人会阻拦你，所以，不用害怕。